第11章

人終有一死。

若說蒼的前半生還算是安逸,每日不過是彈琴學藝陶冶情操,那麽自從道魔大戰開始之後蒼大抵就不再有這樣的好日子了。

雖然身為宗主親傳弟子,蒼并不用每日都在抗魔前線奔波,然而道魔大戰給予蒼的沖擊卻并不比任何人來的要少。

前半生,蒼不過是作為宗主親傳弟子。然而之後的日子,蒼卻一直在送別。

最開始是那些死在道魔大戰第一線的道子,而後是道無餘,再然後同修凋零,玄宗剩下的人越來越少,經歷了封雲山那一場封印爆炸之後所存的也不過是六弦罷了。哪怕是六弦,黃商子和九方墀又因為魔界守關者而亡。

抗魔是玄宗的天命,然而在這天命之下卻已經有太多人為之犧牲。有的時候蒼也會想這樣真的值得麽,然而蒼生為重,這不僅僅是道無餘的信念,同樣也是玄宗的信念,是蒼的信念。

道無餘的死對于蒼來說打擊最大,當年他接到練峨眉的消息的時候簡直難以接受這樣的消息。在他的心中,或者說是在所有玄宗道子的心中道無餘都是不可戰勝的。這樣的道無餘死了,怎麽可能呢?更何況練峨眉并沒有帶回道無餘的屍體。

但是無論蒼如何不願接受,他也知道練峨眉不可能傳遞假的消息。

所以,道無餘是死了,是真的死了。蒼用了一晚上的時間來消化這個消息,而後第二天就成為了玄宗的領軍認為。即使道無餘死了,抗魔大業也要繼續。

所以蒼在再見到道無餘的時候只覺得他是瘋了。

他是一個順天知命的道士,雖然曾經悲痛于道無餘的死,然而數百年過去了,道無餘在他的心中也僅僅只剩下了一個仿佛無所不能的影子。道無餘沒有死,那僅僅是他曾經的幻想,但是卻從沒有真實的設想過,萬一道無餘沒有死,他應該有什麽反應。

歡喜麽,大概是的。愉悅麽,大概有的。但是更多的是不可置信。他沒有想到道無餘竟然還活着,而且是和玄宗的叛徒金鎏影一起出現。

尤其,道無餘是以一種雙眼空洞失神的模樣坐在輪椅之中,被金鎏影推着的。

蒼張了張嘴,而後在說出什麽之前看到了金鎏影那雙印染着無盡瘋狂的眼睛。

絕望會帶來瘋狂。金鎏影覺得自己似乎是死了,又覺得自己似乎還活着。他弄不清他到底依舊清醒,還是陷入了無盡的瘋狂之中。

他時常質疑着自己,常常饑一頓飽一頓,常常蓬頭垢面,然而無論何時他總記得要照顧好輪椅之中的那個人。

至于原因,他也不記得了。只記得從有記憶開始他就是這樣對待這個人的。

他就這樣游蕩了很久,帶着這個人走過了不同的地方,但是這個人依舊是木然的。他曾經試圖将這個人丢掉,但是在丢掉這個人的時候他的心中就産生了一種極度的不安。最後他只能再度将這個人撿回來。

直到某一天,他在路上看到了一個渾身紫衣的人。

從未有過的憤怒和激動湧上了金鎏影的心頭。哪怕僅僅是看到這個人,他的心中就會産生無限的憤怒和憎惡。

他就像是地獄之中爬上來的惡鬼一樣,被怨恨填滿了整個肉身。他不知道除了憎恨之外他還有什麽其他的感情,但是他知道他想要眼前這個紫色衣服的道士死。只有這個人死了,他的心中才會稍微的得到一些滿足。

其實蒼本來是不想要對着金鎏影動手的。

玄宗如今人才凋零,餘下的不過僅僅只有幾個人罷了。哪怕算上生死未蔔的赭杉軍和墨塵音(當然,蒼覺得這兩個人說不定已經死了),玄宗之中也剩不了幾個人了。

哪怕是金鎏影當年背叛玄宗,甚至弑殺了宗主道無餘,只要金鎏影敢于改邪歸正,那麽蒼也願意給金鎏影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只是,蒼沒有想到在見到金鎏影的時候,金鎏影就已經瘋了。

穿着破爛的金鎏影的臉上露出瘋狂的笑容。他狂笑着,絲毫不顧忌道無餘還在輪椅之中,便化出了雲龍斬向蒼攻去。

瘋子的刀法是沒有任何邏輯可言的。金鎏影只是憑借着自己的本能向着蒼揮刀。他不用術法,不用所學,只是一刀一刀砍向蒼,意圖将眼前的人砍成碎片。

金鎏影瘋了。蒼這樣想到。他不知道金鎏影為何而瘋,但是卻知道如今的金鎏影已經不是過去的金鎏影了。

過去的金鎏影,哪怕是對他厭惡,然而好歹還可以溝通。而眼前的人,除了還披着一張金鎏影的外皮之外,他的內心早就已經被瘋狂占據了。

長嘆一聲,蒼終于出劍了。

先天人過招,大多是塵土飛揚,崩天裂地。然而蒼和金鎏影過招,一者下手還有所餘地,而另一人則不過是發洩一般的用一柄大刀毫無章法的揮來砍去。哪怕兩人都算得上是道門一等一的人物,但是其造成的效果甚至不如二流高手過招。

也幸好如此,否則正在市鎮之中的兩人過起招來只怕會将整個市集掀翻。

紫荊衣搖着一柄羽扇遠遠的觀望着蒼和金鎏影之間的戰鬥。

金鎏影瘋了,紫荊衣早就知道了這一點。當年他燒掉了六極天橋之後便在一個市鎮之中隐居,他換了一張面皮,借着醫術不錯的緣由盤下了一間藥鋪,從此做了藥鋪掌櫃。

本來紫荊衣的日子也就應該這樣不平不淡的過下去,畢竟紫荊衣和金鎏影不同不是一個熱衷權名之人,然而在某一天,他卻在市集之上看到了一身落魄的金鎏影推着安置道無餘的輪椅一臉失神的走過。

本來,紫荊衣是不想要管金鎏影了。自金鎏影留書那日起,紫荊衣和金鎏影之間便已然沒有了朋友之間的瓜葛,金鎏影心中最重要的是道無餘,而且已經瘋了的金鎏影便已經不再是紫荊衣認識的那個金鎏影了。

但是紫荊衣發現,雖然他是這樣想的,但是他自己卻遠遠沒有想象之中的那般無情。

自那日之後,紫荊衣便時差的關注着金鎏影的行蹤。他不幫金鎏影的忙,也不阻攔金鎏影的任何行為。他只是看着金鎏影罷了。

直到今日,他看到了蒼。

六弦之首·蒼,在玄宗之中是受大部分人愛戴的道士。大部分人,指的是不包括紫荊衣和金鎏影在內的道子們。

紫荊衣并不喜歡蒼那種壓抑自我個性,以天下為重的性子,和蒼也沒有什麽交情。若說他和蒼之間能夠有什麽交集,也不過是因為金鎏影罷了。

蒼出現了,而後遇到了金鎏影并且認出了金鎏影。之後金鎏影就變得更加的瘋狂了起來。

只不過是看了一會,紫荊衣就得出了結論,這場戰金鎏影必敗。

死對于金鎏影來說或許是一件好事。紫荊衣這樣想到。如果說他一開始跟随金鎏影或許還有一絲想要喚回金鎏影神智的想法,如今紫荊衣已經覺得死亡對于金鎏影才是一種解脫。

最後紫荊衣搖了搖手中的羽扇,似笑似嘲的勾了勾唇角。

“紫師兄......是紫師兄吧......”紫荊衣正欲離開,卻發現自己的衣角被人一把拽住。他轉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那個被他打落懸崖的宗主親傳弟子,那個以往總愛跑來他的藥廬的師弟,少白。

就在紫荊衣和少白撕扯的過程之中,金鎏影和蒼之間的對決也進入了尾聲。

若是說本來蒼還是手下容情的,那麽随着時間的推移,蒼的劍招也慢慢的狠辣了起來。金鎏影像是不要命一般的攻來,雖然蒼的功體比金鎏影強上很多,但是卻依舊無法再在容情的狀态下取得勝利。

更何況,金鎏影可不只是他一個人。他拼命的時候可并沒有顧及到那個适才還被他寶貝的不得了的道無餘。

白虹于天而降,璨若流光。金鎏影橫起雲龍斬一擋,劍身卻穿透刀身,直入金鎏影的心髒。

“哈哈哈,蒼......吾對你和玄宗的厭惡永遠也不會消失。”瘋狂的眼在蒼的身上流轉一圈,而後看向那輪椅之中依舊不動聲色,沒有任何表情的人。

即使是吾死了,你也不願意再為我流露出任何的表情麽?

金鎏影的手撫上自己的心口。那裏不斷的有血流出,鮮紅鮮紅的。若非是功體強橫,在一劍穿心之後他便應該死了。

只是,如今卻讓他有了機會,讓他可以再看道無餘一眼。

在這個時候,金鎏影突然又覺得自己是沒有瘋的。否則為何他看到道無餘無動于衷的表情,心頭會有這樣的痛楚,痛得他撕心裂肺。

使用最後的力氣用手指摳進傷口之中,他顫抖着捧住自己的心,試圖将他捧到道無餘的眼前。

“宗主,你自始至終,為何都不願看鎏影的真心......”他滿手鮮血,試圖将那心捧到道無餘的眼前,讓那狠心的人看清從始至終他想要的不過是道無餘的回眸一顧......

只是最後,他再也沒有了這份力量。

一顆鮮紅的心滾落在塵土之中,顫動了幾下便不再有所生機。與此同時,金鎏影的軀體也垂軟了下來。他倒在泥土裏,落入塵埃中。

血順着他的傷口沾得泥土一片的血色,代表着有一條生命在這個世間消逝。

“玄宗英靈,叛徒金鎏影已然伏誅......”本也是驚才豔豔之人,最終卻落得這般的下場。蒼合上雙眼,不忍再看金鎏影的模樣。

輪椅上的人即使是面對如此慘烈的情況依舊無動于衷。他只是淡定的坐在那裏,眼神空蒙,無所知覺。他的靈魂已經不在這裏了,存留下來的只是肉身。

蒼幾乎是顫抖着手指撫上道無餘的面龐,而後頹然的發現那真的就只是一具空殼。

無悲無喜,無愛無恨。無論是面對誰,道無餘的眼光都不曾有所改變。

到底發生了什麽才能夠讓玄宗宗主變成如今這個模樣?蒼只覺得眼中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

當蒼終于平靜下來,準備處理金鎏影屍體的時候卻發現已經有一個人早了他一步,将金鎏影的屍身抱在了懷裏。

那人一頭紫發,兩道有型的眉毛糾結在一起,他一身藍衣,上面染了金鎏影的血跡,雖然是陌生的面容,但是卻讓蒼又有一種莫名的熟悉。

“紫荊衣......”哪裏會有比金鎏影和紫荊衣更要好的朋友。若不是紫荊衣,這個人又會是誰?

“蒼,你想要将他的屍骨帶去哪裏?”紫荊衣不回答蒼的疑問,他只是問蒼,問蒼會如何處置金鎏影。

他并不擔心蒼會對他有所不利。即使和蒼并沒有什麽交情,紫荊衣依舊篤定,如今以異度魔界之事為重,若是他不對玄宗不利,蒼應當并不會對他下殺手。

蒼沉默了。

是啊,金鎏影身死他能夠将他帶到哪裏去呢?難道是玄宗麽。

即使他不在意,那麽玄宗剩下的道子們都會毫不介意的接受曾經的叛徒埋骨玄宗麽。更何況,如今道無餘這種模樣,和金鎏影絕對有脫不開的關系。

“那麽你呢,你又要帶他去哪裏?”事到如今,這件事情無論如何都和蒼并沒有什麽關系了。他問,只不過是作為同修的最後一點道義。

“和你又有什麽關系?”最後紫荊衣冷笑一聲,帶着金鎏影的屍身離開了。

“紫師兄......”少白看着紫荊衣離去的背影,微微張了張嘴。他在玄宗的時候最為仰慕紫荊衣,然而卻和紫荊衣選擇了不同的道路。

若是事情重來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如何選擇。只是事已至此,再說什麽也沒有用了。

此後在這江湖之上再也無人見到紫荊衣的身影,而在曾經六極天橋的所在,卻多了一座無名墳冢。那是金鎏影所挑選的金鎏影最喜愛的地方,金鎏影本想讓道無餘和他一起欣賞這個風景,然而如今想來卻都是金鎏影的癡想罷了。

“所以當時就和你說過,你們之間是不可能的。”紫荊衣最後在金鎏影的墓碑前倒了一杯薄酒,而後擡手以雲起覆蓋了那片所在。

“這是吾身為好友,最後能夠為你做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13

在将道無餘迎回之後,蒼就試圖喚醒道無餘的神智。然而無論蒼從玄宗的藏書閣之中進行了怎樣的尋找,甚至發動了白雪飄,赤雲染以及少白三人共同找尋也毫無眉目。

或許道無餘自己會知道應當如何,但是放在蒼身上,蒼卻對此束手無策。更何況異度魔界已經現世,他也着實沒有更多的精力帶着玄宗上下的小貓兩三只用全部精力搜尋解決道無餘問題的方法。

畢竟,誰也不知道道無餘能否醒來。而且就算是有令道無餘清醒的方法,如今對抗異度魔界才是重中之重。玄宗早就已經習慣了沒有道無餘坐鎮的日子,而苦境如今卻并不能沒有玄宗助拳。

一來二去,當蒼真正有時間去管照道無餘的時候,已經是棄天帝之亂結束,銀鍠朱武身死之後了。

見過棄天帝之後,蒼才明白什麽是真正的絕望。他的靈識曾經在萬年牢之中和棄天帝多有相處。降臨苦境的棄天帝已然很強,僅僅是足尖踏上苦境的土地,便能夠讓苦境大地一分為二。

只有和棄天帝戰鬥過,才能夠明白棄天帝的強大。

那堪稱是壓倒性的強大,若非是三教先天有太陽神之助得以驅除五濁惡氣,若非是最後少白以彌天之石之力成功修複神柱,怕是神州早已陸沉。

當年宗主道無餘以折損壽命為代價觀測天機,所得到的便是這樣的信息。

已然得到魔皇降臨,神州陸沉的訊息的他們尚且如此苦戰。若是沒有如此的消息,那麽他們又将面臨如何的犧牲?

只是既然異度魔界已然消失,那麽剩下的時間便也該是他們玄宗應當解決私事的時間了。

紫荊衣自始至終也不曾回過玄宗。已經和玄宗沒有了任何瓜葛的人,雖然在這場棄天帝之戰之中未曾正面露面,然而當時雲渡山上的藥材卻似乎有着他的手筆。紫荊衣明顯不願再見玄宗之人,蒼也不再去尋他的蹤跡。

紫荊衣雖然當年道魔大戰之時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然而功過相抵。只是道無餘的事情卻應該是時候認真的處理了。

當年玄宗香火興旺之時,蒼也曾去各境參加四境大會,故而見多識廣。他知道苦境之中有一位先天修者,或許有解決道無餘如今問題的方法。

那修者居住于九天之頂,喚作玉傾歡。

登上九天之頂的過程并不順利。

大抵是先天人都有各自的怪癖,或者說能夠修煉成為先天的一定不是普通人。總而言之,蒼覺得或許越是修煉到頂峰的苦境先天就越是願意住的高高的。就像是住在雲海頂峰的六铢衣,就比如曾經住的不算高,但是拔起了萍山的練峨眉。

玉傾歡居住于九天之頂,而所謂的九天之頂,雖然并沒有真的達到九天之上,但是說到底也是一座高山。

道無餘如今只是空有軀殼而并無靈魂,無法運功抵禦化光時候撲面而來的罡風。九天之頂又有幾分的陣法,若是想要帶道無餘上達九天之頂,便更要費一番周折。若是坐在輪椅上推着倒好,然而九天之頂多是崎岖山路,最後蒼別無他法只能舍了輪椅,背負着道無餘一路爬到九天之頂。

雖然是習武之人,但是一路之上背負着道無餘,已然花費了蒼不小的氣力。當蒼真正見到玉傾歡的時候,他的頭發已然有些淩亂,身上的道袍也不似平日一般被人打理得一絲不茍。

只是所幸玉傾歡和蒼也算是有過一面之緣,同樣認識蒼的六铢衣也在九天之頂作客。

初見到道無餘的模樣,兩人都十分驚異。道無餘畢竟是近神修者,不說在道境,便是在整個修行者之間都有着巨大的名望。當年他們聽說道無餘在道魔大戰之中身死還頗為的訝異,如今看到這人成了這般的模樣,他們心中的驚異更是可想而知。

“蒼今日前來便是為了宗主之事。”既然雙方都已然明了彼此的目的,蒼也好不廢言的開口求助。

“事關玄宗宗主,玉傾歡自然不會推辭。”九天之頂的女先天很快便明白了蒼之用意。同為修道一脈,面前的又是這般的人物,玉傾歡本就是心地善良之人,更何況蒼已經帶了人上門來,見此情況她自然願意出手。

“那便多謝了。”

若是一般的情況下,玉傾歡大抵是不會進入道無餘的腦海之中的。道無餘畢竟是近神的修者,這種人哪怕是腦海之中都有不同常人的防禦,然而如今道無餘的模樣卻是不得不入其腦海之中探查一番了。

本來六铢衣也是想要盡一份心力的,然而六铢衣畢竟還養了一條名為荒神的金龍,故而六铢衣因為荒神呼喚而暫離九天之頂。

至少,也應當在知道道無餘是因為什麽才變成這副模樣的原因之後才能夠進行下一步的動作。于是玉傾歡祭起術法,探入道無餘的腦海之中。

記憶作為一個人最為私密的東西,一般來說是常人無法觀測的。哪怕是被查探,被查探人的記憶也不過由查探者一個人知曉而已。

但是或許因為如今的道無餘已然算不得是一個正常的活人,故而在玉傾歡進入道無餘的腦海之中時玉傾歡所見到的記憶竟然如數展現在了九天之頂,展現在了蒼的面前。

那大抵是道無餘最不願意他人見到的記憶。

等身鏡前,兩個男子的身軀相互糾纏着。即使是只看了一眼,蒼卻依舊能夠認出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宗主道無餘和金鎏影。

金鎏影的身軀伏在道無餘的身軀上,他們兩個人的身軀彼此起伏着。他們渾身赤裸,而他們的下身卻連在一起。

蒼從未見過道無餘如此的模樣。滿面潮紅的,喉嚨之中發出一陣陣呻吟的。

他們的身影映在等身鏡之中,讓蒼可以很好的看清金鎏影臉上的汗水,以及道無餘眼角若隐若現的淚痕。

蒼并不是完全的不通人事,他清楚的認識到了金鎏影對道無餘做了什麽。甚至,他還能夠猜到金鎏影對道無餘如此行事的原因。

所有人都知道金鎏影是道無餘親手帶大的,只是随着金鎏影年歲的增長,兩個人之前卻莫名的生分了。不諒解,嫉妒,那就是在最後的幾年之中一直圍繞在金鎏影身邊的東西。

因為太過渴望,所以這種渴望最終化成了執念,讓金鎏影成了執念之下的俘虜,變成了披着金鎏影外皮的野獸。

若是通過正常的手段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那麽換一種更加激烈的手段是不是能夠達到目的?

蒼在道無餘的記憶之中讀到了道無餘的過去,讀到了當時那一幕發生時候的事情。他看到道無餘的頭被按在那白濁邊上,而後金鎏影又将自己的濁液噴射到了道無餘的臉上。

道無餘之于金鎏影大抵是父親一般的存在,被親手養大的孩子這般的侮辱,又怎能是那位玄宗宗主所能夠忍受的。所以,道無餘割破了自己的喉嚨,而後成了如今的模樣。

之後發生的事情道無餘大抵還是有所知覺的。

只是他不想要見到金鎏影,不想要見到金鎏影的模樣,不想聽到金鎏影的聲音,所以他便一直不醒來,一直沉睡着,就像是死亡一樣露出平靜的表情。

接下來大概是漫長的歲月時光。也許是幾年,也許只是幾個月。漫長的黑暗總是讓人把握不準時光的流逝,總而言之,有那麽一天金鎏影徹底的瘋了。

不再是曾經的瘋狂。當年的瘋狂是求之不得導致的執念,但是最後金鎏影的瘋狂卻是心底的支柱徹底的崩塌了。

蒼從不知道道無餘在金鎏影的心中竟然有這樣的地位。

随着道無餘的無所動作,金鎏影的內心徹底的瘋狂了。焦躁,狂暴,一切能夠用來形容瘋子的詞語都可以用來形容金鎏影。

金鎏影将六極天橋上的東西毀的一塌糊塗。

金鎏影試圖用所有看得見的尖銳物體刺傷自己的身體,然後試圖用疼痛來緩解內心的痛苦。然而這都是沒有用的。無論金鎏影如何傷害自己,道無餘都沒有再對金鎏影的表現作出任何的反應。

最後,金鎏影不再像是以往一般的狂躁,但是蒼看得出,這個時候金鎏影就已經死了。金鎏影死的并不是他的軀體,而是他的心,他的魂魄。

既然道無餘死了,那麽金鎏影活着又有什麽意義呢?在那段道無餘沉睡着被帶離六極天橋,被金鎏影照顧的日子之中道無餘總之聽着金鎏影這樣的說辭。

只是這都是金鎏影的喃喃自語,他并不是特意的對道無餘說這樣的話。他只是太過絕望,但是內心又有一分的希望,希望道無餘在聽到了他這樣的說辭之後能夠醒過來,哪怕醒過來只是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他,只是憤然的喊他一聲逆徒。

可是,沒有。什麽也沒有。

因為從一開始,道無餘的魂魄在那個時候就已然離開了軀體。

其實金鎏影一直不知道,若是沒有紫荊衣幫忙穩固道無餘的魂魄,在道無餘割破自己的脖子的那時候道無餘就已經死去了。

而離開了六極天橋,不再有紫荊衣的穩固,魂魄離體已然是必然。而沒有了魂魄的肉體,其實本來應該是不能長存的。

但是金鎏影是瘋了的。他瘋狂的将自己的功力全部灌注到了道無餘的體內,讓自己就像是一個尋常人一般,哪怕是一個普通的武者都可以輕易将金鎏影踹翻在地。

蒼覺得金鎏影或許也知道道無餘的魂魄已經不在了,只是金鎏影一直都不願承認罷了。

若是道無餘死了,那麽金鎏影的存在又有什麽意義?

憤怒麽?是的,蒼在看到金鎏影如此對待道無餘的時候就感覺到了一種由衷的憤怒。

在了結金鎏影的時候他的內心大概是複雜的。金鎏影瘋狂的模樣他還記憶猶新。當時金鎏影的眼中是瘋狂,但是眼底卻是悲哀。金鎏影希望能有一個人殺了他,所以他便那樣沖了上來。

蒼給了金鎏影一個痛快,因為身為同修,他不希望金鎏影再如此痛苦。

但是在看到金鎏影的惡形惡狀之後,蒼只恨不得将金鎏影從地獄之中拖出來。做了這樣事情的叛徒竟然去的如此幹脆,這讓蒼的心中很是不悅。

這種憤怒是蒼多年以來都不曾有了的。

蒼周身的氣息都因為這種憤怒而起了波瀾。雖然并沒有山崩石裂,草木成灰的氣勢,然而蒼的周身漾起的起勁已然讓九天之頂的塵土以他為中心擴散出了一個圓來。

大逆不道,弑師逆倫,尤其是還對師長做了如此大不敬之事。蒼對道無餘的尊敬并不輸給任何人,所以他看不得這般龌龊肮髒的畫面。

對金鎏影的恨意慢慢的湧上心頭,卻又在看到金鎏影癫狂的模樣的時候長嘆一聲。

誰又能夠想到當年那個金鎏影會變成那個模樣。整日渾渾噩噩,但是卻又将道無餘護得一絲不茍。金鎏影哪怕衣衫褴褛,給道無餘穿的也都是最好的。哪怕金鎏影渾身髒亂,道無餘的身上也沒有半點的塵土。

蒼無法理解金鎏影的執着為何如此深厚,但是他在這個時候卻忽然的感到了悲哀。不是為了別人,正是為了金鎏影。

記憶的最終終于來到了蒼和金鎏影相見的時候。

大抵是因為作為旁觀者的時候視角就不太一樣了,蒼看到自己是以怎樣的姿态刺破了金鎏影的心髒,而金鎏影又是怎樣的姿态掙紮着爬到了道無餘的腳下,用那雙沾染了血的手刺進了自己的胸膛。

太過劇烈的感情帶着記憶都有些模糊不清。即使是已經失去了魂魄的軀體,也依舊有着相當的情感存在吧。

金鎏影當時大抵是想要通過這樣的手段做最後的努力。

如果挖出自己的心來,是不是就能夠讓道無餘見到自己的真心。如果将這顆真心雙手奉上,是不是道無餘能有那麽一個瞬間,将金鎏影放在眼內?

金鎏影不知道,但是他希望道無餘能夠永遠的記住他。他不想活了,但是他卻不想讓道無餘忘記他。

金鎏影不知道,但是他希望道無餘能夠永遠的記住他。他不想活了,但是他卻不想讓道無餘忘記他。

金鎏影沒有看見,當他頹然倒地就連鮮血都流了一地的時候道無餘那本沒有魂魄的身體的手指微微的動了一下,就連眼神都出現了幾分的不忍。

只是在下一個瞬間,那失去了魂魄的身軀就又恢複了原本空蒙的模樣。

所以便罷了。就連道無餘都如此表示,那麽蒼又有什麽可以置喙的?

告別了面上顯得頗為尴尬的玉傾歡,蒼負着道無餘下了九天之頂。

如何喚醒已經沒有了靈魂的軀體?蒼畢竟不是金鎏影,可以在那種絕望之下相信可能會有的一絲并不存在的奇跡。

-----------------------------------番外·宗主喚醒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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