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語氣話裏話外似乎透着不懷好意的意味。

衆人聞着聲音瞧去,說話者原是打從進屋起便一直安安靜靜、未曾開口說過話的冉氏,冉氏言語之間仿佛沒安好心,可是面上卻笑盈盈的,笑得十分天真皎潔,且聲音溫聲細語,柔情似水般,又仿佛不過是在打趣罷了,如此模樣,倒叫人一時瞧不出個好歹。

見衆人皆朝她瞅來,冉氏只用帕子半掩臉面,露出一雙彎彎眼簾,朝着衆人笑了笑,眼睛卻瞧向了那呂氏,微微挑眉,似是而非道:“女子的名節何其重要,呂氏,這話可瞎說不得,倘若叫人得知你胡說八道,污蔑主子,這罪責……”

冉氏啧啧兩聲,意思不言而喻。

呂氏聽了猛地擡起了頭,又立馬向老天爺的方向豎起了三根指頭,急急道:“事關姨娘清譽,賤奴豈敢滿嘴噴糞,賤奴乃是親眼所見,親眼撞見城門處的幾位官爺将……将姨娘團團圍住,甚至逮着嬉笑調笑取樂,賤奴所說的每一句都千真萬确,句句屬實,倘若有半個假字,便叫……便叫賤奴喉嚨流膿,嘴裏生爛瘡,爛了心肝脾胃,不得好死——”

呂氏急得臉上直有些猙獰。

冉氏聽到這裏似有些尴尬了,擡眼瞧了阮氏一眼,只将芊芊素手伸了出來,作勢擺弄着新染的豆蔻指甲,讪笑道:“這……”

說着,垂眼擺弄指甲,便不再繼續說下去了,好像說多錯多似的。

所有人的目光又順着冉氏方才的視線重新落到了阮氏身上,大家紛紛對視了幾眼,面上瞧着不顯,實則忍不住交換了個意味深長的眼色。

而本是受害者的阮氏瞧到大家嗤之以鼻的目光時,一時整個懵了,心裏有些慌,一急便忍不住脹紅了臉面急急解釋道:“沒……沒有,太太,妾身妾身沒有,妾身是被守城的軍爺刁難不假,可是那是因為妾身所乘的騾子車失了控,差點撞上人了,那些軍爺這才過來問話的,妾身一直坐在騾子車上未曾現身,呂氏……呂氏她定是瞧錯了,總之,總之妾身真的未曾折損清譽,未曾丢過衛家的臉面,求太太明鑒!”

阮氏急得語無倫次。

她也不知到底怎麽了,明明是她在求太太做主,指認呂氏謀害她一罪,可緣何指着指着,犯錯的那人反倒成為了她似的,她什麽時候竟然成為了被讨伐的對象了。

阮氏話語一落,忽而聽到有人質疑道:“姨娘說乘坐的乃是騾子車,可阮姨娘分明是乘馬車回府的,還是輛來歷不明的馬車,焉知裏頭坐着的是個什麽人,這事,姨娘又作何解釋?”

“是啊,是啊,那趕車的還是個彪形大漢,光是瞧着都甚是瘆人,裏頭坐着的……怕也不是個不好惹的吧?且不說姨娘與城門外頭的軍爺如何,便是這孤身乘坐陌生男子的馬車,光這事兒姨娘做的便有**份了。”

“你……你瞎說,馬車裏坐的是位十一二歲的小郎君,壓根不是什麽陌生的男子!”

“誰知道呢,畢竟這事兒唯有天知地知姨娘自個知,還不是但憑姨娘說什麽便是什麽!”

“你……你……我沒有說謊,我真的沒有說謊,馬車裏坐着的真的是一位小郎君!”

也不知怎麽的,局面忽而大改,明明是由審問呂氏等人,到最後不知不覺竟然神奇般的成為了集體讨伐阮氏了。

不多時,輿論一窩蜂的倒向阮氏,阮氏氣得渾身亂顫,舌頭打顫,臉色煞白,連唇都發白了,又是氣憤,又是無措,可她向來嘴笨詞窮,到了關鍵時刻,竟拿不出半個字出來辯解,最終,只氣得身子發軟,一口氣沒喘上來,直接歪倒在地面上險些暈了過去。

整個廳子裏一時大亂。

“好了。”

殷氏忽而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

一時整個屋子裏徹底靜了下來。

殷氏目光往廳子裏一一掃過,目光所及之處,紛紛低下了頭,殷氏便又皺眉看着軟倒在地的阮氏一眼,似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好半晌,只沖身旁的念雪吩咐道:“阮姨娘身子不适,昨兒個才剛回府,還未曾晃過神來,扶阮姨娘上座。”

念雪立即領命,領着一個丫頭二人合力将阮氏扶了起來,給她上了茶,派了點心。

安頓好阮氏後,殷氏這才看向了呂氏,難得微微板起了臉,道:“阮姨娘是府裏的半個主子,她的清白幹系到整個衛家的顏面,衛家的顏面豈是任由人挂在嘴上胡謅瞎說的,阮姨娘的事兒我自會派人前去核查清楚,呂氏,今兒個主要是要審問你謀害主子一事兒,你且不要扯開話題,既然你說你不是派人去謀害七娘子與阮姨娘,而是派人前去尋人的,好,姑且這事兒放到一邊不提,可是,明明府裏近來忙于老太爺的後事兒,壓根未來得及下達指令将七娘子接回,你緣何口口聲聲宣揚府裏派了人來接,派何人來接?你欲将人送往何處?好你一個呂氏,你竟敢拿着雞毛當令箭,背着主子自作主張,擅自做主,你是不是覺着天高皇帝遠,沒人管束得了你們,一個個的便将衛家的家業當成自個的了不是?在你眼裏,那個莊子究竟是姓陳,還是姓衛?”

說着,殷氏雙眼微眯,一動不動的盯着呂氏。

呂氏聽到殷氏這話只吓得身子發顫,整個匍匐在地,雙肩皆在抖動,嘴裏悲恸大喊道:“太太,冤枉啊,賤奴不敢,賤奴怎敢,奴婦本是衛家的家生子,奴婦的夫家更是衛家世世代代的家生子,奴婦自嫁到陳家村以來,是日日夜夜幫着公公、幫着夫君打點着莊子上的事物,賤奴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陽奉陰違,有此等悖逆之心,求太太明察!”

說着,又忽而後知後覺咬牙起了,只一臉茫然道:“太太說的賤奴宣揚府裏派了人來接這是何意?接誰?是說要來接七娘子與姨娘回府麽?奴婦是曾說過這樣的話,可那是在兩個月前啊,彼時太太與老夫人聞言七娘子摔了腿,特派人來探望七娘子,并給七娘子送來了許多補品與吃食,奴婦瞅着姨娘憂心七娘子的傷勢,鎮日郁郁寡歡,便特意寬慰姨娘來着,只道太太心善,待七娘子腿上好了後,一準便會派人來接七娘子回府的,莫不是因着這一番話令姨娘有所誤解了,還是……還是因為賤奴好言相勸的一番話,最終久久未曾實現,姨娘便惱了,開始遷怒賤奴,便反倒倒打一耙,故意污蔑奴婦,又或者——”

說到此處,呂氏咬咬牙,嗖地一下擡眼看向阮氏道:“又或者姨娘是見府裏久久未曾派人來接,便想要打着誣蔑奴婦的幌子,實則是想要借機回到府裏,姨娘真是好計謀,如此,既發打發了奴婦,又達到了回到衛家的目的,可謂是一舉兩得,可是姨娘當真是好狠的心啊,姨娘與七娘子在莊子裏這大半年的日子,奴婦鞠躬盡瘁,嘔心瀝血的伺候着,換不來姨娘一聲好便罷了,伺候主子這本就是賤奴的本分,可姨娘又何苦做到如此地步,這是要将奴婦生生往死裏逼啊!”

呂氏一邊說着,一邊捶胸頓足。

阮氏聽了氣得捂住胸口,上氣不接下氣道:“你……你胡說,你……你怎可如此血口噴人,在莊子裏的這些日子你日日虐待毒打我跟七娘子,前日又分明是你來知會我,說府裏派人來接,讓我收拾好東西,待天一亮便可回府了,可是,哪裏是什麽府裏來的人,分明是你暗中派了歹人,要将我跟七娘子一并除了去呀!”

呂氏聽了阮氏這話,只瞪圓了雙目,捶打着胸口一臉目瞪口呆道:“這都哪跟哪呀,姨娘您這……您這究竟是說的哪門子的話,奴婦緣何就聽不懂了,明明是前兒個夜裏七娘子發了燒,奴婦備下了馬車,是要連夜将七娘子送去縣城裏醫治的呀,可姨娘硬是不許,好說歹說也非得要等到第二日早上才肯去,可到了第二日早上一瞧,姨娘跟七娘子二人便雙雙不見了蹤影,天地良心,姨娘,姨娘您怎可睜着眼睛說瞎話,反倒是倒打一耙!”

說到此處,呂氏只一臉懵逼的看向殷氏,有些茫然道:“太太,奴婦,奴婦今日聽了姨娘一言,當真是百口莫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姨娘是主,奴婦是仆,主要仆死,仆不得不死,沒成想,姨娘竟誤解怨恨奴婦至此,橫豎今兒個奴婦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如今又還唠叨了太太跟前,叨擾了太太,太太幹脆将奴婦摁住,一板子打死算了!”

說吧,呂氏一臉悲恸的跪趴在了地上,身子真真打顫,似乎無助的哭了起來。

阮氏見了,亦是氣得渾身顫抖,連唇都快要咬出血來了。

殷氏伸手揉了揉太陽穴。

冉氏似笑非笑的繼續擺弄着新染的指甲。

整個屋子裏靜悄悄地。

過了好半晌,殷氏指着身後的丫頭婆子一一問話。

只見那劉根家的瑟瑟發抖的回話道:“呂氏是個實心的,在莊子裏的這些日子,是日日精心伺候着兩位主子,生怕伺候不周,還特意指了兩個丫頭貼心伺候着。”

殷氏道:“伺候得這樣精心,緣何七娘子還摔了腿,緣何七娘子跟姨娘消瘦成了如此模樣?”

丫頭喜鵲顫顫巍巍道:“七娘子跟姨娘是府裏教養的主子,許是不适應莊子裏的生活,又許是姨娘鎮日愁容,奴婢時常瞧着姨娘抱着七娘子唉聲嘆氣,縱使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也壓根用不下什麽,這才憔悴至此,至于七娘子,乃是奴婢們伺候不周,不知七娘子大半夜偷偷溜了出去,這才……這才不慎摔了腿。”

丫頭斑鸠哆哆嗦嗦道:“前兒個夜裏七娘子發燒,呂家嬸子要送七娘子去縣城裏瞧病,結果,姨娘攔住不許,夜裏早早便抱着七娘子睡了,那晚是奴婢守夜,夜裏迷迷糊糊醒了,可還未曾睜眼,忽而腦袋一疼,奴婢便徹底人事不知了,第二日醒來,才得知姨娘與七娘子不見了,然後……然後奴婢腦門被砸破了,留了滿臉地血,早起喜鵲姐姐見了吓壞了!”

殷氏往那丫頭腦門上一瞧,果然只見腦袋頂上包紮了塊白布條,上頭還隐隐滲着血跡。

審到這裏,似乎已經不用再繼續審問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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