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卻說第二日衛臻是在阮氏懷裏迷迷糊糊醒來的。
她真的發燒了, 燒得厲害,一覺醒來,便被阮氏溫聲細語的哄着灌了一碗苦藥, 衛臻其實不愛喝藥的,許是人病了有些脆弱,見阮氏變着法子哄着,一會兒變戲法似的,變出來一塊蜜餞來,一會兒自己喝一口,說不苦, 哄着她也跟着喝一口。
若是擱在從前,她要不直接伸手一把将藥碗給掀翻了, 要麽嫌麻煩,直接接過一碗灌下肚了, 可是前世身邊的丫鬟婆子見了唯有膽顫的份, 經歷過前世種種慘絕人寰的孤寂寂寥,此刻, 眼前這些在曾經自己眼中微不足道的溫情,竟難得令人有些動容。
喂完藥後不久, 衛臻又吐了個精光, 整個人暈乎乎的, 阮氏見了心疼得恨不得替她受了這罪。
五歲那年,确實是衛臻最為苦難的一年,數次歷經死劫, 又從鬼門關裏逃了回來,以至于未來好多年,衛臻的身子都不大好,世人皆以為衛家六娘子柔弱不堪,楚楚可憐,衛家七娘子惡毒蠻橫,惡名在外,卻不知,衛绾打小身子骨結結實實,而衛臻患有腿疾,但凡遇着刮風下雨,又是腿疼,又是背疼,深受其累。
好在,如今腿無礙了,病好後,她一定要善待這幅可憐的小身板。
阮氏一連着在榮安堂陪衛臻陪了兩日,直至第三日,清瀾閣派人來通傳,說秋水築已然打點好了,阮氏這才依依不舍的去了。
去之前那兩日,阮氏見天的在衛臻耳邊唠叨道:“安安莫要怕,且放心住在祖母這裏便是,祖母這裏婆婆姐姐們很多,定會好生照看安安的,吃的好,住得暖和,也無人欺負安安,咱安安只管放心在這裏養病便是。”
又怕衛臻擔心是自己不要她了,忙不疊細細致致的解釋着:“不是姨娘不要安安了,待安安好了,姨娘一準來接安安回去,好不好,安安若是想姨娘了,便讓映虹姐姐帶你過來看完姨娘,好不好?”
邊說着,邊又忍不住紅了眼圈。
衛臻之前昏昏沉沉,确實是睡着了,阮氏何時來的也不知曉,便又更不知那日老夫人與阮氏敘話一事兒,不過,從阮氏這番話口中,衛臻多多少少聽明白了,看來,老夫人是要将她留在這榮安堂了。
衛臻不由有些意外,又似乎不覺意外,畢竟,這是前世不曾發生的事兒,只聽阮氏話裏話外的意思,不知是一時留下,還是一直留下。
能夠留在老夫人身邊,對于衛臻來說,自然是好的,可另外一方面,衛臻又隐隐有些擔憂阮氏,不知她自個一個人,可否應付得來院子裏的那些個噪噪雜雜。
前世,衛臻母子一直住在了秋水築,秋水築位置稍稍有些偏僻,院子不大不小,卻住了兩位主子,阮氏與衛臻住在了東廂房,譚氏與十二娘子衛眠住在了西廂房,四個人住在那個小院子裏,略有些擁擠。
譚氏雖其貌不揚,說不上難看,但在五房這滿是花花草草的院子裏,姿色算是極為普通的,好在她卻勝在為人圓滑,不争不搶,知進退,所有人皆知道她無甚野心,前世安安生生,無甚動靜。
至于十二娘子嘛,生得白白胖胖,性子略有些呆,亦是個不顯眼的,兩房略有走動,不過,自衛臻嫁到太子府後,便再也未曾關注過二人的動向,只知衛眠的婚事由殷氏做主,好像是低嫁,嫁給了位秀才老爺,不過聽聞後來似乎考中了進士,因着衛家的庇護,在官場上一路暢通,未來無可限量。
從前,一個小小的秀才進士,壓根是入不了衛臻的眼的,在太子府的眼底,不過是個芝麻大小的末流小官,然而,重活一世,衛臻忽而發覺,同衛府這些嫁入顯貴門庭裏的娘子門相比,或許最終,唯有那個平日裏悶聲不顯眼的十二娘子是嫁得最好,過得最為舒坦的。
這門親事是太太殷氏給定下的,無論前世,還是今世,衛臻對于這位當家主母的印象都不算太差,她不曾善待于人,卻也未曾害過人,這便夠了。
至于秋水築的東廂房裏,共有六個丫頭,四個粗使婆子,性格不讨喜、瞧着脾氣火爆的大丫頭雯煙是個極好的,若非她的潑辣護主,阮氏的日子怕是過不下去,可惜,阮氏卻似乎更偏愛表面老實柔順,嘴角清甜的二丫頭笑橘。
至于其它的,到底時過多年,且自出嫁後,衛臻便從未再入過秋水築,卻是記不大清了。
阮氏去之前,衛臻只拉着阮氏的衣角,難得有些不舍,只軟軟糯糯道:“姨娘,你跟雯煙姐姐記得要來探望安安……”
衛臻難得如此親昵,阮氏欣喜若狂,且聽到衛臻提到雯煙倒是有些詫異,詫異後只有些驚喜道:“沒想到安安竟然還記得雯煙姐姐,好好好,姨娘定會跟雯煙姐姐一道過來探看安安的!”
阮氏依依不舍的去了。
衛臻養在榮安堂一事兒,老夫人并未曾開口明言,對外只稱且待養好了再說,衆人也只當老夫人憐惜弱小的七娘子,暫且養在身邊罷了,而染雲居那頭,亦是安安靜靜的,府裏暫且一時風平浪靜,還未曾掀起什麽風浪,或許有,不過是衛臻未曾知曉罷了。
而莊子呂氏一事兒,似乎跟前世一般,風平浪靜的揭過了,只不過,跟前世略有不同的便是,前世莊子裏的管事權落到了呂氏手中,而這一世,因為衛臻的緣故,老夫人做了些幹涉,将榮安堂守院的方申家的派去鎮守莊子。
聽聞那方申家的是個厲害的主,院子裏小丫頭們都有些憷她,她脾氣火爆,嘴皮子利索,行事又确實有幾分能耐,只将榮安堂的後門打點得井井有條,由她鎮守後方,橫豎便是連一只蒼蠅蚊子也甭想打從榮安堂飛走。
“聽聞那方申家的與染雲居那位略有些不對付,想當年她那兒子福泉初到秦管事跟前當差的時候,好像一時不察沖撞了染雲居那位,還被染雲居那位打過板子呢?”
“啊,染雲居那位不是素來以溫柔娴靜自居麽,尤其是待咱們下人,素來溫和親近,沒有半點架子,怎會如此!”
“我也是聽廚房的媽媽們八卦閑聊才得知的,好像是那位剛入府不久,正懷六娘子的時候了,聽說罰得還挺重的,方申家那兒子生生躺在榻上躺了小半年,好像還落下了病根,方申家的還曾在屋子裏明目張膽的咒罵過那位呢,不過這些我也皆是瞎聽說的,如今人都離府了,往日裏對咱們幾個也算照拂,莫要往外瞎傳。”
“曉得,曉得,不過臨老為兒子謀得了樁這麽好的差事兒,媽媽也算是衣錦還鄉了。”
那莊子有良田數百畝,又種植了棉花地,據說前年還開了半片山頭種植了果樹,如今老太爺過世了,待守孝三年期滿後,家主一行定會随着搬去京城的,如此,這諾大的莊子背後的光景,如何不惹人眼熱。
兩個小丫頭坐在門口便煎藥邊叽叽喳喳。
衛臻聽了個滿耳。
不多時,只忽而伸手往胸口一摸,摸到了一枚牛角小哨子,忽而想起了陳家村的那個土黑土黑的陳閏土來。
在老夫人院子裏的這些日子,衛臻是吃得好,住得好,屋子裏的丫頭婆子一個個麻溜十足,且各個笑容滿面,瞧着和和氣氣的,不像前世太子府裏的奴仆,各個戰戰兢兢,對她如臨大敵。
夜裏衛臻一個人睡,夜裏老做噩夢,夢到前世種種,半夜曾哭醒過幾回,夜裏睡不踏實,白日裏又泱泱的睡不醒,不過又大抵是阮氏不在跟前的緣故吧,衛臻難得有些不大習慣,也有些怕生,醒了一見了人便一臉警惕,此後幾日只緊閉小嘴,一個字也不曾吐露過,那顫顫巍巍的模樣,着實令人心疼,屋子裏的幾個小丫頭皆以逗弄她開口說話為榮,不過,最多,衛臻只轉了轉眼珠子,如何都不開口,往往皆是敗興而歸。
衛臻只待兩個人略有幾分親昵放松的意味,一個是老夫人,一個則是大老爺。
老夫人每日晚間會将衛臻屋子裏的丫頭喚過去細細問話,總是聽着聽着,眉頭就緊緊皺了起來,後來,直接将映虹打發過來伺候,有一回親自過來瞧她,見衛臻如此羸弱不堪,大抵是睡得多了,整個人都睡糊塗了,臉蛋紅撲撲的,去時,只迷迷糊糊的睜眼,然後輕輕拉着她的衣袖喚她姨娘,軟軟糯糯的往她身邊靠。
丫鬟們紛紛驚喜道:“七娘子只認得老夫人,往日裏咱們幾個一個都不敢往上湊,如今,老夫人來了,七娘子不懼怕了,反倒是對老夫人親昵得緊,到底是血脈相連,到底是老夫人的親孫女呢!”
老夫人聞言頓時嘆了一口氣,只将人摟緊了,伸手去探衛臻的額頭,見還有些低燒,便沖衆人道:“待燒退了,将人抱出來走走,不能老在屋子裏歪着了,整個人都歪壞了,這麽着罷,再歇上兩日,往後每日早起抱到我屋子裏來用早膳吧!”
丫頭們對視了一眼,紛紛喜笑顏開的應下了。
至于大老爺嗎,昨兒個大老爺忙完後來榮安堂給老夫人請安,聽到老夫人提及了那麽一嘴,道“是個可憐見的”,忽然間想起了前幾日他抱過來的那個小侄女,便特意繞過來走了那麽一遭,結果,一進屋,便見怕生的小侄女倒是一點兒都不怕他似的,直接一溜煙從被子裏爬了起來,遠遠地,咬着唇,有些歡喜,又有些拘謹的看着他,軟軟糯糯的喚道:“爹爹!”
葡萄似的大眼睛裏亮晶晶的,有些怯意,更多是一臉渴望。
屋子裏的小丫頭紛紛上前糾正着她嘴裏錯誤的喊法,一遍一遍的教着“七娘子,這是大老爺,應當叫大伯,不是爹爹”,可小丫頭就是不改口,認定了他是爹爹。
大老爺衛霆淵其實打上回在衛家大門口時便聽到了,如今,是第二回 聽到,難得沒有第一時間糾正她,他與小五本就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二人氣質不同,相貌多少有些神似,小娃娃認錯人了倒不覺得稀奇。
只是,五歲了,倒也不小了。
他往日裏一板一眼,底下的兒女都懼怕他,如今,看着這個小侄女兒,倒是難得有些心疼,不由走了過去,将人抱在了懷裏,小丫頭立馬緊緊抱着他,好像一松開他就會消失似的,衛霆淵伸手摸了摸衛臻的小臉,卻是擡眼問着屋子裏的丫頭,道:“這些日子五老爺沒有過來探望過七娘子麽?”
丫頭門相互對視了一眼,後靈雙顫顫巍巍的搖頭。
大老爺神色一頓,微微眯着眼道:“一次也不曾來麽?”
靈雙咬牙道:“一次也未曾來過!”
然後,過了晌午,五老爺便興致泱泱的登門來探望這個病秧子女兒了。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因上夾子緣故,今日就不更新了,另有兩更在明天晚上!望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