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不會離開你。我也在女神面前起過誓。要為了我的阿爾法而勇敢。”
他吃驚地看着我。
我接着說:“我相信你剛才的說法。的确有些離奇,但并非全然不可能。你做了阿爾法該做的一切,現在你想聽聽你的歐米茄做了什麽嗎?”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那英俊的眉頭死死皺緊。而我已經準備好向他坦白一切。
“我那個世界的情況,跟你截然相反。我記得我們的車滾下了山坡,并且翻了好幾圈。你死死護着我,所以我只有額頭和肘部有輕微擦傷。而你,傷得很重。我抱不動你,是桔梗把你從車裏拖了出來。我抱着小茱萸,她抱着你。當醫生走出手術室對我搖頭時,我沒能堅持住暈了過去。當我再醒來時我在歐米茄病房裏,桔梗抱着小茱萸守在床邊。我情緒激動地問護士你在哪裏,她告訴我你在負一樓停屍房。我一個人進去呆了很久,跟你那個世界的情況一樣,從停屍房出來以後,事情就開始不對勁了。我在過道裏遇到了你,我不敢相信,但那确确實實是你。你頭上綁着一圈紗布,左腿還一瘸一拐的。我叫你,可你卻一臉冷漠。你看着我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你從來沒有用那樣的眼神看過我。你徑直往停屍房走,我想攔住你。雖然無法解釋站在我面前的你是怎麽回事,但我确信停屍房裏有你的屍體。怎麽能讓你看到?我當時以為你是鬼魂,我想你在看到自己屍體的那一刻,會不會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然後立刻灰飛煙滅。我想留住你,哪怕是鬼魂也好。”
“你把我推到一邊,打開停屍房的門。我看見床上躺着一具高度損毀的屍體,卻不是你。而是…一個被擠壓變形了的機器人…她…她的懷裏…抱着血肉模糊的一團…”我說到這裏,哽咽了幾次,幾乎有點說不下去了。
龍柏閉閉眼睛強忍悲傷。我知道他在想象當時的情景。小茱萸的死讓他心痛,哪怕那只是發生在另一個平行空間。
“我站在一旁震驚無比。我說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你雙手撐在床邊,肩膀顫抖着。你突然擡起頭來對我說,我無法再愛你了。我站在那裏不知所措。你命令我出去,你說你要陪着她,而我不配呆在那裏。我想解釋,我想把一切異常告訴你,但你讓我滾,然後把我推了出了停屍房并從裏面鎖上了門。”
“我一直在外面敲門。但你一直沒有開門。我坐在門外的椅子上哭。我想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是不是我已經徹底瘋了。過了很久,門裏面發出一聲動靜。我形容不出那種聲音,好像是齒輪或者別的什麽古老的機械運動了一下,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我站起來去推門,推開了。然而你已經消失不見。床上躺着一具蓋白被單的屍體。我那時候已經不知道害怕了,只想着要弄清楚這一切。我一把掀開白被單,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麽嗎?我看見了我自己的屍體。”
“我看着自己的屍體想了很久。我想這個世界的你此刻一定在外面因為我的死訊而傷心欲絕。而我必須要勇敢起來面對這一切。我仔細想,想了很久很久。在我沒有辦法逃脫這一切的情況下,我只能想辦法讓自己找到最好的出路生存下去。”
“我總結了三點。第一,我沒有辦法在你已經死去的世界生活。第二,我沒有辦法在小茱萸已經死去的世界生活。第三,如果在那個世界裏醫生已經宣布了我的死訊,那麽我也将無法自圓其說。我出去的時候,醫院大廳裏一團亂,沒有人注意到我。我潛入護士值班室給自己找了一套護士服換上,又戴上了帽子和口罩。從外表來看沒人能輕易認出我。但最麻煩的是我的信息素。你知道醫院不是歐米茄的法定工作場所。一個散發着歐米茄信息素的護士是會讓人起疑的。不過好在醫院這種地方,要找點遮味劑也不是什麽難事。最後離開藥房的時候,我還拿了一包棉簽。我在大廳裏問一個護士發生了什麽事,他說一家三口發生了嚴重車禍,是機器人打的急救電話。我問他們傷得怎麽樣,他說嬰兒已經确定死亡,夫妻兩人都正在手術室搶救。我毫不猶豫地離開了大廳,走到了負一樓停屍房的門口。我打開門,裏面什麽都沒有,但我知道等一下這裏就會被放入一具小小的屍體。我在門口的地面上放下一根棉簽。走進去,關門。我看看我的通訊器,時間是下午兩點零五分。十分鐘過去,我打開門,棉簽還在地上。二十分鐘過去,我打開門,棉簽還在地上。三十分鐘過去,我打開門,棉簽不見了。我走出去,看看通訊器,時間是下午四點一十三分。這說明,我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
“我走到外面,世界靜悄悄的。走廊裏一個人也沒有,醫生護士都不知道去了哪裏。我來到阿爾法病房門口,那裏面沒有你。我來到手術室門口,那裏也沒有在等候的人。我經過護士值班室的時候,看見桔梗抱着小茱萸在跟一個護士聊天。那護士說孩子可憐,才這麽小就失去了雙親,以後只能在歐米茄保護協會生活了。桔梗說不會的。她擡頭看到我了,還對我笑了一下。我不知道她當時有沒有認出我。”
“我一口氣跑到停屍房,打開門,裏面果然有兩具屍體。我在門口放下棉簽,走進去,連看都懶得看那兩具屍體一眼。我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一場夢。要回到你和孩子身邊只有靠自己,一定要堅強起來。”
“我看了一下通訊器,時間是四點三十七分。這次我在停屍房等了一個小時棉簽才消失。我離開停屍房時時間是五點三十分,一走到外面,時間就變成了兩點二十二分。我大膽推算了一下時空平移的規律,大概每一個半小時發生一次。就是說我每次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來探尋外面世界的情況,來決定要不要留在那裏。”
“我不知道有多少次這樣的機會,也不知道自己推算得對不對。我只知道我一定要和你和孩子三個人好好地在一起。我去了很多個世界,多到我的棉簽只剩下三根。可我們三人同時幸存的世界寥寥無幾。不是你死了,就是我死了,再不然就是小茱萸死了,也有我們三人都死了的。後來我來到一個世界,那個世界的你幾乎沒有受傷,但醫生還是推你去做全身檢查。然後把你安置在了阿爾法病房。那個我的腳趾骨折,正躺在病房裏等待醫生給他進行手術。桔梗抱着小茱萸在床邊守着他。而我就在隔壁的房間裏伺機而動。直到時間差不多了,我推着輪椅走進去說要推他去手術室。他沒有懷疑,桔梗也沒有阻止我。我推着他到了負一層。”
“後來我做了什麽事,你應該能夠猜到。我把他推倒停屍房門口,他終于警覺起來。他問我為什麽推他來這兒。我沒說話只是開始脫自己身上的護士服。沒想到他突然站起來撲到我身上。我被他撲到牆上,他抓着我的頭發使勁往牆上撞。我被撞得有點暈,他趁機想逃跑。但他的腳趾有傷跑不快。我追上去拉下口罩給他看我的臉。他驚呆了。我趁機一拳砸在他肚子上,然後像他剛才攻擊我那樣,我抓着他的頭發往牆上撞。他的血流了出來,但我知道不能停手,直到他暈死過去。我脫了他的衣服給自己穿上,把他放在輪椅上和那堆護士服一起推進了停屍房。而我自己始終站在門外。我在門外看着通訊器,只等了一分鐘,我再打開門看裏面,他就已經消失了。我右腳用盡全力踢牆,踢了很多次,最後實在痛得不行了,我才一瘸一拐走回病房。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殺了他,我已經沒有力氣再想。回到病房我讓桔梗給我倒了一大杯水,然後昏睡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你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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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柏聽我講述完,臉上的表情已經不能用吃驚來形容了。他花了點時間消化完我的話,說:“這麽說你也…”
我點點頭。
“你是不是從來沒想過,你看似柔弱的妻子會做出這麽殘忍的事?我們都偷竊了別人的幸福。而我的手段更極端。”
龍柏摟住我說:“不要想太多。你為我做了這麽多。這也許是芳香女神給我們重新開始的機會。”
他抱住我很久很久。我知道他也一定跟我一樣,此刻在回味失去對方時的痛徹心扉和重新擁有時的欣喜若狂。他把我抱得越來越緊,緊到我有點呼吸不暢。我的淚水浸潤在他的肩上,他嗅着我的頭發一遍遍喚我的名字。
我的心情起伏久久不能平靜。說真的,我不敢肯定這個世界上沒有另一個鈴蘭此刻正在窗戶外面看着我們,謀劃着怎樣才能取我而帶之。但我并不害怕他的到來。
我掙脫龍柏,去吧臺倒了兩杯伏特加。一杯遞給他,一杯拿在自己手中。
“敬芳香女神。”
“敬芳香女神!”
我們手中的酒杯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琥珀色的液體在杯中搖晃出層層的漣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