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的講課費是很貴的
“嗯,那你量吧!”
儒雅清朗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陸沉菀追逐着這道聲音擡起頭。
她望進一雙眸子,如流星墜入星河,進去了就出不來。
看她恍了下神,顧君瑜又好笑道:“不是要給我量身麽?”
那絲淺笑像筆墨入了畫,一點點暈染開,連同這聲音也染上了些許愉悅。
陸沉菀忙低下頭,裝作若無其事地給顧君瑜量身。
“啪嗒!”她手中的尺子不小心掉到地上。
陸沉菀臉色一紅,尴尬又窘迫。
她彎下腰,一雙修長的手卻先她一步将地上的尺子拾起。
“給,不用緊張。”
那聲音夾帶着一分難以察覺的戲谑,卻又不失它固有的溫柔。
陸沉菀咬了咬唇,“我沒有緊張。”
她拿着尺子,從腳跟量到肩膀,眼觀鼻、鼻觀心。
看她這副緊繃又認真的模樣,顧君瑜眼裏的笑意更深了。
這小姑娘還真有趣。
他們隔得太近,他又聞到了陸沉菀身上的味道,清冷淡雅,就像醉人的酒,聞着聞着就不覺微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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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了身高,陸沉菀轉而給他量胸圍、腰圍。
“我的宋梅……呢?”謝浩然掀簾而入,一來就看到陸沉菀正拿着尺子在顧君瑜腰間比劃,他嘿嘿一笑,“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
陸沉菀被謝浩然這麽一調侃,臉頰更紅了。
顧君瑜見狀便道:“你去外面和李掌櫃說說想做什麽款式的新衣吧!”
陸沉菀如釋重負,退出了房間。
顧君瑜面不改色,對謝浩然道:“宋梅在此,謝公子看看可還滿意?”
桌上的花盆裏,一叢蘭花悄然冒出新葉,正吐着晨露。
謝浩然看着重新煥發生機的宋梅,喜上眉梢,“你還真有本事,不知安王可否告知在下是怎麽把它救活的?我問了許多人,都說沒救了。”
其實那些花匠告訴謝浩然沒救了,倒也不是真的沒救,而是沒人敢冒這個險。
這盆宋梅是表小姐最喜歡的花,謝浩然為讨好表小姐,格外上心。
若是救活了倒好,若是救不活,那就極可能得罪主人家,沒準還會被趕出府。
那宋梅已經爛了根,葉子也差不多枯完了,存活的幾率太小,所以謝府的花匠才都說沒救了。
顧君瑜挑挑眉,“謝公子真想知道?”
謝浩然感覺對方在給自己下套,偏偏他還很想往裏面跳,“安王請講。”
“我的講課費是很貴的。”顧君瑜毫不謙虛。
不過這話倒也是實話,前世很多人拿錢請顧教授,都未必能請到。
謝浩然現在對顧君瑜心服口服,倒不在乎那麽一點銀子,便道:“安王想要多少銀子?”
顧君瑜:“這次我不收銀子,我想和謝公子合作。”
謝浩然納悶了,“合作?”
“對,我想請謝公子幫我墾荒。”
“墾荒?”謝浩然越發糊塗,他會啃肉啃骨頭,就是不會墾荒。
顧君瑜:“我有兩傾地,其中露田居多,目前正處于未開墾狀态。謝公子如果願意與我合作,給我提供勞動力,我也會展示出我的誠意,收獲的糧食可分三分之一給你。”
謝浩然不為所動,暗道安王那些荒地就算開墾出來,也定然不會有多少糧食收獲。
安王那一片多是林地,開墾耗時費力不說,開墾出來幾年都未必有收成。
顧君瑜見他不為所動,便又提出第二個交易方案:“又或者……我給你培養新的蘭花品種。我知有種蘭花名曰帝王梅,開品周正,花香純正,集‘梅、荷’為一體,乃梅瓣之冠,極為稀有珍貴。”
謝浩然來了興致,“既然極為稀有,那從何處可買?”
“此花不需要買,我有花種,只是帝王梅比較嬌貴,需要耗費一些時間才能種出來。除了帝王梅之外,我亦還有幾十多種其餘品種,樣樣皆是稀世珍品,就看謝公子意下如何了?”顧君瑜悠悠然說,神态一片自信從容。
謝浩然将信将疑地瞄了顧君瑜一眼,暗道安王既能短短數日便将宋梅救活,定是知曉宋梅習性,看來亦是愛蘭之人。安王來自繁華的京城,以前又是備受尊重的太子,熟知各種奇花異草亦在情理之中。
“不知安王想在下提供多少勞力?”思忖一番後,謝浩然便問道。
顧君瑜:“三十人、四頭牛即可。”
謝浩然:……三十人、四頭牛即可?即可?!
謝浩然覺得這位京城來的廢太子太想當然了。
他們這個小地方,哪裏能一下集結這麽多勞動力?而且馬上就要到春耕了,那些沒田地的農民也都各自租地成了佃農。
至于耕牛,謝家的莊子上倒有,但也都處于待命狀态,春種季節都要下田犁地的。
“若是謝公子覺得不妥,那我只好找個識貨的商人将那些花種賣了,帝王梅乃去年才發現的新品,想必能賣個好價。”顧君瑜瞥了謝浩然一眼,幽幽感慨道。
謝浩然:“安王何必如此着急?我又沒說不與你合作,不過此事關系重大,我還需與家父商量,改日我再親自登門造訪。”
顧君瑜:“嗯,那我就靜候謝公子佳音。”
謝浩然心中癢癢,“那帝王梅到底是何品種?何處發現的?”
“這個嘛……”顧君瑜微微勾唇,笑得含蓄,也笑得狡黠,“等謝公子與我達成合作協議,我自會跟你講各種梅花的習性,省得将這麽好的宋梅也浪費了。”
顧君瑜不肯直說,謝浩然也不好再追問下去,不過心裏還是免不了犯嘀咕,暗道安王此人太重利,一點都不幹脆。
虧他之前還可憐他的遭遇,費盡心思想怎麽救濟他。
“時候不早了,謝公子,我們把尾款結算了吧!”顧君瑜直言道。
謝浩然狠狠唾棄自己的爛好心,像安王這樣的狡黠之輩,無論被扔到哪裏,都吃不了虧。
想想那許航,一個橫行霸道目無王法的潑皮,上次吃了那麽大的虧,竟然也沒有出手還擊。
謝浩然如約将剩餘三十兩銀子給顧君瑜,“等宋梅開花之日,我再付你剩下五十兩銀。”
顧君瑜:“宋梅都已交給謝公子,它有沒有開花,我怎會知曉?”
謝浩然郁結,這安王把他想成什麽人了?!
随後又聽顧君瑜笑道:“在下只是和謝公子開個玩笑,謝公子斷然不是那種言而無信之人。”
謝浩然:……似乎更加郁悶了。
從謝家布莊出來,顧君瑜帶着陸沉菀在城中逛了一圈,添了些生活用品。
城內雖說也算熱鬧,但與現代社會完全沒法比,尤其是小吃品類與數量,他執教的學校附近的小吃街都比這縣城花樣繁多。
路邊有小販叫賣冰糖葫蘆,“公子,買糖葫蘆嗎?新鮮的糖葫蘆,兩文錢一支,可好吃哩,小娘子們都喜歡。”
顧君瑜付了兩文錢,抽了一支糖葫蘆遞給陸沉菀。
陸沉菀臉色微紅,頗有些不好意思。她從小生活在長信侯府,被教導要有大戶人家的樣子,像這種不入流的街邊小吃,她以前想都不敢想。
顧君瑜:“拿着吃吧!”
陸沉菀接過糖葫蘆,跟上顧君瑜的腳步,“謝公子與夫君說了什麽好話?夫君看上去甚是欣喜。”
顧君瑜:“謝公子可不是會說好話之人。”
“嗯?”
“對我們來說,能活下去,并且将日子一天天過好,就是值得高興的事。”顧君瑜道。
這話倒是提醒了陸沉菀,當初許航那個惡霸就狂言安王将死,也不知是許航酒後亂語,還是聽了風聲才敢這麽說。安王府那場大火來得蹊跷,幾乎是須臾間各個院落就同時燃起來,若非她警醒未睡着,只怕她與安王早葬身在火海了。
看來今後得更加小心些。
“夫君,我們回家吧!”陸沉菀不想再逛了,一來考慮到顧君瑜的身體,二來也是擔憂遇上許航之流。
顧君瑜淡淡掃了陸沉菀一眼,看她興致不高,便點點頭,往回走。
陸沉菀低頭咬了一口糖葫蘆,味道酸酸甜甜,竟也別有一番風味。
她已不是長信侯府的嫡小姐,也不是太子府的太子妃,沒必要守着大家閨秀的規矩……
不過,現在的日子就像這串糖葫蘆,帶着酸,也帶着甜。
他們今日添置了不少東西,也買了些鮮肉回來。這些日子他們都吃得清淡,喝粥更是常态,顧君瑜覺得再這麽下去,人便要受不住了。
他将銅板留起來,剩下的銀子交給陸沉菀,“這些你保管,該用的地方不必節省。”
“夫君?”陸沉菀詫異地看向他,但眼前之人的神情卻又不像玩笑或随便說說。
但陸沉菀卻沒敢接手,這……太不合常理了。
雖說大戶人家有女人掌中饋的說法,但中饋只是持家管理後宅,并非管錢。普通人家就更不用說了,銀子之事都該歸男人掌管。
顧君瑜看她一臉不敢置信,便拉起她的手,直接将銀子放到她掌心,“給你就拿着。”
時下社會男尊女卑,女子只是男人的附屬品,不過顧君瑜并無這樣的思想。
諸如現代社會,女人管銀行卡,婚姻才穩定。他雖然沒結過婚,但想來古今人心應是一樣,有物質基礎傍身,她能更有安全感。
陸沉菀是個好女孩,她還太小,興許她都還不知愛情為何物,只是她沒有選擇權,只能順從。
顧君瑜無法回應她目前的感情,只能在物質上給予彌補。等她長大、思想成熟、明白婚姻和愛情的意義後,他們再談感情的事也不遲。
顧君瑜收了銅板,提起排骨和豬肉前往廚房。
陸沉菀看着顧君瑜離去的背影,心口湧起一股暖意,手上的銀子還殘留着他的體溫,一如他給人的感覺一樣溫暖。
她拿着沉甸甸的銀子,推開自己房門。
走進屋內,空氣中像多了一絲陰冷之氣,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
陸沉菀警覺地環顧周圍一周,倒也沒發現什麽異樣。
她将銀子收藏妥當,掩上房門,趕緊去廚房做飯。
行至廚房,陸沉菀便見顧君瑜正挽着袖子淘米下鍋。
陸沉菀怔在原地,驚愕不已,“夫君?”
家庭煮夫顧教授忙裏瞥了她一眼,“怎麽了?”
陸沉菀心中五味雜陳。
安王以前貴為太子,他學的是君王之道治國之術,怎能屈居于庖廚之內?
洗手作羹湯乃是女子之事,就連平常的書生也講究遠庖廚。
雖然安王而今性情大變,看似坦然接受了現在的處境,但想他以前的高傲,接受這種轉變定然也是無可奈何吧!
陸沉菀走過去,“夫君,這不是你該來之地,這些活還是我來做吧!”
顧君瑜挑了挑眉,讓她做?那他又得繼續喝清淡無味的粥了。
他的廚藝雖然也不怎麽樣,但總比以前從未做過廚房活的侯府嫡小姐勝一籌。
“你去幫我傳火即可,我來炒菜。”顧君瑜道。
陸沉菀不知該從何說起,狐疑問了句:“夫君會做菜?”
顧君瑜知她的疑惑,便道:“以前在青州時,與當地百姓學過一些。如今你我已非往日的身份,那些繁文缛節不必恪守。”
他的語氣平和,沒有絲毫怨怼,反倒讓陸沉菀更加困惑了:難不成一直困在過去的是自己?
眼前依然還是那個俊秀中帶着些冷清氣質的人,但他給人的感覺變了,變得儒雅而溫柔。
陸沉菀看他熟練地切菜、炒菜,心中更是震驚,完全颠覆了安王以前給她的印象。
顧君瑜炖了一鍋排骨湯,炒了一道回鍋肉、一道青菜,可惜這時還沒有辣椒,豆瓣醬倒是有,但和後世有很多區別。
兩菜一湯上桌,顧君瑜将筷子遞給她:“嘗嘗是否合口味?”
“多謝夫君。”陸沉菀嘗了一小塊肉片,眼睛像被星火點亮了一般,眉眼都染上了驚喜。
很獨特的味道,帶着肉片的香味,香而不膩,讓人忍不住想夾第二筷、第三筷……
“早聽聞夫君七歲能詩文,沒想随手做的飯菜也能這般可口。”
顧君瑜聽着小姑娘一本正經吹出的彩虹屁,簡直忍俊不禁。
“吃得慣就多吃點。”
兩人中午吃了個痛快,陸沉菀破天荒添了一道飯,讓她在心中羞了許久。
好在顧君瑜毫不在意,她才沒了這種心理包袱。
或許正如安王所言,他們已非昔日身份,何必去墨守那些大戶人家的陳規?
入夜,顧君瑜趁着月色在院子裏閑走。
沒電沒網沒書籍,這裏的夜生活相當無聊,太早睡下半夜又會失眠。
顧君瑜一邊信步走,一邊思考如何分配資源、改良物種。
忽然,陸沉菀房間裏傳來一聲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