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衛臻二人在馬車裏一頓亂滾,早已經将整個馬車折騰得一片狼藉。

馬車後頭被騾子車撞得七零八落,前頭的簾子又被衛臻纏在了腳下,身下墊的毯子也被衛臻母女掀起了半截,整個馬車空蕩蕩的,就只剩下一個空殼罩在兩個車輪上,如今,衛臻松手時還險些将一只靴子從頭頂的那只腳上給拔了下來。

她悻悻松手,完了還不忘将靴子給人重新套了進去,一擡眼,只見頭頂坐着一位十二三歲的小郎君,正微微板着臉一言不發的看着她們。

那小郎君生得紅唇齒白,眉長目秀,身姿如松柏般挺拔屹立,小小年紀谪仙似的,才這般年紀便已有了美男子的雛形,讓人瞧了忍不住一瞧再瞧,恨不能多瞧幾眼才好,不過生得氣質如仙,卻穿了一身全黑衣裳,一雙眼光射寒星,平白讓那張如仙的臉面平添了幾分兇相。

對方全身上下并無多少華麗飾物,讓人分辨不清貴賤,不過衛臻前世見慣了達官貴人,一眼便可瞧出此人定是身份不凡。

元陵這地界,歷來地廣物博,物華天寶,養出的小郎君俊美清秀,小娘子嬌滴滴的水嫩,并不比京城嬌養的遜色,如今細細瞧來,不知是不是衛臻的錯覺,總覺得此人約莫有幾分眼熟,卻又如何都想不起來究竟在何處瞧見過。

按理說,這般相貌的人物,若是在前世當真見過,定會影響深刻的。

正愣神間,只忽而聞得車外傳來一道清冷低沉的聲音,道:“主子,這二人如何處置?”

這道聲音是從前頭趕車的車夫嘴裏傳來的。

車夫瞧着約莫三十上下,生得兇悍冷漠,胸口斜抱着一柄劍立在馬車外,頭上戴着一個鬥笠,半遮臉面,露出半邊左臉,恰好瞧見到縱橫整張左臉的那條長長刀疤,直接從眼尾延伸到嘴角,生生将整張左臉劈成了兩半,光是瞧着都可恐瘆人,怪道這輛馬車之前停在城門口,無一人敢上前刁難。

聽到此人出聲,衛臻一愣,這緩過神來。

她從車夫的語氣中聽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還未待衛臻反應,未待馬車裏的主子回話,卻見阮氏先一步一溜煙的爬了起來,忙一把将衛臻抱了起來,整個摟在懷裏,細細查看了起來,摸摸衛臻的臉,又忙捏捏衛臻的胳膊和腿,擔心的要命道:“有沒有摔着啊,安安,哪裏疼,快些告訴姨娘,哪裏疼,腿疼不疼,這腿腳才剛好利索了,別回頭又被磕着碰着了,将來若是落下病根,若是瘸了傷了,這該如何是好啊……”

阮氏滿心滿眼只有衛臻,完全示車裏車外那二人為無物。

衛臻拿不定主意,不知車裏車外這二人是好是壞,當即作示弱狀,只可憐兮兮的縮進阮氏的懷裏,堪堪露出兩只眼睛,偷偷瞧了瞧馬車裏的小郎君一眼,又瞄了瞄車外的彪形大漢一眼,只顫顫巍巍道:“姨娘,安安害怕。”

阮氏聞言忙将衛臻摟得緊緊,不住安撫道:“莫怕,莫怕,有姨娘在呢,姨娘一直都在。”

說着,這才将目光投向車裏車外那二位,經過方才那一系列劫難,便是阮氏後知後覺,也知有人守在那裏要逮她們了,如今,意外逃到了這個馬車上獲救,所有的希望也全部投身在了此二人身上,見那刀疤男生得吓人,阮氏不敢上前,只得改道伸手去扯那個小郎君的褲腿,邊扯邊求饒道:“這位小郎君,這位小郎君行行好,可否将咱們娘倆送回衛家,我們不是歹人,我們是被人迫害,為了逃命這才魯莽爬上小郎君的馬車上避難的,我是衛家的人,元陵的衛閣老家的人,衛家您知道罷,如今老太爺病逝,我們母女千辛萬苦趕回來奔喪,求小郎君君行行好,讓小女趕上最後一個尾七好送送祖父一程吧,小郎君若是将咱們母子平安送回了衛家,愚婦定會好生報答您的!”

求着求着,又開始紅眼垂淚道:“我橫豎是個低賤的婦人,便是要死也是賤命一條,只可憐小女,才五歲年紀,小小年紀便要跟着我受此等苦難,如今,都吓成這幅模樣了。”

女子柔弱,哭聲陣陣,沒得惹人煩。

上首那位小郎君眉頭緊皺,明顯有些不耐煩了,不過聽到那“奔喪”二字,神色微微一凝,片刻後,沖馬車下的車夫淡淡擺了擺手,說了一句:“德叔,送她們。”

聲音有些沙啞,有些疲倦,帶着些風塵仆仆的感覺,說完,目光收回,直接靠在馬車上閉目養神了起來。

車夫聽聞立馬恭敬稱是,不多時,跳上了馬車。

馬車先是緩緩而行,緊接着,車速加速,在寬闊的街道上馳騁了起來。

而阮氏聽了面色一喜,趕忙朝着那閉着眼的小郎君狠磕了幾個頭,這才将衛臻抱起了,小心翼翼的縮在了馬車的角落裏坐着。

打從城門去往衛家府邸約莫有半個時辰的車程,車夫趕車快而穩,瞧着應當比往日裏快上幾分,一路上,過往的行人紛紛對着馬車指指點點,一輛破破爛爛的馬車,着實惹眼。

而馬車裏卻是靜悄悄地,氣氛死寂沉悶。

衛臻一動不動的縮在阮氏的懷裏,垂着眼,難得享受這片刻的安寧,默默思索着一會兒回府的章程。

前世是衛家大老爺将她們救獲,她們回府回得理所當然,況且有大伯的庇護,無人敢怠慢,而這一回,卻是自己偷偷跑回來的,回得名不正言不順,回去後,保不齊還會被人反咬一口,衛臻微微咬了咬唇,定要想個開脫的法子,不然這番回府的境遇怕是比前世還要難熬。

她們被人所害,倒是有人親眼所見,只是,衛臻眼珠子轉了轉,目光緩緩投放到了那個雙眼阖上的小郎君身上,此人瞧着并非那般好說話之人,恐怕答應将她們娘倆送回,便已是她們娘倆燒了高香了。

正思索間,對方似乎有敢,嗖地一下睜眼,直直朝着衛臻方向瞧來,雙眼似一柄毒箭,冰冷而發寒。

衛臻愣了一下,忙不疊将小臉埋進了阮氏的懷裏,不敢與之對視,小小的身板又作勢抖了兩抖。

阮氏見衛臻突然害怕緊張,忙不疊伸手拍打着衛臻的背部安撫着。

一直到馬車快要行駛到了花登巷,阮氏激動的将衛臻從懷裏給挖了出來,指着外頭熟悉的街道沖衛臻道:“安安,咱們到了,咱們馬上要回衛家了。”

衛臻将目光投向馬車外,只見街道兩旁滿是茶樓、酒館、當鋪,混合着各種各樣的貨攤及小茶棚,街道中間有架着騾子車趕路拉貨的,有肩上擋着擔子叫賣糖水的,街道兩旁人頭攢動,瞧着好不熱鬧,闊別十餘年,元陵城熟悉的街景近在咫尺,衛臻瞧着,心中萬般心思流動,只仔仔細細的瞧着,不舍錯過每一絲記憶中的美景。

定定的瞧了一陣,衛臻嗖地一下收回了視線,卻是忽而從阮氏懷裏坐了起來,伸手抓了一把阮氏的頭發,将她頭發抓亂,末了,又從地毯下摸了一手黑,抹在阮氏的臉上及自己的小臉上,在阮氏一臉錯愕的目光中,湊過去,細細在阮氏耳邊喃喃耳語了一陣。

話音一落,馬車穩穩當當的停放在了衛府府邸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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