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而此時在染雲居裏, 冉氏清洗了手,将袖子微微卷起一截,露出白皙的手腕, 正斜坐在八仙桌前,正在親自擺放果盤, 大冬日裏瓜果不多,然而這冉氏素來愛食瓜果, 她這染雲居裏的新鮮果子便從未斷過。

将果盤擺放好後, 冉氏立在跟前欣賞了一陣, 方翹起小拇指随手撿起一顆青棗用帕子擦拭幹淨了,送到嘴裏咬了一小口, 果子清甜無比, 冉氏興致不錯,只沖身旁的大丫頭白琴道:“這青棗怪甜的, 多洗幾個送來,老爺愛吃這個。”

話音剛落,正好那邊六娘子衛绾與九娘子衛姮一前一後進來了, 冉氏便将剩餘半顆青棗放下了, 擦了擦手, 忙不疊沖二人擺手道:“快來,府裏剛送來的新鮮果子,绾绾、姮兒快過來嘗嘗。”

說着,親自取了兩個最大的擦拭幹淨了,便要遞送過去。

衛姮卻先一步跑過來一把撲在冉氏身上, 她不愛食用果子,只一陣有氣無力道:“姨娘,爹爹何時過來,咱們何時用膳啊,九兒肚子餓壞了,都這麽晚了,爹爹估摸着不會過來了吧,要不……咱們先用吧,您聽聽,我的肚子都咕嚕咕嚕直叫喚了。”

“自然是要等爹爹的,爹爹會來的,一會兒便來了。”冉氏摟着衛姮耐心安撫着,“姮兒乖,來,餓了便吃果子,這青棗極甜,多吃果子對皮膚好,來,绾绾也多吃些。”

冉氏生得貌美,尤其是那一臉細膩白皙的肌膚,多為五老爺喜愛,她也舍得對待,廣淩齋的香膏,玲珑綢緞莊子的綢緞面料見天往府裏送來,每日需要燕窩漱口,補品一日未缺斷過,不僅如此,還隔三差五的用新鮮牛乳潔面,每日要補食新鮮瓜果潤肺潤喉,便是到了這個年歲,都已是兩個孩子的婦人了,往那十七八歲的小女娃娃跟前一站,也不一定會被比了下去。

除了自個,也舍得對待兩個女兒。

兩個女兒相貌生得不及她,她便拼命努力的培養些旁的長處,譬如,長女相貌平平,便想方設法的将她的肌膚養得白皙些,打小培養她的琴棋書畫,好在,長女六丫頭聽話乖順,雖相貌普通清秀,可小小年紀氣質出衆,小小年紀便為衆人稱贊,在一幹同齡人中,最為拔尖。

至于幼女,她相貌随她,雖不及她,卻也算為上乘,她最大的優勢并非容貌,而是天真爛漫,伶俐聰慧的性子,是以她便從不拘着她的性子,任其這般無憂無慮的歡鬧下去。

兩個姐兒一個懂事溫順,氣質如蘭,一個天真可愛,懵懂無邪,雖然無子是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可是每每看到這兩個可愛的女兒,便也知足了。

衛姮一個勁兒的纏着冉氏撒嬌鬧騰。

衛绾卻滿是大家閨秀的做派,便是在一旁食用果子,皆是用帕子遮住,未曾發出一絲聲響,默默用完後,将小嘴,将手指頭一一擦拭幹淨了,往屋子外頭瞧了一陣,方一臉小大人似的,只緩緩道:“眼下快要到巳時了,祖母屋子裏擺膳擺得早,爹爹在祖母屋子裏用膳也該用完了,這會兒還未曾回來,想來是何事耽擱了,怕是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了,姨娘,你瞧小九都餓了,不若咱們先用膳吧。”

冉氏聽了,搖了搖頭道:“且再等會兒,你們爹爹這會兒是在為咱們母女幾個謀前程了,自然該等的,若是爹爹辛苦歸來,瞧見咱們母女只管自個爽快,豈不覺得心寒?且再耐心等等。”

嘴上這般說着,眉頭卻是淡淡蹙起,不多時,将白琴喚來,壓低了聲音在她跟前吩咐幾聲,不多時,白琴匆匆去了。

冉氏原本一派淡定的,這會兒心思卻難得七上八下了起來。

話說将小九送到老夫人跟前養着,原本是她志在必得的打算,可不料中途七娘子忽而逃回府,回來便罷了,竟然被直接送去了老夫人院子裏,倒是殺了她個措手不及,前頭有了個七娘子入住,小九被收的可能性便去了大半,她正踟蹰間,冷不丁大房又回來了,還未待她反應過來時,老夫人竟然拍板直接宣布将大娘子、七娘子與三房的五哥兒等人收在院子裏養着,又再次殺了她個猝不及防。

不過,同時收了三個,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若是一個的話,倒是麻煩,至于三個的話,三個、四個又有何區別?

再者老爺昨兒個都已經與她保證好了,憑着老夫人對老爺的寵愛,這樁事成的幾率還是極大的。

她今兒個一早便特意大刀闊斧的擺下了“慶功宴”,只盼着莫要出什麽岔子來才好啊!

正沉吟間,白琴匆匆回來,遠遠地,只沖着冉氏搖了搖頭,冉氏雙眼頓時眯起了,只緊緊握着手裏頭那半個果子,便是汁液四溢也絲毫未曾察覺,只待白琴走近後,冉氏臉色微微一沉,道:“老爺這會兒人呢?”

白琴瞧了六娘子、九娘子一眼,踟蹰了一陣,方道:“福元方才出去打探來報,只道老爺……老爺領着守財一道,二人……二人從西門偷摸出府了!”

話音一落,只見冉氏懷裏的衛姮忽而一把歡快的跳了起來,道:“爹爹溜出府玩了,不會來了,咱們可以擺飯了!”

冉氏聽了手卻忽而往案桌上用力一拍,臉色瞬間拉了下來,只面無表情的盯着衛姮。

冉氏素來溫和,衛姮幾時在她臉上瞧見過這般神色,頓時吓了一跳。

冉氏臉色不過陰沉了一瞬間,便很快恢複過來了,卻是一把将衛姮落在跟前,抓着她的胳膊,盯着她的雙眼,難得一臉認真道:“姮兒,你七姐姐往後便住在祖母的院子裏了,祖父病逝,祖母一個人住着難免孤寂,姨娘原先也想将你送過去一并陪着祖母的,可如今姨娘一時便又舍不得姮兒,往後姮兒便好生待在姨娘跟前,姨娘哪兒也不送,可是,祖母如今人老了,無人作陪,姮兒可否答應姨娘,便是往後沒住在老夫人跟前,也須得日日過去問好陪伴着,只要你七姐姐陪着祖母多久,你便也要陪伴多久,可好?”

衛姮聽了這話老不情願,她喜歡睡懶覺,可去祖母那兒每日得起很早,天還未曾亮便要起了,去陪祖母倒還好,可是往日豈不是得要日日早起了,更何況,往後豈不是要日日瞧見衛臻那個讨厭鬼了,衛姮微微噘着嘴,不想答應。

可是看到姨娘如此嚴肅的表情,又聯想到方才那副吓人的臉面,衛姮又有些不敢拒絕,過了良久,踟蹰好半晌,衛姮終究還是不情不願的應下了,只噘嘴小嘴讨價還價道:“那姨娘往後不許罰我,也不許兇我,就像方才那樣!”

冉氏點了點頭,伸出小拇指道:“拉鈎!”

衛姮見了,立馬興沖沖的将小拇指勾了上去。

冉氏見了淡淡的笑了笑,雙眼微微閃了閃,眼中卻絲毫無甚笑意,非但無一絲笑意,反倒是有些涼意。

***

卻說衛臻搬到玉漱樓第二日,大娘子衛岚便也搬了過來,得知衛臻選了背後幾間小偏房,将幾間好的屋子都悉數讓給了她,衛岚搬過來的第一樁事兒便是特意過來探望她,給她送了好些吃食及小禮物,皆是特意從京城帶來的小玩意兒,并拉着她的手一臉和睦道:“你年紀小,本該是姐姐讓着妹妹的才是,怎好叫你讓着我?整得大姐姐都不好意思了,要不這樣,七妹妹,咱們還是将屋子換過來吧,前頭屋子近些,往後每日去給祖母問好,你也好少走幾步路,你如今正在長身子的時候,早起可多睡上片刻。”

衛臻紅着臉,有些羞澀道:“大姐姐,小的是可以讓着大的,祖母說,這叫……這叫孔融讓梨。”

說話奶聲奶氣着,似乎想要親近這位大姐姐,又偏生是個秀氣害羞的性子,說完,紅着臉,便要掙脫了衛岚的手想要往屋子裏跑。

衛岚卻一把将衛臻逮住了,只将小衛臻一把摟在懷裏,微微有些驚喜道:“喲,七妹妹還知曉孔融讓梨。”

一旁的映虹見了,只捂着嘴笑道:“她哪裏知道,是昨兒個在老夫人院子裏,老夫人得知了七娘子選的屋子後,誇她的,倒是沒想到老夫人不過随意說了那麽一嘴,七娘子竟然記下了。”

想了想,又道:“老夫人說咱們七娘子小,又生得懶惰,合該多走幾步路才是,這屋子背靠大山,正好七娘子喜歡花花草草,每每起來都要趴在窗子上看花花,大娘子您就甭過意不去了,這處屋子可是七娘子自個選的,您若是硬要換過來,七娘子指不定不樂意了。”

衛岚聽了,只笑眯眯的捏了捏衛臻的臉道:“看來,咱們家七妹妹不但是個頂頂聰慧的,還是個愛花之人。”

說到這裏,想了想,便聳了聳肩道:“既然如此,大姐姐便也不強求了,橫豎都在一個院子裏,往後七妹妹時常到我那裏去竄門子便是!”

衛岚逗弄了衛臻片刻,許是衛岚打小帶過自家的庶出十妹妹,見衛臻與十妹妹年紀相仿,便也挺會逗弄小孩的,不多時,一向老實膽小的衛臻竟然對其慢慢親近了起來。

衛岚在衛臻這兒玩了片刻,前頭大娘子屋子裏的丫鬟跑來了,只說東西悉數搬過來了,大娘子衛岚小小年紀已出落得十分穩重了,她素來喜潔,又有些許強迫症狀,屋裏的東西無人敢肆意觸碰,每樣東西擺到哪兒皆有各自的章程,這些都得等到她本人在場一一指揮布置,是以,不多時衛岚便笑着告辭回去布置屋子去了。

大娘子搬家搬得極快,不過,三房那五哥兒卻是遲遲不見來。

聽聞,是五哥兒吵着鬧着死活不要過來的,他本是在京城長大,打小便未曾瞅見過祖母,自然與祖母不親厚,不願過來,況且他雖是個庶出,卻是三房唯一的哥兒,打小便被嬌養長大,又被寵壞了,脾氣壞得很,小小年紀便會打罵下人,出言不遜,聽說為了此事都跟三老爺頂撞了起來,小小年紀竟然不知所謂,真是不管不行了。

生母林氏似乎也舍不得将五哥兒送來,五哥兒就是她肚子裏掉下來的肉,她哪裏舍得,更何況三老爺不過是個庶出的,老夫人不過是五哥兒名義上的祖母罷了,她有些擔心是太太沈氏從中作梗,不大放心将人送到老太太跟前養。

三老爺這些日子被吵得一個頭兩個大了,如今林氏身孕在身,妻子沈氏人瞧着雖老實,卻也不是個消停的,三老爺左思右想,見五哥兒都被寵得無法無天了,尋思着還是得暫且将人送到老夫人跟前養養,拘拘性子,要不然再大上兩歲,都敢與他動手了,琢磨大不了将來待孩子出生後再接回來便是,盡管林氏苦苦哀求,依然咬牙親自将撒潑打滾的五哥兒捆着親自給綁了來了。

五哥兒是被綁來的,衛臻初聽到這個消息時,眼珠子差點沒當場跌落下來。

心裏不由覺得有些好笑,同樣是送到老夫人跟前養,有人尋遍了法子、想破了腦袋想要巴巴往上湊,有人卻死活不願來,最終竟是被捆着過來的,當即覺得同樣是人,同樣是一房小妾,行事處事竟然如此截然不同,有的人聰慧,目光長遠,而有的人鼠目寸光,前世,阮氏與衛臻一樣,同屬鼠目寸光之輩。

前世,五哥兒的結局與衛臻一樣,并不大好,在衛臻出嫁前一年,他到煙花場所尋樂子,與太子兄長二皇子起了争執,被暴斂的二皇子當場擊斃,死時,方議了一門親事不久,卻尚未來得及娶妻生子。

五哥兒來了後,被關在屋子裏關了幾日,日日在屋子裏叫嚷嘶吼,砸摔東西,那滿屋子裏的東西,能砸的應當都被砸沒了,瘋狂折騰了幾日後見無人理會倒是漸漸消停了下來,到底年紀小,不過七歲左右,總有筋疲力盡的時候。

這幾日,聽着隔壁院子的噪雜聲,衛臻心情難得有那麽些許複雜,聽到這幾日的瘋狂,就好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似的,說來也巧,前世衛臻與五哥兒都不得善終,而這一世,他們二人好像是個例外,都齊齊入了前世不曾入的這玉漱樓。

約莫是因着這一點,盡管心裏覺得那個五哥兒是個危險人物,最好不要靠近,可是心裏多少還是忍不住泛起那麽些許好奇感。

卻說這日乃除夕前一日,衛岚一手牽着衛臻一手牽着衛姮,三人溫吞吞地從老夫人院子裏出來,正要往玉漱樓走去。

九娘子衛姮這些日子日日前來榮安堂給老夫人問好,有時甚至來的比衛岚衛臻二人還早,然後,來了後便不走了,一直待到衛岚衛臻二人動身離開了,這才溫溫吞吞的一道起身辭行,有時衛臻等人先走了,她還窩在老夫人跟前舍不得離去。

衛臻見了面上不顯,心裏倒是覺得驚奇極了,要知道衛姮此人不像衛绾,歷來是個溫婉娴靜的,她可是衛姮啊,印象中的衛姮是個大大咧咧、心直口快、口沒遮攔的,心思倒是不壞,前世衛臻仗着太子妃的身份好生教訓過她,那個小妮子,竟然敢在太子府裏與她對罵起來,可是盡管如此,衛臻卻并不讨厭她,相比衛绾的楚楚可憐、裝模作樣,面對衛姮時,衛臻甚至要放松得多,甚至有一陣日子太過無聊了,她專門派人将衛姮請到太子府裏來,兩人說不過幾句便開始針鋒相對了起來,有時她罵不過對方,又氣急敗壞的将人給了攆出去。

那樣的性子,幾時成了如今這模樣了,竟然乖乖的窩在老夫人跟前,跟只小綿羊似的,佯裝得簡直比衛臻還要乖。

往日裏辭行後,幾日各回各家,這日這衛姮見衛岚牽着衛臻正要起身,只巴巴跑到衛岚跟前,一臉乖巧的問道:“大姐姐,我家六姐姐鎮日只知窩在屋子裏練字作畫,我不愛那些個玩意兒,回去後又無聊得緊,無人陪我玩,你們搬了新住處,姮兒也想跟過去瞅瞅,大姐姐,可好?”

衛岚初來,不知衛姮的性子,這幾日瞧着這個九妹妹亦是個乖覺的,心裏亦是十分喜愛,當即一把牽着她道:“自然是好的,七妹妹屋子後頭的那株玉蘭花開花了,我跟七妹妹正要一道去瞧了,九妹妹不若跟咱們一道去吧。”

衛姮立馬歡喜的直蹦跶了起來,連連點頭道:“好,我最喜歡賞花了。”

說完,得意的瞅了衛臻一眼,拉着衛岚便興沖沖的往前跑。

老夫人在後頭見了,欣慰的笑了笑,周媽媽道:“九娘子這些日子倒是乖覺,日日過來給老夫人問好,老奴瞧着跟大娘子、七娘子在一塊,連性子都跟着沉穩不少。”

說到這裏,話語微微一頓,忽而改了話題道:“染雲居那位這些日子瞅着倒是無甚動靜了,莫不是……歇了心思?”

老夫人端起茶盞飲了一口茶道:“那個倒是個氣性大的,便是不能養在我跟前,也要想盡法子塞到跟前,也不知是想膈應膈應人,還是如何。”頓了頓,又道:“其實,九丫頭秉性是個好的,冉氏旁的不說,養孩子還是不成問題,九丫頭養在她自個跟前,養不歪的,就是六丫頭……”

相比九丫頭,其實老夫人原先是想要将那個孩子養在跟前的,想到那個過于聰慧懂事的孫女,老夫人微微蹙了蹙眉,有道是早慧易夭,也不知是不是她過于思慮了,想好此處,只覺得約莫真是老了,盡操些無用的心,頓時擺了擺手,止住了這個話題,詢問起了除夕一應事宜。

而衛臻三人回了玉漱樓後,才剛踏入院子裏,只忽而聽到砰地一聲巨響打從後山傳了來,像是青天白日裏砸了一顆巨雷,什麽東西在後山炸開了似的,衛臻與衛岚、衛姮三人見了頓時面面相觑。

還是衛岚穩重,率先反應過來,指了一個守院的丫頭問道:“什麽人在後山?”

小丫頭道:“方……方才表公子來了,後見大娘子不在,便去尋了五公子,眼下,應當是二位郎君一道在……在後山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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