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折柳曲
京城中最莊嚴華貴的地方,大抵是重臣親貴們居住的翊善坊,那裏距離皇城很近,建築也無不是雕梁畫棟的豪門大宅,寧王府便也坐落在這裏。
而京城中最混亂破落,也是最豪華奢靡的地方,就要數城南角上的陽春坊。陽春坊叫着陽春白雪的名字,卻幹着最最不堪的事情,酒肆煙館,歌樓妓院,官娼暗娼全部都集中在這裏,因此每晚燈紅酒綠,好不熱鬧。
正是因為這裏相對地段偏僻,又沒什麽正經人居住,因此角落裏還聚集着大量逃荒來的難民和沒錢安家的乞丐,他們白天尋個僻靜角落裏睡覺,晚上就趁着人多出來讨飯。因此,陽春坊又被叫做“髒胡同”。這個“髒”字,一是說叫花子多而髒,是表面上的髒,另一層意思,則是說這裏骨子裏也是“髒”的。
“小雲兒看書呢!”
髒胡同的倒數第三家的小房子,一個女人正站在窗口,調笑着敲打着窗棂。
房子裏面坐着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他倚在床上,手中捧着一本書,胡亂的回答了一聲。
“我可跟你說件事兒,上月頭那個找你爹買藥的那個保定府的洛大人,這次可是又來京城,又找着你爹買藥呢~”那女人說完這句話,自己卻樂的前仰後合,“哎唷哎唷,這詞兒可真好聽,買藥?我怎麽就想不到呢!”
那少年依舊不開口,只拉過書蓋住自己的臉,假裝什麽都聽不到。
“姐姐給你們找客人,你都不請姐姐進去坐,你這門兒,可沒你爹的松!”
那女人這句話明裏暗裏的意思都實在是不堪入耳,少年聽到這話,臉頰上瞬間一片飛紅,眼神中更顯露出幾分厭惡的神色。
“青天白日的,你跟這兒扯什麽呢?綠衣姐姐,你的門兒最緊,緊的可連城門拐角的磚都塞的下!”
那女人話音還沒落,就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從身後出來,她回過頭看去,那男人正是裴蓁,他一手提着一瓶酒,一手捧着一包烤鴨,斜着眉毛瞪着那女人。
“我給你家小雲子報喜信兒~”綠衣也瞪着眼,氣憤道,“老兔子,沒一句好話。”
“既然知道我不會說好話,還不趕快回去找你的官人聽好話。”裴蓁冷冷道。
“你少在這裏裝,怎麽?”綠衣斜了斜眼,“這是怎麽,白日宣淫,在寧王府把二傻子伺候好了,也闊氣一回?呦,這臉還腫了,打算以後打腫臉充胖子?”
“你少胡說八道,以後別再到我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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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蓁看她嘴上還不饒人,更是惱火,卻也不敢再勾出她什麽不好聽的話來,只是一個勁兒的把她向外推。
“你這人,都幹了這個了,還死要面子。”綠衣不解的搖搖頭,繼續道,“洛大人的事情給我個準信!你輕點……”
裴蓁與綠衣推推搡搡的到了屋外,又拉扯了幾步才停下來,裴蓁看着她塗的妖妖調調的面孔,輕聲道,“洛大人的事兒,允了吧,你以後別再來了,給孩子聽到不好。”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語氣極為誠懇。
“你真是死要面子!”綠衣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便扭着水蛇腰離去了。
“麒兒?”
裴蓁送走了綠衣,自己蹑手蹑腳的敲了敲房門,那少年晾了他一會兒,才無可奈何的把書從臉上拿下來,又無可奈何的下床開門。
“她這人就這樣,嘴裏沒一句好話……我給你帶了好吃的!”裴蓁走進門來,高興的把油紙包着的烤鴨放在桌子上,扯了一條鴨腿遞給他。
那少年卻沒有接,沒好氣的問道:“臉怎麽了?”
“沒事,摔的。”裴蓁雖然買了新衣服,卻立刻治不了臉上的傷,他咧嘴擺出一個傻傻的笑臉,問道:“怎麽,雲麒少爺,好笑不?”
“你既然怕被打,怕被人家笑,為什麽還要幹這個?”雲麒有些生氣的瞪着裴蓁的笑臉。
“我也沒幹什麽……”
“你跟我有什麽好裝的。”裴蓁話音未落,雲麒就一句話頂了過去。
“麒兒,我今兒可有好消息告訴你,這次你不但能好好讀書,還能參加春闱!”
雲麒明知道裴蓁是在轉移話題,但這句話的誘惑實在很大,他也就沒再征讨裴蓁,而是好奇道:“怎麽回事?”
“我給你找了一家養父母,幾輩子都是農民,你入了他們家的戶籍,豈不是比跟着我方便。”裴蓁讨好道。
“這是你求的那二公子?”雲麒問道。
“是……不過那家人真的挺好,你可以先去見見再決定要不要搬過去……”
“那你呢?我一個人找清白人家搬走了,你還在這裏做這種事?”雲麒又問道。
“我沒事……”裴蓁不好意思的笑笑,“不過我保證,為了這次的事我不得不陪那二公子幾天,在這之後,我就算去給別人扛大包也不做這種事了!”
裴蓁兩個手指并緊作狀發誓。
“你去做這種事我過意不去,你去扛大包我就過意的去嗎?”雲麒冷冷道,“不成,我說不成就不成。”
“麒兒,你難道不想中個進士,娶個公主,把爹接到你的官府裏住?”裴蓁卻是一臉喜悅憧憬:“我們家是很可憐,可是你娘給你取這個名字,就是要你做雲端的麒麟,大富大貴,你也是個聰明孩子,難道就甘心跟着我這大字不識兩個的人一直混……?而且,我們不是說好了……”
雲麒咬咬嘴唇,那表情似是被說動一般,他想了許久才開口道:“這樣也行,只是我單單要戶籍,不要搬過去,什麽先生書塾我也不要,自己看書就好。”
“也好也好。”裴蓁看到雲麒被說動,雖然還是不肯同意搬走卻也略略寬心,他開心的又遞過去那條鴨腿,這一次,雲麒接了過來。
“那你先吃,我去燒水洗澡。”
裴蓁看着雲麒細嚼慢咽吃東西的樣子,剎那間眉開眼笑,心裏更是樂開了花,
“我們雲少爺,比王府裏的公子哥兒還标致。”
越是窮酸的人仿佛越是有點潔癖,裴蓁每次從外面回來都會去洗澡,雲麒吃了兩塊烤鴨,将剩下的鴨子從紙包到在盤子裏,準備去廚房煮點粥做晚飯。
裴蓁的藥箱就放在桌上,雲麒打開看了看,從裏面青色的罐子裏掏出一顆藥丸放進嘴裏,又将裏面的銀票拿出來收好。
雲麒也知道,裴蓁并沒有當大夫的本事,他盒子裏的藥不過是些吃了無害也無用的糖丸,與糕點鋪子裏的點心沒有什麽本質的區別。
裴蓁也不是沒有賣過藥,只是他沒有文化,又拉不下臉來叫賣,連這些藥具體有什麽用處都說不明白,因此始終沒有堅持下去,現在他雖也每天提着藥箱跑來跑去,卻與“賣藥”這件事情差了許多。
何況人窮則志短,眼一閉,牙一咬,有些事情總比出苦力要輕松的多。
雲麒眼睛望着那爐火上的熱粥出神,不知不覺,而那熱粥已經咕嚕咕嚕的溢出了鍋。雲麒才反應過來,慌忙的伸手去揭鍋蓋,不想卻被狠狠的燙了一下,鍋蓋也掉在了地上。
“麒兒,怎麽了?”
“沒事,鍋蓋掉了。”
雲麒馬上撿起了掉在地上的蓋子,蹲下來将火略略弄小了些。
“餓了先吃我買的東西,等我馬上好了就去做飯,你別燙着了!”裴蓁的聲音從裏面傳來。
“我已經燙着了。”雲麒腹诽了一句,确定了火已經變小,便轉身回房間準備拿點傷藥,他們所居住的房子很小,出了廚房便只剩下卧室,此刻裴蓁正泡在浴桶裏,一臉費勁的用毛巾搓着身體。
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能在窮困潦倒之時淪入兔爺相公之流,裴蓁的身體的确很美,他的腰細而緊實,雙腿很瘦卻柔若無骨,最難得的是,就算他們二人日子過得緊巴巴,裴蓁的皮膚依舊像從小嬌生慣養一般細膩雪白。
只是在他的右手小臂上盤旋着一道深深的傷痕,那傷痕似乎有了些年代,顏色并不是那麽突兀,但是那一道道起伏卻依舊驚心動魄。
雲麒呆呆的看着浴桶中□□裸的裴蓁,許久沒有說出話來,只感覺全身血液湧入頭頂。
此刻,裴蓁聽到動靜回過頭來,卻只看到雲麒通紅着臉站在那裏。
“怎麽了?燙着了?”
雲麒卻不回答,他看着裴蓁那張頗為俏麗的尖臉,雖然還沒消掉那可笑的紅腫,卻也鬼使神差般向他伸出手去,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快要觸到裴蓁的臉頰時,卻被裴蓁一把打掉。
“怎麽回事!”裴蓁有些恽怒的瞪了瞪眼睛,見雲麒不回答,他皺皺眉頭,問道:“麒兒,你是不是動我的藥了?”
“是啊……”
雲麒不知所措的點點頭。
“你吃的哪個?”
“就那個……雪青色的小罐子……”
“哎呀!”裴蓁趕忙從浴桶中站起來,拿起毛巾狠狠抹了抹雲麒的臉,焦急道:“快去喝水!我這罐子換來換去的,你以後千萬要問過我才能吃,聽到沒?!”
“是……是……”
濕毛巾狠狠的漫過雲麒的面孔,才讓他覺得稍微冷靜了些,他急匆匆的做到小桌旁,抱起茶壺一口氣灌了下去,一口氣喝光了茶壺裏所有的茶水,那茶葉是便宜貨,泡了許久又有些發苦,倒是把雲麒心裏的火氣都壓了下去。
“這是……”雲麒伸手拿起那個青色的藥罐,扭頭看看正在套衣服的裴蓁,忽然明白了些什麽,他“騰”的一聲站起來,怒道,“你給王公貴族吃這種下作的藥,你不想要命了嗎?”
“也許你覺得我很卑鄙吧……”裴蓁輕聲道,“可是畢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喜歡男人的……”
“其實你遠不用如此……畢竟你也不是我親生的父親……”雲麒伸手撐住額頭,慢慢将臉低了下去。
“麒兒……你別生我的氣……”裴蓁覺得自己理虧,婉言道:“我雖然不是你親爹,可是你娘活的不好,死的也不舒心,我只是想讓你過的好些,你喜歡讀書,所以我才……我知道在這裏住你也很不舒坦,不然你還是……”
“行了,吃飯吧。”雲麒沒有讓裴蓁再說下去,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拿粥給你喝。”
裴蓁沒有再說話,雖然他只比雲麒大九歲,怎麽也不可能是他親生的父親,只是被裴蓁叫做“姐姐”的雲麒母親走的太早,一直是他們二人相依為命。
那年家鄉遭到饑荒,是裴蓁一路拉扯着雲麒來到京城逃荒,那天雪夜,他們躲在破爛不堪的荒僻野寺之中,是裴蓁抱着高燒不退的雲麒一路求醫才換來他的一條命,也換來雲麒開口叫他一聲“爹”。
回想起從前的日子,現在的自己雖然不堪,卻也給了雲麒溫飽,也給了他讀書考試的機會,裴蓁還是覺得有幾分欣慰,向來英雄不問出處,只要雲麒努力向上,不認自己這個父親也沒什麽。
“你瞎想什麽。”
雲麒将飯碗放在裴蓁面前,又強硬的将筷子插在他手裏,懶懶道,“你是不是和二公子在一起久了,人都變‘二’了。”
“啊,沒有沒有。”裴蓁驚喜的發現雲麒跟他開玩笑,也高興的多吃了幾口飯,“對了,我今天晚上要出去。”
“我知道,綠衣說過,你要去找那洛大人。”雲麒淡淡道。
“嗯……嗯……”
“去吧,小心一點,不是所有人都像二公子那麽好騙。”
雲麒伸手指了指那桌上的藥罐,一本正經的看着裴蓁。
“是是。”裴蓁伸手摸摸雲麒的頭發,一臉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 求評論!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