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無常

“黃衫,管管你家的熊雄,別讓他再來我家偷吃肉!”

站在院牆上兩手叉腰,江河怒發沖冠氣勢洶洶地朝着那兩個妖怪住的地方吼道。

他今天早上像往常一樣起得很晚,打着哈欠喂完雞之後就準備做中午飯,到了廚房發現一地的雞血和啃得幹幹淨淨的豬骨頭,冰箱門打開着,二傻子大半個身子都在冰箱裏面,西紅柿被咬得汁液四濺。

“你這個死狗!壞狗!”江河氣的抄起門口的掃把就打了上去,二傻子卻早有察覺溜得飛快。

“叫你睡懶覺不起來,熊爺爺把你藏起來的肉都吃完了,哈哈哈哈,可惡的兩腳怪,看你還敢不敢藏起來不給我吃肉!”二傻子嚣張至極,嘴巴周圍還有它咬爛的西紅柿的汁,江河一打它就跑,閃得跟耗子一樣快。

江河檢查了一下冰箱,發現裏面所有的肉類都沒有了,包括以前買的魚丸肉丸那些,那頭熊居然也不怕吃生的鬧肚子。氣得不行的他打算出去找那兩只妖怪算賬,拉了半天門都沒什麽反應,他不知道昨晚張槐走時把鑰匙拿走了,還以為是熊雄故意整他,然後他也不知道哪裏來的膽量,搬了把椅子借力爬上了院牆。

剛吼完那一句,眼角餘光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河堤上,害怕自己沒有形象的樣子被他看見,連忙從牆上爬下來回到院子裏。過了一會兒,他聽到門口傳來開鎖的聲音,正意外時,看到張槐和他一樣意外的表情。

“你剛剛爬那麽高做什麽?”

完了還是被看到了,那他大吼大叫也肯定被聽到了……江河扭捏着擺弄着自己的衣服下擺,想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反問道:“你怎麽來了?”

張槐說:“昨天你睡着了我拿了鑰匙,本來今天一早想過來給你開門的,但是出了點事。”他皺着眉,神色看起來有些疲倦,眼睛下面都黑了一片。

江河本想問出了什麽事,張槐卻很忙并不打算多留,走前留下一句:“這幾天你把家裏的大門卧室門都鎖好,不要放不認識的人進來。”

張槐昨晚上根本沒睡覺,他離開江河那裏回到自己家不久就有人來告訴他出事了。

新路完全修好後又寬又平,大小車輛都能方便快速通過,不少人覺得路修得好,走在路上還會在心裏把主張修路的張槐誇一遍。八月十五阖家團圓的晚上,村裏的木匠王葫蘆在女兒家過過完中秋騎着三輪車回家,心情愉悅的他剛從大路口上下來,就見往自己村方向的路上躺着一個人,借着月光他看到那人身子底下都是血,而且這人他也認識,就是村裏做豆腐的張大明。

張大明被刀子捅了幾十刀,脖子都被劃開了,其實在王葫蘆發現他之前就已經沒了呼吸,但是抱有一絲僥幸以為送去醫院還有希望。不說鎮裏的醫療水平如何,就是華佗在世也不能從閻王爺手裏搶人,折騰到天亮,所有人都筋疲力盡。張槐去鎮派出所報了警,帶着兩位民警會村裏路口查看了現場,詳細詢問了王葫蘆看到張大明時的具體情況,之後才去了張大明家。

張大明為人老實,父母親在兩年前相繼去世,有個弟弟但是十幾年不來往了,人際關系簡單,沒有和人結下恩怨。他家在村裏是祖傳做豆腐的,兼賣各種豆類衍生品,幾十年來踏踏實實做着小本生意,吃穿倒也不愁。只可惜張大明命不好,從小就體弱多病,剛結婚沒兩年老婆眼睛就瞎了,四十多歲才有了一個兒子。他兒子今年十五歲,正在縣裏讀高中,一個月回一次家,中秋節放了一天假,原本明天一早就該返校,出了這樣的事大概這幾天都要一直呆在家裏。

民警到張大明家時,他家裏已經圍了不少人,張大明的妻子聞燕燕之前聽到消息背過氣了,村裏衛生所的大夫正在掐她的人中,他兒子張宇澤則垂着雙手站在聞燕燕身旁,眼神空洞,神色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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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燕燕醒了一次之後又迅速昏厥,見那個半吊子醫生還要繼續掐,其中一個民警制止道:“別掐了,趕緊送醫院!”民警是開着警車來的,當即就讓人把聞燕燕擡到警車裏,風馳電掣一般去了鎮裏的醫院。

一行人安慰了張宇澤幾句就各自散了,張雲遠拍了拍張宇澤的肩膀,對這個十五歲的少年說:“沒事的小澤,先跟叔一起到叔家裏去。”

大家都以為聞燕燕問題不大,誰知醫生卻建議聞燕燕轉到市裏的醫院做一個全面檢查,有些病情他們這裏水平有限查不出來,就算是縣城也不一定能有結果,直接去市裏會更加穩妥。民警只負責把人送到醫院,和案子無關的事情也不該是他們決定的。張槐回家拿了點東西,順便把江河的門鑰匙還給他,然後就帶着聞燕燕去了市裏。

輾轉了三天,張槐才帶聞燕燕回到村裏。

這時候也不能單單說張大明一個人命苦了,聞燕燕剛剛失去了丈夫,緊接着就被查出患有惡性腫瘤,二十多年前聞燕燕失明不是因為這個,而現在她腦子裏剛發現的腫瘤已經是晚期并開始擴散了。這樣的遭遇不管對誰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聞燕燕的娘家人聽聞女婿發生意外之後已經趕過來照顧張宇澤了,張宇澤自從他媽昏厥之後就再也沒開過口,他姥姥舅舅都非常擔心他的心理狀況。

聞燕燕回家之後,一整天家裏的哭聲都沒斷過,走過路過張大明家門口的人,無論是誰都會重重地嘆息一聲。

江河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是聽到了院子旁邊那棵大槐樹上的麻雀議論,麻雀不關心誰家有什麽不幸的遭遇,只是對這幾天再也沒有新鮮的綠豆糕吃感到遺憾。去買菜的時候聽到賣菜的大嬸跟妯娌的談話,這才知道村裏死了人。

而聞燕燕的哥哥見天地就跑鎮上問那件案子的調查結果,鄉村路上沒有監控,大晚上又沒幾個人在外面晃蕩,警察毫無頭緒就又到村裏來了解情況,然後就問到了江河這裏。因為全村上下幾百口人,除了學校裏長期任教或者短期支教的老師,江河是唯一一個最近才來村子的外來人口。

“你是什麽時候來南星村的?到南星村做什麽?農歷八月十五晚上你去了哪裏?和誰在一起?”

雖然他知道自己是完全無關的,但被列為懷疑對象用審問犯人一樣的語氣對待,江河心裏很難受。他告訴了警察自己來南星村的前因後果,又講自己中秋節當天一直都跟張槐在一起,警察又追問了具體的時間做了哪些事,他也一一回答地清清楚楚。

在送警察出門的時候,江河清楚地看到二傻子擡起後腿快速對着警車的車輪子撒了泡尿。不過這不算什麽,警察也沒在意,出了村口還沒走到大路上,車又忽然抛錨了,折騰了好半天,等他們真走了的時候,天已經要黑了。

村裏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流傳起夜路鬼的故事,說是挖地動土驚動了地下的鬼魂,鬼魂必須索命才能平息怨氣,之前撞到攪拌機死的人以及張大明都是被鬼給害了命。

相信科學的人自然認為這是無稽之談,但也不乏對此深信不疑的人。

警車在那條路上出了故障之後又被傳得神乎其神,死去的兩個人都不是心甘情願的,必然有莫大的冤屈,魂魄肯定會盤桓在那裏不散,會再繼續害人,讓警車出故障就是征兆。

大人們警告小孩不許再去新路上亂跑,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家。江河也是農村長大的,自然知道這些傳說的威力,一直到畢業之後一個人生活了兩年,他才堅信一個人的房子是不可能再多出另一個“人”的。

可是現在江河的信仰又有點崩塌的趨勢,畢竟他一個普通人都能聽懂動物的講話,并且他的鄰居還是兩只妖怪,動物都能成精,那人死後變成鬼魂也是可以說得通的吧……

聽說那兩人死的位置也差不多呢……

“喂!”身旁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吓得江河差點把懷裏的速寫本給扔了。

一旁的二傻子汪汪亂叫:“次噠次噠次噠!”

一家子裏有一個反應遲鈍的已經夠了,沒想到另外一個本應該看門的卻輕易被食物收買了。來人居然是張雲德,他身後還跟着一個年輕的女孩,而院子裏的張槐正在關門。

張雲德買了超級多江河愛吃的零食,看到江河驚吓得眼珠子都瞪圓了,頓時哈哈大笑:“你在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江河後背都出了冷汗,一點也不覺得哪裏好笑,拽着二傻子的尾巴把它拖離了那一大袋吃的,二傻子嗷嗷叫得像有人要殺狗一樣。張雲德便剝了一根火腿腸給二傻子,用腳給它推到了門外。

“你怎麽回來了?”江河問着話,看到門口的男人蹲下身揉了揉二傻子的腦袋,二傻子舒服得直哼哼,然後火腿腸就被張槐搶走了。二傻子追着張槐去了廚房,一開始還聽到它極不開心的抱怨,過了一會兒就安靜下來了。

“你傻了,這不是要國慶節了嗎,我和小萱打算出省旅游,提前請了假錯開高峰期,順便先帶小萱回家給爸媽看看。”

“你好,我叫葉萱靈,是德德的女朋友,聽德德說你是學畫畫的,可以給我畫張像嗎?”

“我畫的不好啦……”

“好看!牆上的都是你畫的嗎?太可愛了!”

葉萱靈是個非常活潑可愛的女孩子,年紀和他們相仿,但是看起來就像個十五六歲的小少女。她丢下自己的男朋友跑去看牆上挂的畫,并且發出由衷的贊嘆:“真羨慕會畫畫的人,能把感受到的美全部用畫面表現出來。”

在女朋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時,張雲德坐到江河身邊,問他:“這一個月還習慣吧?”

江河點頭說還行,然後問張雲德:“你們回來時走的哪條路啊?”

張雲德說:“就那條新路啊,回來時看到很多人都在路上圍着,聽說是張大明死了,今天是他的頭七,他家人在那給他做法事,想讓他安心投胎別回來做壞事。”

“啊?”

“你還不知道嗎?我大老遠都聽到張大明的老婆在哭,一路上都是黃紙,可滲人了。”

江河心裏發毛,後背依舊涼涼的。

“你在害怕?沒有什麽可怕的,馬克思告訴我們物質決定意識,意識是客觀世界在人腦中的反映,什麽鬼啊神啊都是人在腦子裏瞎想出來的。不過,張大明的死确實很奇怪,沒見他跟誰結仇,殺了他會有什麽好處啊?”

“一般而言,殺人有這幾種動機,情感糾葛殺人,打擊報複殺人,單純為了發洩、無目的、無差別的殺人,還有就是激情殺人。另外有一種比較難界定的說法,就是自殺也算是殺人,但是動機就不好說了。你們村的那個張大明家裏有錢嗎?有沒有情婦什麽的?”

葉萱靈看完了畫,聽到男朋友的問題,忍不住發表了下自己的看法。

她前面說的還算有道理,後面的話就有點陰暗了,張雲德撇嘴不敢茍同:“張大明不是那種人,他也沒時間去找情婦。”

葉萱靈冷冷一笑:“男人的劣根性又不是表面現象。”

“小萱,我不會的……”

“乖,聽話。”

整個房間頓時彌漫着無數粉紅泡泡,江河打了個哆嗦,不敢再直視好朋友那一張正直無比的臉。

“其實說來也有點傳聞,張大明小時候身體就不好,結婚十多年都沒孩子,大家都說他不行,然後還說張宇澤是他弟弟……”

“小八叔,六叔在門外叫你們回去吃飯。”張槐忽然出現打斷了張雲德的話,然後便聽到門外一個男聲在不斷喊張雲德的名字。

“江小河,你也跟我回去吃飯吧。”張雲德說着就要拉江河起來,未來老婆第一次到自己家,肯定要熱鬧一點才是。他這邊人逢喜事精神爽,江河便有些感嘆世事無常。

出門的時候見張槐把一簸箕的狗毛裝進垃圾袋裏,江河驚訝極了:“怎麽掉這麽多毛?!”

張槐面無表情地說:“是啊,所以以後別再給它吃那些東西了。”

江河和張雲德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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