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救護車到了。場面很混亂。

警察控制了夜總會的前門,協警押着人從裏面出來,外頭已經有媒體拿着相機等候。宋昂跟着昏迷的蘇雪倫和徐小靈上救護車。他陰沉的目光回落在狼狽的犯人身上,低聲對宋明武說,“那幾個人裏頭沒有姓鄭的,我懷疑他和夜總會老板勾結,一定要把他抓到。”

宋明武站在車下拉着他的手,“我叫了小張跟着你們。在醫院等我,我把人押送回警局就帶刑警過去找你。要給你朋友錄證詞,有了她的口述才能順理成章緝捕主犯,知道了嗎?”

宋昂仍然不太放心,“如果夜總會老板要保他……”

宋明武将他拉過來摟在懷裏,拍拍他的背部,“都交給我,你陪着兩個姑娘。不要多想,有我在呢,嗯?”

宋昂在他的懷裏有一刻僵硬。熙攘喧鬧的人群裏,宋明武的懷抱裏很安靜。他輕輕點頭。

“手機號碼給我一下,萬一有什麽事好聯系。”

宋昂踟蹰了一下,報了一串數字。他深沉的黑色瞳孔顯得有些冷淡,低聲說,“宋昂。唐宋的宋。昂揚向上的昂。”

宋明武微笑,握着他的手,“你好。宋明武。明天的明,武術的武。”

回到警局把人安排下來辦了例行的手續之後宋明武通知了刑警,然後他一路馬不停蹄趕去醫院。大晚上醫院人很多,宋明武本來給宋昂打電話,沒打通。這時候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我現在有任務,什麽事晚點說。”

對方低聲道,“宋哥,兩分鐘的事,你給我那個銀行賬戶我查到了。只有幾筆交易,而且時間都對得上號。金額很大,圖片我發到你手機上了你待會兒看。”

“賬戶是哪兒的?”

“本市的。開戶支行是東區解放路支行。”

“解放路?那兒不是住宅區嗎?能查到開戶名字嗎?”

“我一個在銀行的朋友私下幫我查了,開戶名叫曾希紅,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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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武覺得有點熟悉,“我覺得這個名字有點熟,應該是知道的,但是,啧,記不起來了。”

“去年和前年這女的分別向朱鋼轉賬兩次,一次五萬。就在上個月又有一筆款項進來,這次有十萬塊。我對了一下時間,差不多就是兩次死人之後一個月左右。基本上可以确定是有人買兇殺人,朱鋼就是兇手。可能這次運氣太差被抓了吧。”

“你幫我查查曾希紅這個人。”

對方聲音更低了,“宋哥,這個人我可不敢查。”

“怎麽了?”宋明武想了想,“這個人很重要?”

“她是你們市局局長太太啊。”

宋明武怔了怔,“局長太太?”

他想起來了,有一次過年團拜的時候局長過來敬酒帶着太太,當時幾個人聊八卦聊到過這個女人,也就是提了一下名字,沒怎麽注意。局長家裏在解放路是沒錯,那個地方有兩個小區從前是市局的分配房,起碼處以上的幹部才能拿到的房子。現在市局已經沒有分配房這個說法了,但是從前的老房子還在那裏,那一片兒都還是市局的地盤。

“宋哥,不是我說。這裏面水可能很深。”對方嘆了一口氣,“我也只能幫到這兒了。我那銀行的朋友特別叮囑,不能往下查了,再查下去可能會出事的。你心裏有個底就好了。”

宋明武捏了捏拳頭,“海平總不能白死。”

“我心裏也氣。海平和我這麽多年的朋友,我也不能讓他白死。可宋哥,再查下去會有危險的。海平就是走了也沒留下只字片語,恐怕也是不希望我們知道太多吧。咱們不能把自己的命也搭進去。”

“有這麽嚴重嗎?”

“宋哥,你還不明白嗎?局長太太買兇殺人,不管出于什麽原因都好,你還能把這些東西都交給刑偵然後把你們局長逮了拷問不成?這裏頭水多渾你壓根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多少利益牽扯在裏面我們也不清楚。也許還不止這三樁案子,不止這一個兇手,不止這二十萬塊錢。上面的人要幹什麽不是靠咱們這些小老百姓能阻止的。”

宋明武被他說得一頭冷汗,他心有戚戚,低聲問,“那就只能查到這裏了?海平為什麽死?他一個掃黃打非組的小組員能幹什麽犯着上頭人的忌諱?”

“那就要問海平了。”對方惋惜道,“宋哥,這個事兒你和誰都不要說,一定記着。”

宋明武點頭,“嗯。我知道了。”

“那我晚點再聯系你,你先忙吧,咱們找一天出來好好再分析,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線索。”

“好,辛苦你了。改天請你吃飯。”

宋明武隐隐察覺到黃海平的死和工作有關系,但沒想到會攪到這麽大一個局裏。天高九重,雲深霧重,遠遠不是他伸手可以豈止的。壓抑感積累在胸口難以言說,使得他的表情變得十分晦澀。刑警到的時候見他臉色沉重抑郁,小心翼翼地問,“宋哥怎麽了?”

宋明武搖搖頭,沒多說。他打通了宋昂的電話找到病房。裏頭亂糟糟的,還沒進去就聽到徐小靈聲嘶竭力的尖叫,伴随着嘩啦啦的吵嚷聲。病房門口協警小張嘆氣道,“那姑娘情緒很激動,醫生想要檢查她的下`體她不讓,摔東西撞人搞得一團糟。”

“另一個呢?還在搶救室嗎?”

小張搖頭,壓低了聲音,“沒到醫院就沒了。醫生說下`體撕裂過度,流了很多血。我們在夜總會的時候沒察覺,那裏燈光那麽暗,地毯顏色也是深的,沒人注意到她在流血。”

宋明武神色一凜,他推門進去,就看到宋昂耐心地安撫着徐小靈。徐小靈縮在他懷裏拒絕任何人靠近。病房裏沒有其他男人,女護士在宋昂配合下給徐小靈打了一針鎮靜,過了一會兒這女孩兒安定下來,人變得十分頹唐萎靡。等檢查做完了徐小靈昏睡過去,宋明武伴着宋昂從病房裏出來,少年抹了一把臉,神色極度疲倦,眼眶是紅的,眼睫上沾着濕意。

他低聲說,“陪我去看看雪倫。”

蘇雪倫在隔壁病房,一張病床蓋着白色被單。

宋昂坐在床沿拉着一只枯瘦的手臂,沉默地端詳着蘇雪倫的遺容。他張開嘴眼淚卻先落下來。他想起來蘇雪倫有一次期末考試完了和他在學校後面廢棄的小倉庫頂上燒卷子。他們那個時候幾個玩得好的混混學生放了學就喜歡跑到那上面玩,拿打火機把參考書和卷子燒了,然後坐在火堆邊上喝啤酒,喝到盡興了把酒澆在火堆上,火苗沖天竄起,燒得噼裏啪啦的,透徹而旺盛。後來幾個人喝多了也聊開了,蘇雪倫悄悄和他說,宋昂你覺得你死的時候會有多少個人為你哭?真心實意的那種。宋昂自己掰着指頭算了算,沒超過三個。蘇雪倫也在心裏算,她說,你一個,我姥姥一個,兩個。不過等我以後發達了,還不知道你在哪兒呢。

宋昂不能理解蘇雪倫為什麽要考大學。他看不上蘇雪倫的志向,覺得那是白費力氣。但有時候他覺得蘇雪倫心裏比他們都清楚,自己活着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們都不是窮兇極惡的人,有些小聰明又有點任性,就靠着一點小便宜和偷雞摸狗生活,嘴巴上說出來是逍遙自在,但是心裏也有野心,還是想做出些什麽東西來。蘇雪倫的野心不大,她就是要考大學,就算別人不理解她反正不管,她個性就是這樣的。她說她知道自己死了有幾個人為自己哭,那就是她真的考慮過身後事,認認真真打算過。

宋昂心如死灰,摸摸她的額頭,低頭輕吻她冰涼的額心。

“叫醫生來送她走吧。到時候通知她姥姥來領她的骨灰。”

宋明武陪着他将送蘇雪倫走。隔壁徐小靈的母親才趕到,跪在女兒床前痛哭流涕。刑警已經和小姑娘談完出來,見了宋明武揮了揮手上的錄音筆,“錄好了,回去就申請緝捕令。沒問題的,放心吧,這年頭死了人的事情哪那麽容易擺平。”

宋昂本來還想再陪陪徐小靈,見她母親到了不好再進病房,只好退了出來。宋明武把他送到自己家裏,看着他洗漱睡下了才放心回警局繼續加班。

三天後刑警在霭香抓到了主犯鄭鵬,以刑事罪提起公訴。

宋明武下班高高興興把消息帶回家,宋昂不在家,再打電話打不通了。

直到鄭鵬上庭開審,被判無期宋明武都沒找到宋昂的人。

案子結審後沒幾天所長把宋明武找到辦公室去談話,他才知道鄭鵬怎麽抓的——

“明武,這個事情你不知道我也不怪你,何局上個星期打電話把我罵了一頓我也就聽過就算了。霭香的事情咱們插不上手以後除非是上面有命令,不要随便去。這個是我沒跟你說,我也有責任。”所長按下他,語重心長道,“你調過來還不久,我們有些灰色地帶要顧忌,各方面的人情啊關系啊有時候要注意。霭香和何老板關系好到這個地步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你那樣帶着人沖進去什麽說法也不解釋還直接把人扣了,鬧得何局很不好做。”

局長的意思宋明武明白了,他解釋,“我當時也沒多想,而且兩個未成年女孩被輪`奸,要不是去得早活下來一個,要不然兩個都會沒命的!”

“我知道。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死了個人這麽大的事情你現在捅出來了誰來收拾呢?”

“什麽收拾……抓了人不就收拾了嗎?”

所長拔高了嗓門,“人被弄死了,而且大庭廣衆之下又叫救護車又是警察現場押解犯人的,你也看到那麽多媒體了對不對?那就要問責了,人家追到夜總會那邊問怎麽弄死的,誰弄死的?不管怎麽樣牽扯未成年夜總會肯定沒法脫罪了。這邊夜總會怕影響生意啊,打電話給何局求情,那邊又有媒體盯着死人的事,那你讓我們是去抓呢還是不去抓呢?”

宋明武腦袋懵了,“那難道不抓嗎?人命這麽大的事情啊。”

“不是說完全不理。”所長不耐道,“你以為夜總會第一次搞這種事情嗎?他們那兒多了去了這種事,人家本來就是做那種生意的。傷了死了的還沒見過嗎?人家自己肯定有規矩怎麽賠怎麽補償嘛。你不把事情鬧那麽大,萬一出什麽事,你要是何局你怎麽搞?”

“那為什麽後來還是去抓了……”

“就是因為你把事情搞大了嘛。”所長急的拍他腦袋,“那個姓鄭的是個地痞混混,不是夜總會的人。他跟霭香老板搭上關系以為霭香是他家後院呢,把人帶過去去搞事,結果弄死人了。你說你是霭香的老板能怎麽辦?”

宋明武明白了。霭香不會因為一個地痞而丢了和警察局的交情。這件事既然已經鬧大了,又有徐小靈指名道姓證詞如鐵,霭香如果把姓鄭的直接扔給警察,可能暫時虧點生意,但也算給何局長一個面子,不愁再計長遠。再說要找地痞合作,臨河街盛産流氓沒了姓鄭的還有姓王的姓李的,老板不是傻子,帳該怎麽算是很明顯的事情。

“所以姓鄭的算是被舍了。”

“他又不是什麽要緊人物當然能舍就舍了。”所長站起來倒了杯茶,潤潤口繼續說,“我也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叫你來就是讓你注意,以後有什麽行動和任務不要毛毛躁躁的,一個是要及時彙報,另外一個像這種公開敏感場合要注意收斂行動,你是警察,制服一穿到哪兒都很惹眼的知不知道?低調做事情,有個什麽萬一也好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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