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前夕
要說江河後悔嗎?那肯定是有悔意的。
但是後悔有用嗎?以前的時間他躲躲閃閃不肯正視,短短不到十五天的時間,他徒勞地擁有着張槐為他做過的每一件事的記憶,自己卻什麽也沒有留給他。
傻子都知道該擁有時就應該把握每一分每一秒,他連傻子都不如。
跟張雲德說了自己接下來的計劃,張雲德沉默了半晌,別的倒也什麽都沒說,只是答應了到時候會幫他處理好留在他姑姑家的東西。
臨行前一天,江河一直都陪着二傻子到處玩,說了一些二傻子聽不懂的話,在二傻子的認知裏,可能有過離別的概念,但它認為一定會再見到,就跟它在土裏埋下的骨頭一樣,雖然一轉頭就忘了具體的地點在哪,說不定某天就又不經意地被它刨出來。
這段時間他倒是想多見見張槐,可他外婆一周前過世了,原本在十一月的時候張槐去看他外婆時就已經有了一些心理準備,沒想到卻來得那麽快。寨子裏人丁稀薄,也沒多繁雜的事,料理完之後,張槐就回來了。他穿着一身黑衣出現在江河眼前時,人看着雖然沒什麽兩樣,但給人的感覺越發孤寂了,江河沒來由地想到灰原,心髒一陣陣抽痛,感到分外的難過。
“都收拾好了麽?”聲音依舊很平穩,絲毫沒有什麽情緒波動。
“好了。”江河點點頭,拿起背包出了門。
二傻子已經被送到肖沫儒家裏了,沒有依依惜別的場面,他最後看了一眼合上的木門,心裏默念着再見。
兩人下午一點多才到市裏,天氣預報居然沒有提前預報市裏有雨,雨勢還不小,他們沒有帶傘,來不及有過多的選擇,只能在火車站附近随便找了一家小旅店,客房設施基本的都有,就是空調發出呼呼的聲響但是沒有多少暖意。
“興許一會兒就暖了。”抱着這樣的想法,兩人也沒想着要換房,簡單整理了一下,又出門去吃午飯了。
淩晨六點的車票,下午和晚上都沒啥事,兩個人打鬥地主都二缺一,外面又下雨下個不停,去哪都不方便,最後張槐說:“你教我畫畫吧。”
張槐有一點繪畫基礎,會畫一些動物和肌肉骨骼什麽的,江河畫了一些樓市街道,他能依樣描得七八分相似,認真的勁頭和真的學生一樣沒差別。
愉快的時光總是過得很短暫,因為陰天的緣故,五點多天都要黑了,雨卻沒再下了。
每個城市都有一條彙聚當地特色及各地風味的小吃街,G市的經濟雖然不算發達,但也算是小有名氣的旅游城市,兩個大老爺們沒啥逛商場的興趣,幾乎是自然而然地順着人流就被帶到了那邊。
早前的下雨沒有抵擋小吃街的攤販出攤的積極性,絢爛的燈光讓琳琅滿目的商品更加多彩誘人,氣溫低下,人群聚集的地方就顯得不那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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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處店門人不多,但是聲音五花八門的,走進了一看才知道是一家花鳥商店,各色的鳥雀在籠子裏飛上蹿下,吵吵嚷嚷的聲音普通人聽着沒感覺,江河卻覺得像是身處于一個超大型的集會。在這樣的環境中,他見到門口的鐵籠子裏還躺着一只白色的動物,四肢有淺棕色雜毛,尖臉圓耳很像他的鄰居黃衫的原形,但是可比黃衫好看多了。
“這雪貂最後一只了,一千五便宜賣,賣完就關店啦。”店主以為來了兩個客人,趕緊出來招呼。
江河沒理那店主,見這小貂不在意那些鳥雀叽叽喳喳的叫聲,把手指頭伸進籠子裏戳了戳小貂的腦袋,沒想到這貂前一秒還安靜無比地睡着覺,下一秒猛得就發狂起來兇光畢露,江河手賤把自己吓了一跳,甩手居然将籠子丢了出去。
比這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籠子門不知道怎麽開了,那只貂飛快地從籠子裏鑽出來衆目睽睽之下逃跑了。
江河:“……”
“你放跑了我的貂,賠錢!”店主拉住江河死不松手,那眼光有點要吃人的架勢。
“哈哈哈哈哈哈,又一個傻逼!”
“沒錯,是傻逼,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蠢蛋,摸之前都不好好看一眼,籠子門壓根就沒關好呢!”
“現在已經發展到這麽明顯的引人上當了嗎?好歹還是用點心好不好嘛……”
“沒吧,我看那光頭重新又拿回來的籠子,籠子門應該是特制的,看起來和正常的沒區別,但是可以輕松從裏面鑽出來,那圓球晚上就經常自己跑出來玩。”
“哈哈哈哈這樣嗎,但還是好想笑啊,你們看那人都吓懵了……”
鳥兒們七嘴八舌地叫嚷着,在那些嘲笑聲中,江河漸漸回過味來,他這是被那可愛的小動物以及這店主人合夥給套路了。
什麽時候有這麽高端的騙術啦?跑掉的貂還會回來嗎?
張槐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麽,作勢準備掏錢平息幹戈,江河也沒攔住,強辯了兩句:“你籠子門根本就沒關好嘛,誰知道它會突然變那麽兇……”
倒也沒辦法把鳥兒們的話講出來當做證據。
可也不能就這樣吃啞巴虧吧,誰掙錢都不容易。
江河沒有急着走,拉着張槐在不遠處看着,過了快有一個小時,他聽見花鳥店裏的鳥兒們像是炸開鍋了一般沸沸揚揚,跑過去果然看到那只長相極具欺騙性的壞小貂出現在店主的櫃臺上。
店主人臉色也是一變,第一次遇到還有回馬槍的。
“雪貂沒跑!錢已經給你了,現在我要帶走我的貂!”雖然店主人高馬大的,可他身後的張槐也不是吃軟飯的,更何況現在是他站理,他毫不畏懼地朝店主人大聲說道。
“什麽你的,我把錢還給你們,這貂我不賣!”店主人不是個擅長處理應急事件的人,況且做這種事情應該也很多次了,這還是第一次被識破,一時間神情慌亂,居然沒有否認這和剛才籠子裏的是同一只小動物。
“你已經收了錢了,這貂我非常喜歡!請一定要賣給我!”說着就上前一把抱住了那只雪貂。
店主人抽屜上了鎖,手忙腳亂地還沒來得及打開,就見江河一邊抱着貂,一邊拉着張槐快速跑出門。
“诶!你不能強買強賣!我要報警!!”
江河才不管他,又不是他強買強賣在先,要不是他能聽懂鳥兒們在說什麽,他就已經被空手套白狼了,以後誰知道還有多少人會再被騙。
“你怎麽能這樣呢?這叫助纣為虐。”
氣喘籲籲地直跑了小半個小時,确認那身材高大但是明顯外強中幹的店主人追不上來,江河才停下腳步,等緩過勁兒之後,小聲對着貂腦袋說道。
“哼!”沒想到那貂居然知道回應。
江河覺得這小家夥可能能聽懂人話跟自己交流,他有些好奇這小家夥的來歷,但是不管接下來他怎麽逗它,雪貂都再也沒有說話。
張槐在一邊安靜看着沒打擾,見江河又把雪貂裹進圍巾裏不知道是擔心雪貂受凍還是怕別人看見,于是問他:“你真的想要嗎?可是怎麽帶到火車上去?”
江河“啊”了一聲,他沒和張槐說過自己走了之後就不會再回來,他為什麽會這麽問呢?又一想,張槐不是傻子,他那麽多安排又沒有刻意避開他,他不知道才不正常。
“不帶走,”但也不能放生,它要是再跑回去或者被別的什麽壞人給抓到了怎麽辦?待會兒還要再問問它到底是什麽情況,“你先幫我養着怎麽樣?”
或許是覺得有點對不起張槐,畢竟他別的什麽也沒給張槐留下,白白辜負了他的真心,臨走卻還是丢給他這樣一個麻煩,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還是算了……我再想想。”
張槐卻說:“可以。”
他們去一家專賣寵物用品的店給雪貂買籠子耽誤了一點時間,後來又找地方吃飯,等他們從飯店出來,天氣又發生了變化,雨絲中夾雜着細碎的雪花,洋洋灑灑落向地面。
雨不算太大,雪也是一落到地面就看不見蹤影,但兩人帶着雪貂回到旅店時,頭發衣服依舊浸濕了大半。
空調風呼呼吹着,溫度許久也不見上升,張槐去跟前臺的阿姨說了情況想換房,得到的答案是沒有空房,只能暫時把她自己的暖風機借給他們用一晚。這大冷天前臺又不封閉,張槐不忍心看人家一個上了年紀的阿姨受凍,所以空手而歸。
“那就洗個熱水澡暖和一下,衣服待會兒放在椅子上對着空調好歹也能吹幹吧。”江河能夠理解,畢竟他們兩個年輕抗凍,而且在村裏也不見誰家開空調睡覺的。他先去洗了澡,出來時見雪貂在籠子裏翹着頭聚精會神地望着電視上動來動去的畫面,張槐在一邊有些好奇地看着雪貂。
瞅了一眼電視右下角的文字,很古風很文藝,貌似男女主在互訴衷腸。
寵物貂智商很高,可能比一般的家貓家狗要聰明的多,江河倒不認為張槐會懷疑眼前的小家夥能聽懂人話。等張槐一進衛生間關了門,他頭發也不吹,關了電視把雪貂從籠子裏放出來抱到床上。
“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知道你能聽懂我的話。”
沒有電視看,雪貂慢悠悠地閉上眼睛看起來就像在睡覺。
“你現在怎麽這麽乖?怎麽戳都沒反應。是那個店主教你騙人的嗎?他也能聽懂動物的聲音?”
雪貂懶洋洋地打哈欠。
“喂,你有名字嗎,我聽那些鳥叫你圓球,我叫你球球怎麽樣?
“你才叫圓球,能聽懂那些讨厭鬼的話,自然也知道那是它們在嘲笑我,難道你真是個傻子嗎?”
“我覺得圓球很适合你啊,蜷成一團很可愛。你不喜歡那就不叫了,那你有名字嗎?”
“沒有。”
“我給你取一個吧,叫雪球如何?”
“……有區別嗎?”
有,對他來說,這是他取名字的最高水準,他以前養的寵物分別叫笨笨、阿瓜、小花……還有二傻子和哈哈。
“我能聽懂人話是因為我爹,我媽跟我說我爹是個不一般的寵物貂,她從沒見過像我爹那樣充滿野性和智慧的同類,但是我媽懷上我和我哥哥後我爹就突然消失了,我和我哥哥都能聽懂人話,媽媽只來得及和我們說我們也和我爹一樣不一般,我和哥哥就分別被賣到不同的地方,我試過逃走,但是逃走後逍遙了一段時間還是不習慣自己獨自生活,所以又跑回去。漸漸的我發現了自己和別的寵物不同的地方,我不會老,到年齡了也不會死,電視上說我們這種體質屬于重點研究對象,一旦被發現就會被解剖,我只能經常換地方呆。但是我也厭倦了被賣來賣去,那個禿頭老是罵我,我一氣就在別人要買我時跑了,晚上不知道去哪又回到店裏,他突然就變得很和善還不停喂我好吃的,我覺得他一時半會兒不會真把我賣掉,所以就留下來幫他掙錢了。”
“你那不是幫他掙錢,是在騙錢,這是不對的。”
“什麽對不對,我只管吃飽睡好,你們人的事跟我有什麽關系?”
有一個不負責任的爹也就算了,三觀都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不應該是建國以後成精的妖怪吧?
江河見識少,迄今為止他遇到的能聽懂人類語言的動物并不算多,雪球淡定的樣子像是這種情況很常見似的,它也不奇怪為什麽自己能聽懂它在講什麽。
“你不會害怕嗎?為什麽我們能交流?”
“為什麽要害怕,既然我爹能是不一般的雪貂,那也肯定有人會是不一般的人嘛,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事事都要動腦子還想不明白幹脆就不要想了。”
“那你會化形嗎?”
“化形就是跟電視裏看的那樣變成人或者其他東西嗎?”
江河猛點頭,有點期待見到雪球變成人的樣子,聲音細細的大概會是個女孩子,他還沒見過女妖怪呢。
下一秒,雪球立即潑了冷水:“不會,化形幹什麽,你以為你們的樣子很好看嗎?”
連形都不會化的妖怪翻不起什麽大風浪,甚至連妖怪也談不上吧,就是比一般寵物貂真的要“不一般”了那麽一點。江河對雪球的興趣驟然減少,重新把電視打開讓它看電視,自己吹了兩下頭發就鑽進了被窩。
“離遠點,別把眼睛看壞了。”對着雪球招呼了一聲,雪球的視線沒有離開過電視畫面半寸,身子卻慢慢退後到江河身邊,江河摸了下它的身子,暖烘烘的像個熱水袋,倒也不關心它的冷暖問題。
“你明天就跟着張槐去他家吧,他會好好對你的,等過了十年八年你厭倦了的話,也可以去山裏修煉。山裏有別的山精靈怪,你不會孤單的。”
雪球沒心思搭理他,自顧自看電視,卻依稀點了一下頭。
江河用手機給張槐轉了一千五百塊錢,又做了一件非常不道德的事,他把張槐手機上的記錄清除了,張槐手機就放在床頭櫃上,也沒有密碼鎖指紋什麽的,直接跟張槐說他肯定不答應,只能這樣偷偷摸摸的。
拍了一張雪貂看電視的照片發到微博上,床頭櫃上的手機适時發出了一聲清響。江河本來就是好奇心極重的人,理智和道德心都沒制止住他瞥一眼的欲望。
也是不巧,正在江河準備點開那條特別關注的微博看看究竟是不是他發的時候,衛生間的門被打開,張槐從裏面出來了。
做壞事被抓了現形,江河尴尬地紅了臉,望着張槐不知所措。
“怎麽不把頭發吹幹?”張槐則完全不在意,拿着吹風機坐到江河身邊。
他衣着整齊,頭發還濕潤着,身體上帶着剛洗完澡後暖濕香甜的味道,兩人用的同一款沐浴露,就是旅店裏一次性的旅行裝,自己用着沒什麽感覺,從別人身上散發出來就有一種膩到誘人的感覺。
張槐幫着江河吹頭發,吹到半幹時江河從怔愣中醒悟過來,提醒張槐:“你的衣服不是也濕了嗎,脫下來放到椅子上吹一下……小心別着涼了。”張槐應着,卻繼續着手中的動作沒有停頓。
吹風機的聲音蓋過了電視劇裏的對話,雪球不悅地瞪了他們一眼,祈禱他們能快點結束。
江河心裏五味雜陳,視線移向窗外,只見雪花大片大片飛舞着,在氤氲的燈光下像一群群白色蝴蝶。略顯詩意的寒冷夜晚,老舊的空調和吹風機交相呼應,他在被子裏坐着,但是手腳愈漸冰冷。
這一晚,同樣也是離別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