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卻說老夫人走後, 五老爺亦是氣咻咻的,原是想要拂袖而去的,可是, 想到老夫人臨走前那番話,又擡眼瞅了瞅對面那個孩子, 終是忍了忍,心裏又想着, 便是從此處離去, 一時也不知該往何處去, 本是滿嘴應下了媚兒的話,如今, 十有**怕是要失言了。

五老爺有些懊惱, 又覺得橫豎伸了脖子是一刀,縮了脖子是一刀, 此事都快要折騰個把月了,着實磨人,如今這一刀總算是落下了, 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正好丫鬟們将吃食上了來, 腹中正好饑腸辘辘, 衛霆祎便留了下來。

榮安堂的吃食向來有些簡樸,說不上寒酸,但是絕非奢侈之物,便說早膳,皆是饅頭、春卷、小米粥之類的尋常百姓之食, 不過大抵是為了七娘子的營養健康,多上了一道雞湯及肉粥,五老爺往日裏卻用得豐盛,早起得用燕窩漱口,喜歡精細軟滑之物,不過他打小便在老太太跟前養大,對于這類清湯寡水也是不陌生的,能夠勉強入肚。

八仙桌上,父女二人對立而坐,衛臻原是如何都不肯上桌的,嘴裏一直喊着要祖母,要祖母,原先不這樣的,原先懂事乖覺得緊,往哪放着便往哪坐着,喂食什麽便吃些什麽,不吵也不鬧,許是這會兒是五老爺在此處的緣故,還是秦媽媽溫聲細語的哄了許久,這才上了桌。

上桌後自己用膳,映虹在跟前伺候着,往碗裏盛了一碗雞湯,便見小丫頭埋着頭默不作聲的喝着雞湯,不多時又見映虹掰了半個饅頭放進碟子裏,只見小丫頭一只手磕磕碰碰的握着饅頭,一只手磕磕碰碰的舉着小勺子,一小口饅頭,一小口雞湯,倒是用的有趣。

衛霆祎還從未瞧見過哪個小娃娃像這樣自個用膳的,往日裏在染雲居時,六丫頭胃口小,跟只小貓似的,随意吃了兩口,他還未曾反應過來她便用完了,而九丫頭那個鬧騰勁兒,打小不肯乖乖坐在桌上用膳,喜歡四處嬉戲玩耍,得三兩個丫鬟跟在身後追着喂着,通常他們用完膳後,還得專門花上小半個時辰去收拾她,稍大了些後,要麽這麽不吃,那個不愛,每每衛霆祎見了都只覺得腦瓜子疼。

像是七丫頭這般乖覺,又吃的香甜的,倒是不多見,連帶着連自個的胃口都好了幾分。

不過,許是有些憷他,一直埋着腦袋,一聲未曾,整個過程中除了碗筷的碰撞,再無一絲聲響。

五老爺原先心情不大好的,這會兒見了面色倒是漸漸緩和下來,想到老夫人方才那番話,心裏難得琢磨了一陣,當初将人送去莊子後,他确實有些心虛愧疚,其實彼時已是做好了人保不住的打算了,如今,人非但保下來了,還俏生生的坐在自個跟前,五老爺心裏頓時有些複雜。

他有心想要逗弄對方幾下,可是逗弄女子他倒是信手便來,可逗弄女兒,委實不是他的強項,往日裏六丫頭聽話懂事,嘴甜乖順,親自給他沏茶伺候他脫鞋脫襪,甚至還懂事孝順的給他捶腿捶背,九丫頭更是個人精,鎮日一口一個爹爹追着他直讨要好玩的器具,染雲居裏的兩個女兒皆是主動的親近他,不像眼前的七丫頭,既生疏,又安靜怕事,就跟個瓷娃娃似的,他生怕沒個輕重,又哭了,更怕他了。

五老爺挑了挑眉頭,盯着眼前的水晶餃子,正欲夾一個放到對方碟子裏,卻未料好巧不巧,對面映虹舉着筷子先他一步将那水晶餃子夾了去,五老爺瞪了映虹一眼,映虹渾然未覺。

餃子皮薄肉多,有些滑,衛臻內裏雖是個大人了,可這具身子骨到底依舊只有五歲,手小小的,用筷子用的不是太利索,再加上前世衛臻養尊處優,小時候便是到了七八歲了都未曾動過手腳,吃的喝的都是由阮氏親自喂養,出門不是抱着便是背着,後來入了太子府,更是能躺着絕不站着,有時用膳時幹脆懶得用了,原因是懶得動筷子,跟個廢人一樣,如今這些壞毛病一分不差的都帶了來了。

餃子有些滑,她抓筷子又喜歡抓的低,一連着夾了好幾下,那呆笨的小胖餃子就跟長了腿似的,竟然四處亂跑,如何都抓不住。

五老爺衛霆祎見了,嘴裏輕笑一聲,只覺得小家夥與餃子做鬥争的小模樣着實可愛得緊,頓時只長臂一伸,兩根筷子便穩穩當當的将小胖餃子夾了個穩當,放入了一旁的小勺子裏,笑呵呵的沖衛臻道:“來,七丫頭,爹爹給你夾!”

說完,又揮了揮手中的筷子,難得一臉耐心的沖衛臻道:“喏,小丫頭,看爹爹手中的筷子,要這樣抓,往上抓,抓兩根筷子的腦袋,不能抓得太低了,用前三根手指頭即可,後兩根手指頭不用過來幫忙!”

衛霆祎盡量措辭幼稚些,用那種小孩子能夠聽得懂的話來訴說說教。

衛臻聞言,飛快的擡眼瞅了對方一眼,這是自打衛霆祎進屋後,她第二回 瞧他,也算是重活一世後,打頭一回面對面的與之相處,只覺得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即便是重活一世,衛臻也難以想象到她會有朝一日能夠與衛家五老爺如此和平共處的一幕,并且竟然還覺得有那麽些許溫馨,這是前世衛臻夢裏的畫面,衛臻也曾巴巴祈盼過他的關注,也會偷偷躲在廊下羨慕嫉妒衛六衛九能夠與他嬉戲玩鬧的場面,後來長大得勢後,她曾當衆羞辱過他,也曾理所當然接受過這位父親大人的跪拜,可是,報複後卻并未曾得到酣暢淋漓的快感,前世的衛臻雖可惡,也可憐。

這一輩子好多東西衛臻好像是可以擁有了,可是,不知為何,到了此時此刻,有些東西好像并不重要了,也好像沒有原先那般渴望、那般執着了。

衛臻盯着勺子裏的那個呆胖餃子,猶豫良久,只緩緩抓起了勺子往嘴裏送,只是,眼瞧着快要送到嘴裏時,小手忽而一抖,餃子從小瓷勺裏滑了出去,穩穩當當的掉落到了地上。

對面的衛霆祎見了,眉毛一挑,嘴角一抽。

映虹立馬又重新夾了一個放入衛臻的碟子裏,衛霆祎眉頭一松,便又準備幫忙來着,卻未料正在此時眼瞅着對面的小人兒忽而将筷子往桌面上一放,直接伸着小手穩穩捉住了小胖餃子迅速的塞進了嘴裏。

衛霆祎的筷子僵在半空中。

衛臻嘴裏包着餃子,微微鼓了起來,一邊慢吞吞的嚼着,一邊磕磕碰碰的沖映虹道:“飽……飽了,映虹……姐姐……”

衛霆祎盯着衛臻,雙眼微微眯了眯。

卻說打從榮安堂出來後,五老爺一直有些悶悶的未曾開口說過一句話,又一直漫步目的的在外頭晃蕩,已經沿着榮安堂外頭的園子轉了幾圈了。

這大冬日裏頭,外頭冷得吓人,小厮守財見了忍不住邊搓了搓手邊小心翼翼道:“老爺,可是要回染雲居?”

頓了頓,又道:“方才冉主子還打發人過來探過幾回了,說是一早便備下了早膳,正等着老爺過去了,奴才方才瞅見老夫人傳了膳進去,心想老爺定會留在老夫人院子裏用膳,便私下做主給冉主子回了話,冉主子曉得老夫人吃食清淡,怕老爺用不飽,說給老爺留了愛吃的雲吞面,老爺這會兒可是要過去?”

若是擱在往日裏,衛霆祎早早便巴巴去了,可是這會兒,事情沒辦成,衛霆祎心裏有些心虛,又因方才在榮安堂裏發生的那一遭遭,衛霆祎便皺着眉道:“吃飽了,哪裏還用得下,你家老爺又不是豬,你是要撐死你家老爺不成?”

守財一見到衛霆祎這幅臉面,頓時不敢提及染雲居了,只提了一口氣,又試探性的問道:“那……那是去秋水築?”

衛霆祎想到昨兒個棄那阮氏而去,這會兒還有些抹不開面,只提腳踹了守財一腳道:“催個什麽勁兒,你家老爺就不能在外頭透透氣麽,你個死奴才,怕冷的話有本事自個滾回屋子裏去!”

守財頓時吓了一大跳,這衛霆祎素來笑眯眯的,無甚脾氣,還是極少瞧見他如此心煩意亂發這麽大的脾氣,忙不疊一把跪在冷冰冰的地上告罪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一連着朝着他狠磕了幾個響頭。

衛霆祎又罵道:“哪個讓你跪下的,還不趕緊起來,最讨厭動不動便下跪了,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跪母,你歸我作甚,嫌我命長是麽?”

說着,又恨不得往守財身上踹上一腳,守財立馬眼明手快的起了,躲開一劫,到了這會兒,守財見老爺總算是出了那口氣了,頓時松懈了一口氣,又小心翼翼道:“老爺,可……可是心裏頭不痛快?老爺若是不嫌棄的話,可以與小的說,小的雖沒讀過書,認不得幾個字,也說不上幾分理,可也知有煩悶事兒憋在心裏頭便越憋越不痛快,老爺便将小的當成一顆樹也好,一朵花兒也好,您吐吐,說出來心裏頭便能痛快了。”

“與你說?你懂個什麽”衛霆祎一臉嫌棄道,半晌,想起了什麽,又瞪了瞪眼道:“一朵花兒?就你這幅吓人的模樣?”

說着,嗤笑一陣,只恨不得再踹上幾腳,然而一擡眼,對上對方那張笑的快要開出花來的醜臉,衛霆祎又好似什麽脾氣都沒了,過了好半晌,只皺眉嘆了一口氣,忽而喃喃問了句:“你說,我這個爹當得如何?”

守財撓了撓後腦勺,沒聽得太清,不由問道:“老爺,您方才說啥?”

衛霆祎抿了抿嘴,良久,忽而擺了擺手道:“算了,許是在府裏悶得太久了,怪心煩的,橫豎老頭子已經出了尾七了,走吧,咱們今兒個出府消遣消遣!”

說罷,提着步子便往府外的路徑走去。

守財頓時皺着臉一邊跟了上去,一邊勸道:“老爺,若是叫大老爺知曉了便不好了,如今馬上要過年了,若是再惹出些事兒來便不好了……”

邊說着,聲音邊小了,直到兩道身影消失在了拐角處,聲音戛然而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