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當你長發及腰

第44章 當你長發及腰

因為占蔔而來的黑鷹信使離去兩日後。

屠城之難讓人哀痛,活人的日子卻還要繼續,在大雪山派遣下強有力的巫來到這座城池後,所有的東西都迅速地被收拾幹淨了,一夜之間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而皇帝國師一行人,已經遠離了這座依着雪崖形成的城池,跟随壺藏大巫派遣來的向導,來到了大雪山腳下。

他們首先看到的是冬青湖。

一望無垠的雪白波浪般起伏,在某個下坳地方,這塊純潔晶瑩的藍寶石就突兀地這樣出現了。它的邊緣沒有經過任何修飾,呈現鬼斧神工一樣的完美圓潤。湖水在天光下碧波蕩漾,可愛得人忍不住想要将自己的手伸進水中,好好親近。

可惜的是,就如同任何美麗的事物都有毒刺一般,直接接觸冬青湖沒有被處理過的湖水,會有瞬間凍僵的危險。

這樣危險的湖水僅僅在大雪山之下昙花一現,它們很快就會潛入地下,在地下暗河中和其他的水流彙合,失去美麗和毒刺。等再一次浮出地面後,它們就已經變成了那一條分割中陸和青陸的滔滔大河——瓊水。

依照過去千年中從未改變的禮儀,一行外來者在冬青湖邊上的雪屋庭院中,用燒開的冬青湖水沐浴,換上大雪山早就準備好的衣物。試圖和大巫洗鴛鴦浴未果的皇帝極快地洗了個戰鬥澡,帶着一身氤氲水汽突襲大巫的房間時,卻發現赫連郁已經換好了衣袍,跪坐在燒着炭火的炭盆前,正用木梳梳理一頭黑發。

赫連郁的頭發不長,這個不長,是和其他巫相比較得出的結果。

民間不知為何有一種說法,巫的力量能通過頭發的長度體現,雖然稍稍了解的巫和巫術的人都會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但是流傳時間久了以後,這種說法便變成了另一種迷信——基本上所有的巫都會養着長長的頭發,比如說有一頭長至腳踝白發的雪滿坡。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赫連郁的頭發像是天生長不長,這麽多年下來,也只是剛剛越過後腰。

但是發質好呀~摸着舒服,皇帝在心裏歡快地說。

赫連郁穿着大雪山的長衫,衣袍邊緣有扶桑花和扶桑葉的花紋,腰間是一掌寬的暗紅革帶收緊,又用鮮紅的绛帶系着玉環佩,刻着一個樂字的銅鈴挂在腰側,随着大巫的動作,發出細微的叮鈴叮鈴聲。似乎是聽到樂道進來的腳步聲,赫連郁稍稍擡頭,眼珠向眼角一挑,青藍的眼眸被熱氣熏得水波潋滟。

濕透的黑發如鴉羽,側臉的顏色如浮冰,看得樂道覺得自己一腔老血在熱得發燙。

在皇帝陛下考慮要不要就在這裏把他一直想辦的事情給辦了的時候,被赫連郁放在一邊的鳥顱骨裏,風靈咻咻叫着,調皮地繞着黑發轉一圈,帶走潮濕的水汽。

赫連郁拿起這比他頭大上一圈的鳥顱骨,安穩地戴在自己頭上,系好後腦勺的細繩,然後抓起十萬魔骨,五彩的骨片叮叮當當一陣響,摸索尋找扣子的赫連郁只覺得身邊氣息不穩的樂道突然靠過來,從他手中抽走了十萬魔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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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找到搭扣,解開,然後給赫連郁披上。

他一一檢查骨片上的咒文,四角的璎珞以及拳頭大小的不知名頭骨,最後給赫連郁扣上搭扣。

赫連郁能感覺到他手指的炙熱,簡直能把十萬魔骨點着了。

“你故意的,逗得我能看不能吃好玩麽。”樂道篤定的說。

赫連郁只對他笑。

“等着吧,”樂道氣餒道,“等這事完了,我要讓你三天下不了床。”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們已經并排沿着走廊走出去。

“這可不一定,”樂道聽到他的大巫笑着說,“關于到底是誰三天下不了床。”

皇帝心不在焉地欣賞庭院中的冰雕,聞言嗤笑一聲,下一刻他瞪大眼睛停下腳步,而赫連郁似乎毫無察覺地徑直往前走。

樂道看着他的背影,毫無形象地将嘴巴張大成可以塞進一枚雞蛋的形狀。

……啊喂,剛才赫連說了什麽,他好像沒聽清?

等不知道該郁悶還是該狂襲的皇帝追上大巫時,兩人已經和烏倫以及他的小下屬相遇。樂道知道他要是敢在孩子面前開黃腔,赫連郁一定會再用風靈把他甩出去,這種事一次兩次可以當做情趣,再多就不新鮮了,于是樂道只能一臉溫(sha)柔(qi)地接受了烏倫的問好,然後跟在赫連郁身後,邁上登大雪山的臺階。

大雪山臺階共六千六百六十六極,不少地方緊緊挨着垂直懸崖,風吹過時會發出嗚嗚的叫聲,冰淩撞擊則會叮叮響。一行幾人中,烏倫走在倒數第三個,世界逐漸在面前打開的奇妙感壓下了大風帶來的寒冷,少年躍躍欲試着,如果不是所有人都在安靜沉默地邁着步子,他可能會沿着臺階,像猴子一樣上蹿下跳。

又登上幾級臺階後,他們已經越過了最低的那一座山峰。

烏倫瞪大眼睛,他沒有發現自己額頭上,那同心圓像八個方向射出火焰利刃的紋章在劉海下閃閃發亮,他只是贊嘆着看着那山谷合圍之中的,那一棵大樹。

那是僅僅靠着單獨一棵樹的力量,就将整個山谷遮蔽的巨木。

它五人合圍的樹幹是深灰色的,上面布滿了蛤蛎白的縱裂,如長矛一樣筆直刺向天空。而它的樹葉是桃子的形狀,邊緣是整齊的鋸齒,一片一片有蒲扇大,這些樹葉從枝頭到枝根層層堆疊,而顏色從鮮綠,到翠綠,再到墨綠,極有層次感,風刮過時樹葉相互碰撞,會發出悉悉索索的悅耳聲音。

這便是……扶桑。

傳說中,以扶桑大巫的悔恨和淚水為種子,生長而出的聖木。

帶路的人介紹道:“諸位貴客來的時節不好,若是再晚幾個月,就能看到一簇簇扶桑花藏在葉子下面,那是扶桑樹最美的時刻。”

客人們倒是沒有他那樣惋惜,并非第一次見到這棵樹的赫連郁腳步未停,好似随意地問道:“冬天它不落葉嗎?”

介紹人一愣。

“平常的十月份就會落葉,但是今年一直都是這樣繁榮的模樣……說不定是預知新的太陽之巫已經來到,為此在歡欣鼓舞呢。”

被人匆匆一瞥的烏倫低下頭撇嘴。

說話的時候,他們已經登上最後一級臺階,幾乎可比拟一座城池的廟宇出現在他們面前。飛檐拱鬥好似黑雁展翅,白牆如冰,和地面乃至兩邊山崖上的白雪融為一體,僅僅是用眼睛根本分不出彼此。而數丈高的大門則是黑夜般的顏色,是黑曜石打磨而成的,上面有一個巨大的燙金紋章。

烏倫摸了摸額頭。

門上的紋章和他額頭上的太陽金章,幾乎沒有差別。

機簧發出咔嚓咔嚓轉動聲,然後在這可能有幾百年沒打開過——樂道腹诽的——的大門在痛苦的呻吟後,向兩邊讓開。金色的光輝從門後湧向他們,而光輝中,有一個瘦小伶仃,如同被層層絲綢包裹的縮水橘子一樣的老人站在那裏。

“歡迎回來,赫連國師,”靜默中,老人,或者說壺藏大巫用沙啞的聲音說,他拄着拐杖往前走了一步,“歡迎來到大雪山,皇帝陛下,以及……同樣歡迎回來,新的太陽之巫。”

這個出場可以說是震撼了大部分人,烏倫情不自禁一哆嗦,躲到赫連郁身後。

“回來是個什麽說法?”樂道皺眉。

“大雪山永遠是所有巫的家。”壺藏退至一側,做了個邀請的姿勢,“請随老朽來吧。”

樂道第一個邁動步子,赫連郁跟在他身後,一行人緊緊挨着,三只鬼枭衛不着痕跡地落到最後斷尾,在他們進來之後,無人操作的齒輪轉動,将兩扇黑曜石大門緩慢關上。

他們安靜地通過數百蠟燭不分晝夜燃燒的門廳,穿過四處挂着帷幔的長廊,熏香在瑞獸香爐中悄然無聲的升起,一路打量這些的烏倫跟着走到一處岔路前停下腳步,因為他發現一行人都十分默契地停下,并且他舅舅舅媽還有那個叫壺藏的大巫在交換眼神。

他們似乎在用眼神商量着什麽,片刻後,他們商量出結果了,齊齊将目光轉向懵逼的烏倫。

“路途迢迢,諸位應當是十分疲憊了,”壺藏大巫看着烏倫說,“需要先休息一下麽?”

……幾天前那個騎黑鷹的信使不是說時間人手很緊嗎?烏倫腹诽,怎麽這個老家夥看上去十分從容不迫。

腹诽完的少年發現,他舅舅也用那鳥喙尖端對着他。

大巫喊了他的名字:“烏倫。”

“……”烏倫,“我的确很累了,我該去哪裏休息?”

幹癟橘子壺藏大巫張開沒有牙齒的嘴笑了笑,“跟着她們走就是。”

所謂的她們是幾個白袍的年輕巫女,她們翩翩蝴蝶似穿過走廊,簇擁着烏倫退下,确定那個小獵戶以及鬼枭衛一直跟在烏倫身邊,赫連郁才收回目光。

這裏現在只剩下赫連郁,樂道,以及壺藏三人,他們繼續沿着走廊走下去,直到面前被一面牆壁擋住。

牆壁上繪着鮮豔的壁畫,壺藏大巫用手輕輕觸摸壁畫上那棵扶桑樹,回過頭。

“依照幾日前赫連國師的要求,存放預言和詛咒記載的真實之間就在前面,不過在進去前,老朽還有些一些話,想和國師大人……以及陛下說。”

“請說。”

“赫連國師和陛下,對扶桑大巫的傳說知道多少呢?”

樂道眼角抽搐,他看了看赫連郁,道,“壺藏,你該不會想把那種人人皆知的睡前故事又重複一遍吧?讀者會因為水太多要求退錢的。”

“扶桑大巫的傳說人人皆知,”壺藏大巫點頭,“然而,當一個事情成了人人皆知的傳說,那麽,這個傳說的內容,許多就和真實無關了。”

樂道默了默,和赫連郁咬耳朵。

“這老不死說話是啥意思?朕怎麽有點聽不懂。”

“他的意思是,”赫連郁面無表情,“我們知道的那個傳說是後人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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