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相知恨晚
顧君瑜看這人是個暴脾氣,便道:“戚大人息怒,我初來此地,又是戴罪之身,與他們争執,也讨不到好處。再則,他們敢這麽做,背後定有人指使。你一路尋來,想必也累了,我們回去坐下聊。”
戚淮心中怒意難消,不過安王所言也不假,區區一縣令,有此狗膽,定是幕後有人,此事得從長計議。再則,安王已不複昔日身份,就算真拿這事去找那曾波,也沒法将曾波嚴懲,反而容易讓流放至此的安王落人口舌。
“這些莊稼都是王爺的?”戚淮望去,滿目都是冒出土的蔬菜。
地裏的茄子苗、胡瓜苗、番瓜苗等都長得極好,比他一路走來看見的農地都好。
顧君瑜點頭,“戚大人來得不是時候,你若再遲一兩個月來,我這裏的蔬果便都可以吃了。”
戚淮率直道:“王爺這麽說,那我到時定要再來拜訪,一飽口腹之欲。”
顧君瑜:“戚大人若不嫌棄寒舍寒酸,随時皆可來。”
兩人一路往莊子走,戚淮又問:“我見你這桑木竟能長出葡萄、杏樹能開桃花、李花,不知這可是移花接木之術?”
“正是,我以前在書上見過,後來在青州也曾見當地百姓以此法嫁接,便也學了一些。”顧君瑜知道許多人都好奇他為什麽熟悉果木嫁接技術,便先解釋了。
戚淮感慨道:“王爺之聰慧,果真令人嘆服。我也曾見過有人嫁接過橘柚,不過卻沒見過誰能像你這樣能讓一株樹開出各種花。我聽聞嫁接之木未必都能存活,但我觀王爺這些樹上,卻是每一根枝條都活下來了。”
顧君瑜便又解釋道:“草木之間也有親近關系,同屬的果木嫁接,存活率便高些。”
戚淮甚是感興趣,“那怎知它們哪些同屬?”
顧君瑜便又和戚淮講起嫁接技術、果木分類,戚淮聽得興致大起,忽又想起一事,便道:“按你這麽說來,桔子、柚子、香橼三者極為親近,但我卻沒見你嫁接它們?”
顧君瑜聽罷也佩服戚淮的觀察力,笑道:“因為這三者還有另一種更好的選擇。”
戚淮被他吊足了胃口,忙問:“什麽選擇?”
顧君瑜:“雜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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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交?”戚淮一頭霧水,“雜交又當作何解?”
顧君瑜怕說得太專業,對方追根究底,便道:“我自一本奇書上讀過,書中說這作物也分雌雄,有雌蕊、雄蕊……”
他将生物入門的一些知識給戚淮通俗地說了遍,又道:“若能幹涉兩個種內的不同品種自然孕育,便能出現新的品種,這種品種被那奇書稱為雜交物種。這些雜交品種能表現出母系和父系的特征,類如桔子、柚子雜交,可得橙子;柚子、香橼雜交,可得青檸;桔子、橙子可得柑子;柚子、橙子能得一種叫葡萄柚的新品……裏面記錄詳盡,我亦好奇,便想一試。”
戚淮知道有的樹木分雌雄,但卻從未聽說過萬花都分雌雄,能讓它們像動物一般□□。而且顧君瑜還說得頭頭是道,甚至連雜交出來的名稱都說得清清楚楚。
他暗中打量着顧君瑜,這安王氣度從容,剛才講得也條理清晰,不像胡謅亂造。
安王能将這些果木全部嫁接存活,想必也是從此書得來。
不過戚淮還是有些搞不清楚,“橙樹不向來就有,怎是桔子柚子雜交?”
“橙也分多種,我也只是見書中這般記載,不知真假。”顧君瑜道。
戚淮聽了顧君瑜的講解,更是對這書好奇,便又道:“天下當真有此奇書?王爺可否借我一觀?”
顧君瑜:“唉,說來可惜,安王府一場大火,我的東西全都被燒了,能保住一條命也是王妃拼死相救,這本奇書也化成了灰燼。”
戚淮深深嘆了口氣,惋惜道:“可惜啊可惜!那王爺可記得此書名字?何處可買?”
顧君瑜也跟着嘆氣,“此書其實只是一本手劄,是我在青州時,一老者傳與我的。不過那老者已死,無後人可傳,他道此書是一雲游仙人贈他。書上記載天馬行空,颠覆世人觀念,我起初不信,以為是嘩衆取寵。但到底是老者臨終的交待,便未丢棄,沒想一朝流放,此書反倒解了我的悶,我亦從中學了不少稼穑,不然這日子當真不知該怎麽活。”
這時代的人都比較迷信,顧君瑜這說法正好可以解釋這些新技術的來路。
“難怪王爺對農事頗有見解,種出來的莊稼也比別處好上許多。”戚淮若有所悟,也由衷稱贊,心底對安王多了幾分敬服,“此手劄能通常人所不知,想來定是高人所著,可惜已毀,不然定能造福社稷。”
“都是我之罪。”顧君瑜言不由衷地客套一句。
戚淮:“王爺不必自責,此非你之過。我早聽聞王爺過目不忘,你亦能将書中記載運用純熟,想必已得高人真傳。王爺何不将所學編撰成冊,造福萬民?”
顧君瑜謙虛道:“戚大人謬贊了,我既沾了此書的光,亦由此想法。不過書中記載颠覆世俗,我亦未曾應驗真假,冒然著書,恐招來是非。不若待我一一印證,再傳與他人。”
戚淮思之,也以為然,“還是王爺想得周到。”
不覺間,已到院門口。
顧君瑜這莊子原是當地一鄉紳人家,不過那鄉紳犯了事,便被官府抄了。這莊子多年未曾住人,恰好安王流放至此,才分派給他。
因多年失修,大部分房屋院落都徹底毀了,能住人的也就那麽幾間,都極為簡陋。
戚淮見之,也佩服安王的豁達。
京城太子府何等風光壯闊,安王如今身陷這般困境,住這種茅舍,卻無絲毫怨怼,能既來之則安之,實屬不易。
院中,陸沉菀正在教紅兒做針線活。
見到顧君瑜帶着陌生男人回來,陸沉菀和紅兒趕緊進屋回避。
顧君瑜原本還想給她介紹今天的客人,不料陸沉菀溜得這麽快,他只好作罷。
按時下規矩,家中來客人,女眷要回避,但顧君瑜不想用這種世俗去束縛陸沉菀。
戚淮見他的視線還停留在陸沉菀離去的方向,便笑道:“我一路走來,聽聞王爺與王妃感情深厚,看來這傳言非虛啊。”
顧君瑜收回視線,“她跟在我身邊,助我良多,若非她不離不棄,我只怕也生死難說,是我有欠于她。”
戚淮道:“王爺此話差矣!夫妻本為一體,何來相欠之說?王妃自是對王爺一片情深,才會不離不棄。”
陸沉菀确實是個好姑娘,不過她年紀太小,顧君瑜對她并無男女之情,只能回以親情。
他前世活了二十八歲,也曾考慮過自己未來的另一半,但絕不可能是個十多歲的小姑娘。
紅兒過來上了茶,戚淮疑惑道:“怎不見王爺身邊的仆人?”
戚淮以前雖與太子并無厚交,但安王流放時,有家仆一同被流放,戚淮也曾見過太子府上的人。
顧君瑜:“那些惡仆縱火燒了府邸,趁亂順走了值錢之物,哪還敢回來?”
戚淮聽得火冒三丈,罵了一通,又問:“王爺可有報官?”
顧君瑜:“官府倒是來看過,不過卻無後文,大火後我亦病得不省人事,最後不了了之。”
戚淮氣血上湧,“王爺且放心,此事我既知曉,定不會坐視不理。”
顧君瑜見好就收,并不對此事表現太多的執着,只道:“戚大人遠道而來,卻盡聽我這些糟心事,實在失禮。不知戚大人怎突然來黔州?”
戚淮又将自己被貶之事說了一通,也說了許多京中之事。
這一寒暄,很快就到了午膳時間。
陸沉菀與紅兒過來上飯菜,顧君瑜見狀上前接過陸沉菀手上的湯碗。
上好了飯菜,陸沉菀便要退下,顧君瑜道:“你也坐下一起吃,我們是一家人,不用再另起一桌。”
說罷,他又讓紅兒再添一副碗筷。
在時下,家中有客,女子不能上桌,但顧君瑜不想把這種不平等的陳規套用在陸沉菀身上。
陸沉菀一時詫異,戚淮見狀笑道:“王爺所言極是,王妃若這般客套,倒是戚淮打擾了。”
“戚大人言重了,你能來,王爺分外高興。”陸沉菀這才挨着顧君瑜坐下。
戚淮好杯中之物,顧君瑜不好冷落客人,只得陪飲。
三杯下肚,戚淮的話更多。
陸沉菀拿起酒壺,正打算給顧君瑜倒酒,顧君瑜接過手,“你吃你的,不用管我們。”
戚淮豪爽笑侃:“王爺真是個會疼人的,我自愧不如,難怪拙荊常怨我笨。”
陸沉菀面皮薄,羞紅了臉。
顧教授面不改色,“世人皆知戚大人與夫人伉俪情深,怎反調侃我呢?”
戚淮大笑,繼續與顧君瑜推杯把盞。
“認識王爺多年,卻不曾與王爺深交,亦不知我與王爺竟如此投緣,真真是相知恨晚。”
酒過三巡,兩人皆有些微醺,戚淮吐露真言。
顧君瑜道:“如今相知亦不晚。我落魄至此,還能得戚大人已知己相待,也是一大幸事。”
這頓飯戚淮吃得盡興,喝得暢快,飯後便去客房睡了。
顧君瑜也有七分醉意,躺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
陸沉菀端着醒酒茶進來,輕輕喚醒他:“喝點醒酒茶吧,喝了沒那麽難受。”
顧君瑜緩緩睜開眼,“嗯,謝謝。”
他伸手去端陸沉菀遞來的茶水,不過醉酒之人行動笨拙,在碰觸到陸沉菀指尖時,那茶杯在他手上晃了晃,灑了不少在他領口。
茶水沿着半敞的領口往下流,陸沉菀趕緊拿手絹替他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