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惹禍

不确定的信息經由多方傳遞之後,到達最後一個人那裏時,很可能就會變成和事實不符或者說完全背道而馳的說法。

江若琳的公司過年組織出國旅行,多交點錢可以帶家屬,她便提前打了電話回去問問父母的意見,她媽有點不願意,畢竟在傳統的認知裏,過年還是要一家團聚在家裏過才好。江若琳就說:“二姐談了男朋友今年大概會去男朋友家過年,大姐二姐都不在,小河也不回家,你們大半輩子連個省都沒出過,現在這麽好的出國機會幹嘛要錯過。”

江媽媽意外至極:“小河不回家?他跟你說的嗎?為什麽呀?”

江若琳說:“他跟大姐說的,可能買不到票,大姐讓二姐跟我都幫他搶票來着。”

江媽媽考慮了半天,最終還是對女兒說:“那你們盡量幫他買到票,行嗎?”

江若琳咬着嘴唇挂了電話,淚珠在眼眶裏打轉,別人出去玩都是拖家帶口的,她一個人孤孤單單有什麽意思?等狀态好了她去經理那裏取消了報名,轉頭給江河打電話,确認他哪一天準備回去。

乍一接到江若琳的電話,江河還以為她手滑按錯了,疑惑不已地按了接聽,江若琳的聲音仿佛帶着一股怨氣一般:“你們公司什麽時候放假?”

江河沒跟家裏任何人說過已經辭職的事,突然被這麽問,他腦袋一時僵住了,半晌才回答說:“不清楚,還沒通知。”

有些公司關于放假安排的通知确實出的比較晚,江若琳也沒有懷疑什麽,只說:“一般都會在除夕前放假,去年你好像過小年都在家了,要不要到時候幫你買九號的票?”

江河之前上大學還有剛工作那會兒買票這些事都是大姐二姐在操心,江若琳這還是頭一次關心江河,江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還很受寵若驚。可他現在又不在S市,他三姐就是給他買了他也回不去啊。

只能拒絕江若琳的好意:“不用了,我到時候自己買吧。”

誰知江若琳說話毫不留情面:“你那麽笨,能自己買到才怪,哪一年不是別人給你買的?”

江河:“真的不用了……”

江若琳以為他不打算回去,義正言辭地跟他說:“江河,你這麽大了該懂事了,什麽都由着你來嗎?你大學跟工作都跑去離家那麽遠的地方,爸媽一年到頭能見你幾次?過年你不回家準備幹嘛?”

江河跟江若琳年齡只相差一歲半,小時候沒少打過架,江河從沒在她那裏占到便宜,這會兒也是沒來由的發怵。不算熱門的城市,車票應該不會那麽稀缺吧……

“三姐,你放心吧,我絕對可以自己買到票的,你也說了,我這麽大了,不能事事都靠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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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電話,江河心情煩躁,随手撿起來河邊的石子朝河面丢去。

雪只下了兩天就停了,雖然氣溫一直沒有升高,但是太陽一出來便有大鵝在河面成群結隊地游着,江河那顆石子好巧不巧地砸到一只鵝的身上。那鵝還沒動靜,旁邊的鵝卻不幹了,忽然揚起翅膀氣勢洶洶地朝江河這邊的方向飛撲過來。

“砸我老婆,想死嗎?人類,你要為你的惡行付出代價!”

江河看這架勢就不太對,早就聽說鵝的戰鬥力超強,不惹它們看它們呆呆傻傻的還挺萌,一旦惹火了它們一秒就立即化身社會鵝哥。站起來就想跑,但是一邊跟二傻子在玩你追我趕游戲的哈哈不知道怎麽沖了過來,龇牙咧嘴擋在江河身前。

一鵝一狼對峙着,那鵝可能是被憤怒沖昏了頭腦,也有可能是眼神不好,沒有被哈哈的氣勢震懾到,率先朝哈哈發動了攻擊,翅膀連拍帶揮,扁平的嘴巴接連啄了哈哈好幾下。

塵土和草屑飛揚,哈哈并沒有咬,只是要把鵝逼回河裏,二傻子後知後覺地也加入了哈哈的戰列,在那汪汪叫着助威。

“嘎嘎嘎,它們看起來有點厲害,要不要過去幫忙?”

“嘎嘎嘎,狗仗人勢,欺負我們鵝老實,是兄弟就一起上!”

“嘎嘎嘎!一起上!”

一場因自己而起的戰鬥愈演愈烈,如果是一群鴨子,江河早把它們給趕到水裏去了,他也是受之前看過的視頻影響,覺得自己肯定敵不過它們,沒敢沒輕舉妄動。

他現在算是知道自己只能聽懂動物講話而不能跟它們交流的能力有多雞肋,大吼一聲“你們別打了”——誰會聽?

要是哈哈不沖出來,他跑了也就跑了,現在這種局面可真是令人無可奈何。

“二傻子!哈哈!別咬了,快回來!”別把人家鵝咬死了,他還要賠錢的!

“嗷嗷嗷,好痛!”二傻子個子小,完全不是武力擔當,只是挨啄挨打的份,哈哈比它聰明,從江河的動作和聲音中它已經明白過來該怎麽做,卻為了解救二傻子不得不留在鵝群中間。

“轟轟轟……”橋上傳來摩托車的聲音,江河大喜過望,以為是張槐來了,連忙朝那邊望去想向他求助。

但那個人不是張槐,他留着板寸的頭發,二十歲上下的年紀,穿一身黑衣,腳上蹬着靴子,看笑話一般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二傻子叫得越來越慘烈,隐隐約約江河聽到一聲:“走開!蠢狗,快跑去那邊!”

是哈哈的聲音!

在這種情況下聽到哈哈開口,因為山神石的原因,他聽到跟旁人聽到的也不一樣,只覺得那聲音很簡短,也很沙啞,似乎沒有任何感情。

但是它開口了,必定是因為擔心二傻子吧。

“啪!”一根粗麻繩猛得抽進鵝群中間,碎石頭和草根被大力抽得飛起,平地上多出很深的一條溝塹。那力道如果落到鵝的身上,那鵝不死肯定也殘了,不過那麻繩的着力點很準,連一根鵝的羽毛都沒碰到——原本地上的不算。

鵝群有些意料不到會有援兵,傻愣了幾秒,又接連幾繩子下來,破風之聲霸道淩厲,唬得它們紛紛退進了河裏,但是在河裏還依舊揚起上半身揮動翅膀叫着,很不甘心的樣子。

二傻子巨慫地夾着尾巴,身上的毛被啄禿了幾塊,不過它嘴巴裏也有一根鵝的羽毛,是它從鵝身上拽下來的戰利品。哈哈毛本來就沒長齊,這下有幾處又見血了。

江河懊惱無比,他幹嘛要手賤啊……

“你是哪個喲,以前怎麽沒見過你?”幫他解圍的青年用本地的方言問他。

“我……我不是你們村的。”這青年還蠻帥的,笑的時候還可以看見兩顆小虎牙,就是黑了點。跟帥哥說話,江河經常會感到拘束。

“這狗也不是村裏的嗎?沒見過這麽好鬥的狗,都說好咬架的狗落不得一身好毛,這狗都長癞子了。”青年自動切換成普通話,顯然對哈哈不感興趣,也沒看出它跟普通狗的區別。

“不是,它是為了保護我,而且它不是長癞子,是受了傷皮膚感染了還沒好。”

“你到底是誰呢?那群呆頭鵝為什麽要跟你過不去?”

雖然江河不愛出門,但是村裏大部分人都已經認識他了,他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跟這青年解釋,最後想了想,說:“我是南星小學的美術老師。”

“哎呀,原來是老師,幸會幸會!”青年表情誇張的伸出手要跟江河握手,握完手還從兜裏拿出一盒煙,一邊自我介紹一邊抖出一根煙給江河,“我叫肖勁松,老師貴姓啊?”

江河擺手說:“不抽煙,我姓江。”

肖勁松讪讪地把煙盒收了回去,又問:“江老師是住學校嗎?”

“不是,我住外面。”

跟陌生人說話會忍住不說太多,在肖勁松看來這位江老師卻斯文腼腆得過于警惕了。

“大鵝愛記仇,江老師別常來河邊,有空去我家喝酒哈。”

想說自己不喝酒,見他已經跨上摩托車,便随意點了點頭。等肖勁松走了,江河同樣囑咐了哈哈和二傻子一遍,然後撿起來地上掉落的鵝毛,打算回去做幾支鵝毛筆。

江河知道一種最簡便的鵝毛筆的做法,就是把鵝毛的根部割開,找一根剛好能插進去的圓珠筆內芯,一結合就做好了,可他很少用圓珠筆,剛想把一支蘸水筆的尖拔下來試試能不能如法炮制,張槐提着一籃子菜過來了。

“鵝毛筆?不是可以直接做嗎?”

“我不知道,小時候有人教我這樣,我就只知道這一個方法。”

“不用這樣也可以,我幫你做。”

熱鍋上水把羽毛蒸了一遍,又準備了一盆沙子,放在爐子上加熱,把羽毛插進去靜置幾分鐘,冷卻後用美工刀切成筆尖的樣子,一支純天然的鵝毛筆就制作完成了。

蘸墨水試了試,居然和他買的蘸水筆寫出來的差不多。

雖然只是一文不值的鵝毛,江河卻如獲珍寶,用鵝毛筆畫了一只雄赳赳的大白鵝,一起拍了照發微博,配的字只有四個:“大傻做的。”

晚上張雲德評論:“哈哈咬死了鵝嗎?”

江河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死,解釋了之後,他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不應該太明顯招搖了,于是把那條微博設置成了僅自己可見。

二傻子禿了幾塊毛,更愛黏着哈哈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它終于和哈哈有了共同點。哈哈倒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在吃的方面挑剔依舊。江河原本就打算在他走之前把哈哈養肥然後送回山裏去,看它一天天變得更加強壯,心裏的失落卻大于欣慰。

但是在把哈哈送走之前,南星村來了一位鄰市的客人。

這天下午快到傍晚的時候,江河正準備停筆收被子去做飯,村裏一個他不是特別熟悉的人敲響了院門,跟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陌生男子。

“就是他嘞,撿了一條狗的小夥子,每天大魚大肉的喂,現在長得可壯實了。”村民指着江河對那男子說道,院子裏躺着的哈哈一瞬間就蹿了起來,吓得他連連後退,“也兇着呢。”

江河還沒說話,那男子忽然忽然紅了眼眶:“灰原!”

就像二傻子平時受了委屈嗚嗚叫一樣,哈哈眼睛裏閃爍着平日看不見的神采,一直垂着的尾巴開始劇烈搖晃,像狗一樣,還沒等那男子走到它跟前,它就已經先跳到他身邊撲到他身上,不住貼着他蹭,低低的哀嗚聲久久都不能停止。

“灰原!真的是你!我以為這輩子都不能見到你了!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那群人突然襲擊了他,他我眼前倒下了,我怎麽拉他都不起來,我很害怕,很憤怒,追着他們,一直追……可是後來我看不見他們了……我想回去找他,但我太累了……到處都找不到他……”

哈哈急切地一遍又一遍解釋,如果是人的話,它應該已經帶了哭腔。

那男子緊緊抱住它,像是抱着全世界最重要的東西,誰也不能從他身邊把哈哈搶走:“灰原,灰原……”淚水從他眼角滑落,看得出來是用了很大的力氣想忍沒有忍住的,他的聲音裏包含太多的情緒,有自責,有悔恨,有失而複得的欣喜,也有痛徹心扉的單純釋放。

從哈哈的聲音裏,江河已經大致能猜到是什麽情況,大概是那個“他”出了什麽事,哈哈一直追着傷害“他”的人,以至于迷了路,回不了家。

起先張雲德也有跟江河說過有人丢人哈士奇聯系過他,他把具體地址告訴了對方之後那邊就沒了回複,所以江河完全沒想過那人會突然造訪。

把人帶到這裏,那村民就已經完成了使命,再待下去他也不能做什麽,所以就唏噓着走了。江河在一邊等着那男子情緒稍微穩定之後問他:“你要不要用熱水洗把臉?”

那人也似乎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紅着臉點了下頭。二傻子要到哈哈那邊去,江河用腳把它推到一邊:“別過去煩它。”二傻子不解地看看他,又看看哈哈,歪着頭可憐又無辜。

男子洗完臉,喝了一口江河給他倒的熱水,長嘆一聲,開始望着哈哈發呆。

仔細打量這男子,他雖然第一眼看上去其貌不揚,但是勝在身材挺拔,眉眼剛毅,如果不是老哭的話,氣質還是很吸引人的。

江河見他又默默流着淚,仿佛除了哈哈,不,灰原,他周圍沒有任何能吸引他注意力的別的活物,知道自己這時候說什麽都沒用,甚至還會讓他更難堪,于是就去了廚房打算做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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