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晚上宋昂躺在床上。

宋明武說,“今天買了床,白橡木的,我給你看照片。”他把手機拿出來給宋昂看拍好的圖片,“星期一送過來。你書房的桌子椅子櫃子到時候你自己去挑喜歡的。”

宋昂喜歡那張床,“這個顏色好。多少錢?”

“差不多一萬吧。”

“你哪來這麽多錢?”

“你別管。東西送來之後下個星期搬回去住。就不要住這裏了。我也回去住。”

宋昂點頭,“好吧。”

搬家計劃後來還是延期了。公司開董事會和管理研讨會議,號召全部門各單位都要做總結表彰。幾個大會議撞在一起,把一群人拉到周邊城市大酒店裏頭開了半個月沒開完。宋昂和宋明武說要不稍微挪後時間搬家吧,等這一波過去了就好了。于是搬家暫時沒搬成功。

第一季度業績評估出來。宋昂那天早上在客戶代表那裏簽合同,沒在公司裏。下午回來的時候正好在電梯裏碰到文清。

“總監。”

文清看他手裏拿着的合同,“簽完了?”

“嗯。等會送到總經理辦公室去簽字了。”

文清推了推眼鏡,“給我吧,我剛好過去。你昨天跟我說下星期三上午請假是吧?”

“是星期三下午。下午我去一趟房産局那邊辦一點我們家房子的手續。”

“買房子了?上午去也行吧?”

“主要是預約拿號上午沒號了。不是我買的房子家裏原來就有的,剛還完房貸還差交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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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沒再問,到十二樓開門走了。

宋昂回到辦公室覺得氣氛不太一樣。他們這個部門專靠嘴皮子吃飯的,平時氣氛是比較活潑的,再加上俊男美女密集度高,鮮衣華冠的小年輕們話題很廣。幾個小姑娘通常都是叽叽喳喳沒停過的,男人們有時候也會摻和摻和。

宋昂敲了敲坐第一排的一個姑娘,低聲問,“怎麽了?都不說話撞鬼了?”

姑娘四處瞄了瞄,壓着嗓子對着口型,“文姐發飙啦,安靜一點,免得她進來又頭疼。”

宋昂摸了她桌子上一塊餅幹塞到嘴裏,“心情不好,為什麽?”

姑娘搖了搖杯子,拿着小鏡子照照臉然後又翻出粉盒來補妝,“早上給汪總罵了,說我們就知道玩辦公室整天沒人。聽說這一期業績不好,三十層的全在發火。按理說第一季度本來就比較低的,以前從來也不看重,奇了怪了。”

第一季度報表一般不看重是因為中國人二月份都過年去了,理論上是一個星期假,實際就扯得遠了,前頭算一個星期先回家的後頭再一個星期延期回程的,後面還有個進入狀态的過程,整個月就耗進去了。所以第一季度基本上只能算兩個月,和後幾個季度就沒法比了。

宋昂想起文清在電梯裏的臉色,“我剛剛在電梯裏碰到她,看臉色還好。沒布置任務?”

旁邊位置的男同事湊了過來,“你早上幹嘛去了?找你找不到。”

“我去簽雲石那個合同啊。”

“還好你早上不在,你沒看到咱姐姐那臉色。我剛問的嚴禹,是董事長說過年我們這邊沒人來值班,找人又找不到。就說我們只會玩兒不想事,接待越來越不認真了,所以業績上不去。”

姑娘問,“初五就有人會來值班了呀。”

“那就不知道了。”

宋昂問,“董事會什麽時候開完?”

“明天結束。下星期一開始開部門會。”姑娘打了個哈欠,不耐煩地說,“煩死了整天開會有什麽好開的,還能把咱們部門開了不成。”

男同事陰笑,“你別烏鴉嘴啊,大老板都在讨論運營獨立,真獨立出去還不得開了?”

“有咱姐姐在,怕啥?”

宋昂當時沒太在意這句話,不想鐵筷子也有敲斷那一天。

公司董事會一開完他們立刻開始開部門總結會。星期三早上業務部統籌,文清那天早上穿得很素,月白色的套裝梳了個高發髻,很幹練利索,她一貫表情比較嚴肅的,有點像是中世紀宗教畫裏出來的老修女。宋昂見着她這身衣服眼皮子就開始跳,一直沒停。他覺得這個預兆不太好,但沒開口問。

汪總坐打頭,左右下面兩個副總,然後才是文清。總結先說了兩個小時,然後表彰。快到末尾汪總說前幾天開董事會也讨論了一下,今天宣布一個事情。宋昂坐在最遠一排心裏咯噔一下。他旁邊的男同事胳膊肘捅了捅他,側過來跟他嘀咕說你看看等一下是不是說運營的事,我堵百分之六十運營要獨立。

就這麽一句話上面人在說什麽宋昂就沒聽清楚,說完了宋昂聽到一句,“公司暫時在社會招聘這一塊沒有遇到更合适的人,所以決定先讓文總監過去擔任聯華總監的職務。大家心裏不要有什麽其他想法,聯華和我們尚處在融合期,這也是董事長和各位公司高層對聯華那邊的一個重視。以後就辛苦我們文總監了。”

全場鴉雀無聲。宋昂腦袋一懵。他擡起頭來眼神瞄向了文清,正撞上文清的目光。那個表情使她有點像個單純無辜的女孩,有些埋怨嗔怪的意思,仿佛下一秒會在喉嚨裏發出一個類似貓叫的嘟囔聲。宋昂看到她浮在瞳膜上那層水光,澄澈粼粼的潋滟,淺淺的一灣十分爍亮。

宋昂尴尬地避開了這道目光。一時間他腦子很亂,想法十分晦暗紛雜。聯華是集團下屬才并購不久的分公司,這個案子後續一些事情宋昂他們這個團隊也有參與。文清在這個節骨眼被調走,難免不會被人議論是流放。

文清在集團的時間超過十五年,算是元老級的人物。公司上市之後這些老員工裏很大一部分手上都有公司的股份,照現在的股價來算他們這些人完全是可以不靠工資生活的,但這些人還是日複一日在公司裏老老實實上班幹活。文清基本上是沒假的,她周末也很少過,有時候宋昂周末被叫回辦公室看到文清就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裏,他看了都覺得文清很不容易。

“操`他娘,我他媽要是文姐就撂挑子。”旁邊的男同事小聲叱罵,宋昂壓低聲音問,“你們都不知道這個事情?那是突然決定調職的?”

“公司的決定我們怎麽能事先知道。我估計只有姐姐自己提前知道,難怪這段時間脾氣不好。他媽的給公司服役十五年,上不去就算了還給流放。”

宋昂沒搭話了。會開完了之後下午他沒在辦公室,跟着宋明武去房産局交印花稅去了。因為繳稅人很多他排到了快下班的時候終于辦完了。出來宋明武說晚上去吃點好的,兩個人就在附近找了個小有名氣的西餐廳吃西餐。

吃到一半一個女人走進來,散着頭發,但是身上的顏色很熟悉。宋昂見她牽着個小女孩,拿着個娃娃,眼神一動,表情有些複雜。宋明武問怎麽了?他說那是我跟你說過的我們文總監,她手上那個小女孩我沒見過,難道是她女兒?宋明武說那你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宋昂擦擦嘴巴過去。小女孩很有禮貌說哥哥好。文清倒是意外,“補完稅了?”

“诶,和朋友出來吃飯剛才看到您,過來打個招呼。”

文清伸伸手,“坐,吃點什麽?”

“沒事,您吃。我吃過了的。”

中途文清坐下打了個電話。宋昂逗着小女孩玩。文清說着說着猶豫地看了女兒一眼。小女孩低聲對宋昂說媽媽肯定要去公司了。如果我說對了哥哥你買巧克力蛋給我好不好?宋昂點點頭。

果然文清有工作,“小宋你幫我送西西回去吧,麻煩你一下。等她吃完你倆打個車到呈慶公館312。帳我先結了。我去拿個東西馬上就回去。估計你們到了我也差不多到家了。”

說完她親親女兒額頭,“西西自己吃飯,媽媽晚上帶棉花糖給你。”

宋昂牽着女孩回到位置上。宋明武叫了個巧克力布丁給她,“陪酒升級當保姆了?”宋昂皮笑肉不笑,看着女孩乖乖吃完東西,叫了個車和她一起坐到呈慶公館。這個別墅小區不便宜,說不定廁所比他整個鴿子窩都貴。小女孩手裏握着宋昂給她買的巧克力蛋,急急忙忙藏進口袋裏,鼓鼓囊囊的一個,女孩愁得眉頭都擰起來了。宋昂笑問,“怎麽了?怕媽媽知道你偷吃巧克力蛋嗎?”

女孩點點頭,“今天穿了裙子出來,沒有地方藏。”

看來是個慣犯。宋昂拿起巧克力蛋放進她粉紅色的兜帽裏,幫她整理整理衣服,“進房間之後脫衣服的時候再偷偷拿出來,記住了嗎?”女孩開心起來,“好,記住了。”

保姆給他們開門,把女孩接了進去。她還偷偷對他眨眼睛,揮手,“哥哥再見。”

宋昂仿佛看到了小時候的徐小靈。他和徐小靈從小學就認識了,一二年級的時候,徐小靈也是這個樣子,非常可愛,喜歡從她家的零食櫃裏面偷東西過來吃。那時候徐小靈還沒有長開,在一群女孩子裏很不紮眼,穿衣服也是土裏土氣的,剛開始留個西瓜頭。後來頭發續長了,紮兩個馬尾辮子在後面,小姑娘第一天紮辮子上學很忐忑,緊張地要命,進了學校就躲進廁所裏面照鏡子,左看看右看看深怕自己的變化會引來同學笑話。宋昂在廁所外面喊她,她才紅着一張臉出來,低着頭問這個樣子會不會很怪異。

大概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徐小靈在宋昂的心裏有一些變化。他覺得這是他心裏一個女孩子應該有的樣子。那天徐小靈走進教室之後立刻引來了笑話,她燥着臉想把皮筋扯下來,被宋昂制止了,連帶着幾個起哄的男孩子罵了回去。放學的岔道口上,徐小靈對他說謝謝,也是穿一件帶粉紅色兜帽的外套,揮手說,“明天見。”宋昂成就感很強烈,他小小的胸腔裏洋溢着作為英雄的自豪感。

“剛到?”文清的車在小院子門口停下。

宋昂眼裏還帶着回憶,“嗯。”

“是不是覺得很可愛?自己去生一個。”文清說,“進來坐坐嗎?今天麻煩你了。”

“沒什麽,我也沒什麽事情。西西很可愛。”

文清開了門在鞋櫃邊上脫下她的高跟鞋,揉了揉腳腕,“我平時很少時間管她,都是保姆帶着,一晃就上小學了。老師昨天還給我打電話,說她的音标學得不好。我說一年級就開始學音标了嗎?我那個時候初中才開始學英語的。下個星期還要去給她開家長會,還不知道有沒有時間,一堆手續還要辦,煩得要命。”

宋昂想起來了,文清以後要去聯華了。如果交接辦完正式過去上班就要經常在外地,回家的時間就更少了。他看着房子的裝飾,精致的牆紙上還有小女孩拿水彩塗得亂七八糟的污跡,“文姐這房子很貴吧?要不要一百萬?”

文清仿佛是才注意到這是她的房子似的,陌生地看看周圍的環境,想了想,“不止,加裝修兩千多萬,這是呈慶三期了,我還不太喜歡這一塊的環境,離上班還是有點遠。要不是為了西西住的好一點我就直接搬到公司旁邊公寓去了。呈慶一期剛建的時候也就一百多萬一套,這幾年他媽的放假長了不知多少倍,這還是我一個朋友拿的友情價。”

宋昂連連啧舌。兩千多萬他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麽多錢。

客廳整體風格偏歐式,宋昂注意到腳底下踩的瓷磚,他站起來俯視,整片客廳的瓷磚圖案拼起來形成一個完整的世界地圖,非常壯麗。這倒是文清一貫的風格。她自己的總監辦公室裏面一架很漂亮的航海船的金屬模型,桅杆高聳,船頭尖銳,那個模型十分巨大,站了幾乎四分之一面牆,銀光閃閃,寒芒矍铄。宋昂第一次進她辦公室就被這個模型吸引了。後來聽辦公室同事說是她升任總監的時候汪總親自送的,曾經誇她是公司的航向标。

文清喝着茶揉了揉太陽穴。西西從樓上跑下來把作業拿給她簽名。她大略翻了幾頁,沒說什麽遞回過去了。西西緊繃的臉色松了一口氣,捧着作業本跑回去了。

“叫你進來是有件事要跟你說。”

宋昂本能提起精神,“您說。”

“下個星期公司有個很重要的接待,我可能不在,你跟着梁于冰去。因為是外賓,董事長到時候會去。資料我剛剛拿到,我想了一下,你去鍛煉一下也好。所以會有翻譯啊技術人員啊一大堆人。你給我打起精神來,好好表現。”

宋昂立刻口幹舌燥,“我……英語是低空壓過六級線的……”

文清笑起來,“要不然帶着翻譯幹嘛?對方那麽多人呢。你反正注意點吧。也別緊張。”

宋昂點頭,把資料接過來,翻了前兩頁,見她實在面目疲倦,“那要不我先回去吧,太晚了打擾您休息。明天您回公司嗎?我那兒有上個月報銷的票單可能要讓您簽一下。”

“明天上午我不在。你先拿去給汪總簽。”

宋昂站了起來,“那文姐我先回去了。”

文清閉着眼睛揚揚手,表示知道了。宋昂走到一半,回過頭來有點猶豫,問,“文姐,如果……您去聯華,會帶上西西一起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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