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冷不丁聽到這道聲音響起, 所有人全都紛紛扭頭瞧去。
小衛臻聽到有人喚她的名諱,原本正在小牛飲水的,也下意識的緩緩擡起了眼朝着發聲處瞅去。
此時, 衛臻嘴裏還含着一口水,小嘴上濕漉漉的, 兩腮微微鼓起,兩只眼睛又大又亮, 顯得又呆又萌, 只是大抵是冷不丁瞅見到了陌生人, 只見她雙目微顫,雙眼微微有些躲閃了起來, 面上泛起了微微懼意。
父女二人對視着。
尤其是對方的目光直勾勾的, 落在衛臻身上,只覺得有些迫人。
不多時, 衛臻微微抿起了小嘴,忙不疊低下了頭,不敢與之對視, 不知是緊張還是何故, 小手便下意識的要去夠老夫人的衣角尋求安心, 卻未料動作間忽而只見猛地咳了起來,竟是被嘴裏含着的水給嗆到了,只拼命咳了起來,那水仿佛嗆到了氣管裏,不過片刻眨眼功夫, 只癟得小臉紅得發紫了,瞧着十分吓人。
老夫人見了頓時吓了一大跳,忙不疊将衛臻摟着解開她的領口,又托住她的胸口,周媽媽立馬上前,拍打着她的背部,二人配合熟稔,相得益彰,不消片刻,便見衛臻将卡在喉嚨裏的水吐了出來,老夫人與周媽媽見狀這才松了一口氣。
衛臻方才磕了腦袋,眼下又被水嗆得眼淚鼻涕嘩啦啦的往外冒,只覺得十分委屈似的,拼命往老夫人懷裏鑽,邊鑽邊嘤嘤抽泣着,老夫人頓時心疼得不行,只摟在懷裏拼命哄着。
而這時,候在一側遠遠地幹瞅着這一幕的五老爺衛霆祎頓時驚呆了,他……他又不是個什麽吓人的玩意兒,怎會将自己的女兒吓成了這幅模樣。
方才見七丫頭被水嗆住了,他也是十分擔心的,只是……只是他一個大男人,哪裏撞見過這樣的情形,一時呆愣在原地,只有些束手無策,眼下,見人無礙了,握了握拳,正要上前前去查探一番,卻未料腳步方一提,只見老夫人一個冷眼掃了過來,一陣冷笑道:“站住,七丫頭都被你吓成這幅模樣了,好不容易好了,你還要過來吓唬她麽?”
五老爺頓時悻悻道:“這豈能怪我?兒子……兒子也沒幹什麽啊!”說罷,支起脖子往老夫人懷裏的小背影瞅了兩眼,猶豫片刻,轉身往一旁的交椅上懶洋洋一坐,端起茗碗吃了一口茶壓壓驚,方道:“這七丫頭原本就膽小,打小見了我便是又躲又懼,不過原先便是怕我,也不至于怕成這幅模樣啊。”
說罷,想了想,打從懷裏摸出了一小塊銅鏡出來,那鏡子半個巴掌打小,呈橢圓形的,古銅材質,四周雕刻着鴛鴦紋,瞧着精美秀氣,一瞧便知是女子之物,眼下卻出現在了一個大男人手中,關鍵是,絲毫不覺突兀。
只見那五老爺毫不避諱,當衆舉起小銅鏡往臉上比劃了一陣,邊欣賞着銅鏡裏的盛世美顏,五老爺邊一臉不解的皺眉道:“不吓人啊,哪裏就吓唬人了,分明和睦可親着呢!”
五老爺邊攬鏡自照邊道,說罷,又道:“母親,你說七丫頭是不是魔障了,要不兒子去尋個做法的來給她驅驅邪您看如何?衛家的姐兒如此膽小,到底是不成樣子的,再說了,總不至于往後每回見到她父親,都吓成這樣吧,這叫什麽事兒,若叫外人見了,指不定還以為我這個當爹的怎麽苛待過她了!”
五老爺懶洋洋的,頗為不着調道,說到這裏,忽而想起了什麽,立馬正襟危坐了起來,臉上陡然染上一抹笑意道:“既然七丫頭如此膽小,正好可以将九丫頭送過來作陪,九丫頭素來大膽活波,說不定在小九的感染下,七丫頭往後便不會如此膽小怕事了!”
五老爺興致勃勃,然而話音将落,只聽到一聲喝斥:“混賬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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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一個杯子直接朝着他遠遠砸來。
五老爺頓時吓了一大跳,所幸他常年混跡勾欄瓦舍,是個見過世面的,雖是書生模樣,實則身手敏捷,也是個有幾分小聰明的,只見他麻溜的跳起來,想要躲來着,可是鬼使神差間,卻又伸手去穩穩接住了那個杯子,被子倒是接住了,可那巨大的沖擊力擊得他身子連連往後仰,一個不穩,直接一屁股跌回到了椅子上,大手往那幾子上一掃,幾子上的一應茶具全部嘩啦啦的被掃到了地面上,應聲而碎。
杯子是接到了,獲救了,卻損失了更多。
五老爺頓時一臉悻悻地,嘴上卻道:“母親,您這是作甚,您這可是要兒子的命啊!”說完,想了想,補充解釋一番道:“兒子方才所說的全是關心七丫頭,全是為了七丫頭好啊!”
老夫人聽了,嘴角勾起一道微微嘲諷,道:“你也會關心七丫頭?你的眼裏心裏除了六丫頭、九丫頭還有哪個?打從七丫頭回府後,你正經的去看過幾回,抱過幾回,你以為七丫頭是膽小怕事麽,在你來之前,她活波好動着了,不過是略有幾分怕生罷了,怕生?呵呵,什麽時候連自個的爹爹也成了生人,你這個當爹的見了就不覺得臊得慌麽?不覺得可笑愧疚麽?”
說到這裏,老夫人想起前兩日老大過來時的情景,老大生得神色他的父親,那才叫一個嚴肅吓人,許多人都懼怕他,可偏偏七丫頭親近他。
那日老大過來時正好七丫頭也在,小丫頭片子原是坐在榻上的,見到老大來了,竟然掙着要下榻,邁着兩只小短腿遠遠地迎了上去,雙眼亮晶晶的,一臉歡喜雀躍,老大對其亦是十分憐惜寵愛,直接一把将人高舉了起來,舉在了半空中,一大一小鬧騰了好一陣。
老夫人只覺得有些納罕,只覺得這對伯侄俨然像是一對父女似的,一問,這才得知老大時常過去探望小丫頭片子,小丫頭片子原先一直管大老爺叫作爹爹,是誤将他認做了爹爹,雖然近來屋子裏的媽媽丫鬟幫其改正了過來,但是映虹那丫頭道面上是不叫了,可私底下竟然還偷偷的叫喚來着,大老爺難得一臉和睦,未曾強硬讓其立馬更正過來。
那樣的相處之道才是正經的父女相處之道。
一個大伯能夠尚且做到如此,可是,孩子的親生父親呢?
這會兒低頭瞧了瞧,懷裏的這孩子這會兒分明連她的親生爹爹都認不得了,只一個勁兒的往她懷裏躲,想到此處,老夫人面色一沉,臉色十分難看,只冷冷的盯着衛霆祎,一臉諷刺道:“丢人現眼的混賬東西,甭以為我不知你打的什麽主意,當初七丫頭染病被送進莊子裏那會兒正是你父親病得厲害時,我無心無力插手,便是中間有些個什麽彎彎道道,便是往日裏你那院子裏有些什麽亂七八糟、雞飛狗跳的事兒,我也只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如今,事關衛家的子嗣,老婆子我雖是老了,可但凡有一口氣在,也絕對容不下任何人暗地裏耍手段,今日我便将話撂在這裏,九丫頭我是不會養在跟前的,你也犯不着從七丫頭身上尋說辭,一個妾氏生的孩子,一個送到當家主母的跟前,一個送到長輩院子裏,她倒是成了甩手掌櫃落了個清閑,怎麽着,是不想替衛家生養孩子,還是壓根不想伺候衛家的人,好,既然如此,那哪日直接将人打發了出去便是,橫豎一個賤妾,她不想,有的是人想,這樣,想來便都能落得清淨了事了!”
老夫人板着臉一字一句道。
那神色不像是說笑的。
衛霆祎知老太太素來對媚兒不喜,眼瞅着這話裏話外的意思,竟然是對當初七丫頭被送進莊子一事兒有些生疑,又以為如今還在打着七丫頭的主意,五老爺只聽得額頭當即冒了汗,忙不疊替那冉氏開脫道:“母親,您……您誤會了,媚兒伺候兒子多年,怎會如此,她往日裏可是将兩個女兒當成了眼珠子般疼愛,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裏怕摔了,哪裏是嫌棄不想生養,媚兒是太懂事了,她素來與殷氏交好,憐惜殷氏膝下無子,又擔憂母親院子裏冷清,這才忍痛割愛将兩個心肝送了來,母親怎能如此誤解,若是……若是母親委實不願,兒子定是不會強求的,可……可母親怎能說出今日這番話來,媚兒精心伺候兒子多年,又為兒子生兒育女,當年甚至是為了給兒子生個哥兒這才不慎小産,從此敗壞了身子不能生養了,媚兒為兒子付出這麽多,母親怎能随口說出将人打發出去了事這番話,這要是叫她聽了,該如何傷心了!”
五老爺本是心裏發憷的,可是越說竟然越氣了起來。
“好了——”老夫人大手一揮,冷冷道:“此事今後莫要再提了!”
老夫人面上隐隐有些不耐煩,似乎一個字也不想再聽下去了,也壓根懶得再與五老爺繼續這個話題。
周媽媽生怕這母子二人繼續說下去便又要吵起來了,這麽多年來但凡牽扯到染雲居那位,母子二人總是不歡而散,周媽媽趕緊上前禀告道:“老夫人,時辰不早了,飯菜都涼了,廚房都催人來禀告過好幾回了,連七娘子方才肚子都叫了,不若……且先擺膳吧!”
老夫人低頭看了衛臻一眼,只淡淡的點了點頭,嘴上卻道:“七娘子如今正在長身子,伺候多用些!”
吩咐好後,自個卻是緩緩起了。
周媽媽忙問起,老夫人卻沉着臉道:“氣都氣飽了,不用了!”
随即,由着周媽媽扶着去了裏屋,留下同樣氣沖沖的五老爺及膽小怕事的七娘子二人共處一室。
只是,在走之前,老夫人背對着沖着五老爺冷冷淡淡的道了一句:“你這個當爹的若是還有幾分良心的話,多顧顧另外兩個女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