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卻說那日五老爺衛霆祎果真在榮安堂的這個小廂房裏待到了晚膳時分, 時辰一到,他便立馬起了,不過, 這日衛臻睡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眼睛都未曾睜開過。
臨走前,衛霆祎踱步到羅漢床邊,盯着床榻上那張睡得紅撲撲的小臉,小聲嘀咕了聲:“怎地如此能睡!”
說罷,似乎還伸出手指下意識的往衛臻鼻尖處輕輕地探了探,松了一口氣後, 随即将映虹喚了來,問她任由七娘子這般繼續睡下去, 人最後會不會給直接睡傻了,要不要将人給弄醒來。
映虹也有些納罕, 雖往日裏七娘子也是一直躺在羅漢床上, 閉眼的時候多,睜眼的時候少, 可是每日下午還是會醒一陣的,在固定的時辰起來方便, 然後眼珠子會轉啊轉, 偷偷盯着屋子裏的丫頭們說話及整理屋子, 盡管,丫頭們一靠近,她就立馬閉上了眼, 可終歸人是醒着的不是。
這日竟然一刻也未曾醒來。
映虹下午其實來瞧過好幾遭了,想了想,嘴上只道:“許是前兩日大燒,身子骨還有些虛,這幾日七娘子一直都是這般昏昏沉沉的,奴婢估摸着還得緩上兩日,精神頭才能大好。”
衛霆祎聞言挑了挑眉,又細細瞧了熟睡後的衛臻幾眼,叮囑了映虹幾聲,讓将人照看好了,這才搖着扇子,晃晃悠悠的走了。
待出了榮安堂,衛霆祎直接往染雲居的方向去了,只是走到一半,想起了什麽,忽而轉身沖着身後的随從守財道:“阮氏……那個阮氏的屋子是不是安置妥當了。”
守財聽到老爺忽而提到“阮氏”二字時,還一下子隐隐有些未曾緩過神來,染雲居那位姓冉,兩字的音有些相似,可是從前老爺嘴上從不這樣稱呼,他一般只會親昵的直呼“媚兒”,又或“你們家姨奶奶”,故此守財愣了好一陣,待腦袋裏叮地一下,這才會意過來指着的乃是秋水築那位,立即用袖子擦了擦腦門上的冷汗,道:“是的,老爺,前幾日便早已安置好了,阮姨娘人早已經搬過去了。”
守財跟随衛霆祎多年,對其算是十分了解的,聽到衛霆祎這番話,便立即領悟到了他的意思,臉上忙堆着笑道:“老爺可是想要去那秋水築?”
說罷,只笑呵呵的迎合道:“也是,阮姨娘已回府多日了,畢竟阮姨娘離府大半年了,如今回來,于情于禮,老爺也總該過去瞧瞧才是!”
想到方才屋子裏那張精致的小臉,又聯想到昔日阮氏的柔順美貌,衛霆祎心裏多少有些意動,面上卻有些猶豫,只微微蹙了蹙眉道:“可是今兒個一早應下了媚兒,她晚膳親自下廚,不去日後豈不是有得鬧了?”
守財想了想,道:“今兒個大老爺還責怪老爺不關心七娘子來着,老爺今兒個陪了七娘子大半日,那秋水築還有位十二娘子了,便是為了公平公正起見,得将一碗水端平了,老爺今兒個怎麽着也得去瞧瞧十二娘子方是正理,至于姨奶奶那邊,老爺派個信送去,想來姨奶奶善解人意,也是能夠體諒老爺的!”
衛霆祎聽了,拿着折扇往守財腦袋上敲了一把,頓時滿意笑道:“就你機靈!”又道:“那便走吧,且去瞧瞧十二娘子去!”
說罷,便領着守財大搖大擺的往那秋水築去了。
秋水築院子不大,位置又有些偏,一路過去,未曾遇到什麽人,因到了掌燈時分,院子裏挂了燈籠,廂房裏也升了燈,遠遠地,只見廂房裏明明滅滅的,不如清瀾閣的清冷,又不如染雲居的敞亮,瞧着倒是溫馨惬意。
阮氏的廂房在東邊,譚氏的廂房在西邊,兩邊用游廊隔成了兩個單獨的院落,但是任憑一方院子裏有個什麽動靜,另外一方準能聽得到,衛霆祎嘴上說是瞧瞧十二娘子,身子卻無比誠實,直接踏步朝着東廂房去了。
此時到了晚膳時分,東廂房正在備膳,阮氏向來性子軟綿,又善心泛濫,到了用飯的點,便将婆子丫頭都打發去用飯了,屋子裏唯有雯煙在親自伺候着。
彼時,雯煙正微微蹙着眉勸解着阮氏道:“姨娘不該總慣着她們,院子裏的那些小浪蹄子們被慣壞了,都無法無天了,哪有讓主子自個動手,自己卻一個個都溜去用飯的道理,今兒個彩晴那死妮子竟然還敢跟主子頂嘴,倘若長此下去,日後一個個都敢騎到主子頭上撒野了!”
雯煙見阮氏自個動手從食盒裏端出幾個小碟,忙一把接了過去侍奉,嘴裏有些憤憤不平道。
她雖是東廂房的大丫頭,可阮氏柔弱,壓根管束不住人,又向來嘴軟心軟,沒什麽主心骨,輕易便被人唬弄了去,便是她是大丫頭,可沒有主子的依仗,照樣管束不住院子裏的這些人。
雯煙因生得有些老成,相貌顯兇,說話又急又躁,且口無遮攔,不如彩晴及笑橘讨喜,阮氏有些憷她,嘴上只讷讷道:“橫豎兩個丫頭還小,跟我當初被發賣到府上一般大小,也是些個可憐見的,不過是不懂事罷了,橫豎不是什麽要緊的事兒,便由着她們去好了。”
阮氏歷來喜歡和稀泥,末了,又沖雯煙有些讨好道:“好了好了,雯煙,你莫不也且先去用了飯再來吧,我這裏不用侍奉,一會兒飯菜都涼了便不好吃了,要不,你幹脆坐下與我一道用吧,橫豎這麽多菜,我一個人也用不完!”
說罷,忙要拉着雯煙入坐,只是目光觸及到雯煙那張嚴肅的臉面時,阮氏一時有些悻悻的,忙不疊舉起筷子,自己安安靜靜的埋頭用了起來。
雯煙見狀,心裏長長嘆了一口氣,原先姨娘雖老實,卻未曾軟弱怯懦到如此地步,她實在是難以想象,在莊子上那大半年時間,到底經歷了什麽,早知如此她當初死活都該跟着去的。
這般想着,又瞧了瞧桌面上這幾道菜,不過是幾道最普通不過的菜式罷了,府中得臉些的婆子媽媽的夥食都比這要好,剛回來那幾日是精細得很,如今,不過才幾日,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一點的邊差了,饒是如此,眼前這位還一臉滿足。
雯煙心裏有些複雜。
屋子裏安安靜靜的,而此刻彤兒正抱着塊窩窩頭邊啃着邊守在屋子外,見院子內的小門外有人在叫門,聽着似乎還是一道男子的聲音,彤兒有些詫異,一把麻溜從繡凳上爬了起來,飛快的跑了過去,人卻抵在門上,不敢打開,只沖着外頭支支吾吾道:“誰……誰啊?”
外頭守財大喝一聲:“是老爺,還不趕緊将門打開!”
彤兒慌忙開門,瞧見外頭五老爺衛霆祎背着手背站在外頭,頓時吓得七魂去了三魄,彤兒來秋水築時間不長,統共不過才一年光景,在這一年的時間裏,統共就見過五老爺一回,便是半年前五老爺雷霆大怒那一回,因那回落下了陰影,眼下霎時吓得雙腿發軟,只抖着聲音結結巴巴道:“奴婢見……見見過老爺!”
話還沒說完,人已經快速的轉過了身去,只拔腿邊往裏跑,邊哆哆嗦嗦報信喊道:“姨娘,老……老爺來了,老爺來了!”
衛霆祎見了,摸了摸鼻子皺眉道:“好個呆蠢的丫頭!”
而屋子裏,雯煙與阮氏聽到了動靜,聽到老爺來了,雯煙面上一喜,阮氏卻緊張得無以複加,幾乎是蹦地一下,直接從椅子彈了起來,因動作大,筷子都落了地,只用力的捏緊了衣角,又忙去拉雯煙,挽着雯煙的胳膊,急急直團團轉亂道:“老爺……老爺怎麽來了!”
雯煙忙将筷子拾起,又替阮氏理了理衣裳跟頭飾,笑着安撫道:“老爺能來,說明心裏還有姨娘,姨娘莫要憂心,一會兒與老爺好生說會子話。”
阮氏拉着雯煙的衣袖,咬着唇道:“你……你一會人就在屋子裏,別……別走……”
似乎有些惶恐及緊張。
雯煙笑着道:“老爺趕在這個點來,定是未曾用過膳的,奴婢得趕緊通知廚房,備了酒菜送過來,定不能怠慢了老爺去。”說罷,只沖阮氏投了個安撫的眼神。
阮氏一聽,好似是這個理,只糾結踟蹰了良久,始終不肯放雯煙走,正僵持間,只聽到一道慵懶好聽的聲音從屋子外頭傳來,漫不經心道:“正用着飯呢?”
下一瞬,一道颀長的身影從門外跨了進來,對方一身雪白狐裘加身,如綢緞般的長發高高束起,他相貌俊美非凡,此刻,立在門口駐足,臉上似乎挂着慵懶的淡笑,在淡黃色忽明忽暗的燭光下,襯托得整個人氣質優雅,風流魅惑。
阮氏心裏一緊,忙遠遠的朝着衛霆祎行禮道:“賤妾見……見過老爺。”
雙手用力的攥緊了,壓根不敢擡頭。
衛霆祎握着折扇立在門口沒有動,只立在原地遠遠地打量着阮氏。
屋子裏光線有些黯淡,他雖瞧不清阮氏的面相,卻見阮氏身形瘦弱纖細,穿了一襲玉色褙子,外套了一件碎花細襖兒,渾身素雅簡樸得可以,頭上手腕上無一絲裝飾之物,就跟鄉下的尋常婦人似的,僅在頭上簡簡單單的绾了個婦人鬓,頭發都有些松散了,還有一縷垂落了下來,落在胸前,在燭光的映襯下,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大抵是往日裏見慣了大紅大綠,庸脂俗粉,此番,見那阮氏打從鄉下莊子上回來,渾身上下帶着那麽些許鄉村味道,衛霆祎口味素來奇特,葷素不忌,心裏忽而湧上那麽一絲惡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