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今夕醉

寶馬疾馳,這一路上的行人也越來越多,衆人眼神所望都是陽春坊的方向,已經開始有官兵打扮的人也扛着水龍向前沖去,現在雖然是深夜,可陽春坊裏滿是留宿的客人,一場大火,不知道要損去多少性命。

裴蓁在傅季瑛疾馳的馬背上晃得頭暈腦脹,心中卻也是焦急萬分,突然間,他仿佛明白了傅季瑛話中的意思。

洛子辛并非京官,且是待罪之身,無诏不得返京。

他次次來往京城都住在栖鳳樓,并且為了不讓別人知道他是來找愛面子的男娼裴蓁,每次都特意沿着後門小路上樓,因此如果說有誰知道洛子辛經常來往京城,大概也就只有兩個人,一個是裴蓁,一個是綠衣。

綠衣……

白馬一聲長嘯,二人一起停在了陽春坊的門口,裴蓁連滾帶爬的從馬上下來。

眼前烈焰滔天,熊熊的火舌撕咬着漆黑的天幕,而被這火焰包裹着的,正是昔日裏燈紅酒綠的栖鳳樓。

這火起的時間十分微妙,恰好不是在深夜衆人都入睡之時,因此客人們紛紛衣冠不整的跑了出來,他們有些是富商巨賈,有些甚至是高官侯爵,如今因為一場大火而在不三不四的妓館門前□□相對,倒是也十分好笑。

裴蓁心系綠衣的安危,也無暇顧及他人,立刻開始在擁擠的人群中搜尋那個熟悉的身影,只是人海茫茫,卻是怎樣也看不到那個濃妝豔抹,穿紅着綠的媚俗女人。

火勢越來越大,随着一聲巨響,樓內似乎有支柱倒下,那些逃出樓外的青樓女子陣陣驚呼,一邊感到害怕,一邊慶幸着自己逃過一劫。

裴蓁一把扯過一個濃妝豔抹的女子,顫聲問道,“綠衣呢?”

“綠娘?”那女子不認識裴蓁,有些奇怪的打量了他一番,柔聲問道,“你是,裴公子?”

“她去哪裏了……”裴蓁點點頭,聲線卻已經不太穩定。

“綠娘走了。”那女子沖着裴蓁無奈的笑了笑,“我們的栖鳳樓已經是沒得救了,綠娘說她不願留在這裏,我也不知道她到了哪裏,只是叫裴公子不要擔心。”

“那她……”裴蓁愣在原地,有些頹廢的低下了頭,手中卻依舊攥着那女子的衣袖。沉默了許久,他終究還是在火光中擡起臉,沉聲問道,“她還活着嗎……”

那女子聽到這樣的問題,顯然有些不知所措的愣了愣,進而看着裴蓁凄然一笑,答道,“她還活着,其實我也想罵她,燒了就燒了,大不了我們從頭開始,為啥一定要走,還害得大家都這麽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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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話音未落,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巨響,衆人齊齊擡頭看去,栖鳳樓懸挂多年的鑲金招牌在烈焰中支撐不住,終于從那彩繪的門梁上墜了下來,掉落在地的木牌依舊在熊熊燃燒,烈焰之中,那牌子上點染的金粉倒似有了生命一般,仿佛在火焰中站了起來。

“對了。”那女子好似突然想到了什麽,一把抓住裴蓁的手,将一個東西塞在進裴蓁的手裏,“這是綠娘臨走前要我交給你的,留着做個念想。”

綠衣是個粗俗的理直氣壯的人,與總是畏首畏尾的裴蓁不同,她喜歡穿華貴又豔麗的衣服,化濃的看不清本來面目的妝,喜歡将胸口的衣領低低拉下,讓每個男人都情不自禁的盯着她看,還洋洋得意。

裴蓁展開手掌,那女子交給他的是一枚沉甸甸的金子,那金子後面打着官印,這種打着官印金子只能入庫,不可流通。

裴蓁記得綠衣年少曾經喜歡過一個男人,那男人不知是什麽地方來京述職的官員,與她春風一度後曾許諾她會回來接她,還将這樣一枚金子交到她手中,只是那男人一去不複返,就連一封書信也沒有來過。

綠衣一向看不起身在青樓楚館中還妄圖動情動心的女子,自己卻一直藏着這枚金子,也許這次她将這枚金子交給裴蓁,也是告訴他自己已經放下了,讓裴蓁也不要再難過。

也許在綠衣的心裏,洛子辛不過是這萬丈紅塵中的負心人之一。

可于裴蓁而言不同,洛子辛不光辜負了他的期望,更是辜負了他的仇恨。

此時此刻,栖鳳樓的金字招牌已經燒黑,有幾個女子看着自己生活了許久的地方被燒成灰燼,忍不住嘤嘤痛哭起來,那摻雜着香粉的眼淚渾濁不清,也讓人看不明白她們哭的究竟是這座樓,還是自己的命數。

“你要在這裏站多久?”

傅季瑛看到裴蓁呆立原地,伸手拍了拍他削瘦的肩膀,問道:“現在你都看到了,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雲麒是秦小姐的孩子……”沉默片刻,裴蓁嗫嚅着說出了一個答案,他将那錠金子收進袖口,繼續道,“世子先回去吧,等我處理完一些事情,會去府上拜見。”

“好。”傅季瑛點了點頭,也沒有繼續追問,轉身策馬而去。

從萬人如海到空無一人,裴蓁先在自己陽春坊的小屋裏取了東西,又緩緩來到了京郊一處無人的亂墳崗,此時的天空已經微微泛起了魚肚白,只是這裏位置偏遠,又是個埋葬無主屍體的地方,因此基本沒有人會來。

裴蓁找了許久,在墳地中的一處土包中停了下來,土包上的墓碑說是墓碑,卻不過是用木板草草制成,上面卻空無一字。裴蓁沖着土包跪了下來,拔去了那塊木牌,開始伸手挖了下去。

直到太陽徹底升起,裴蓁才從土包中刨出了一個骨灰罐,他伸出雙手将那青色的罐子取了出來,輕輕擦去上面的浮土,将罐子小心的打開。

他低下頭去,對着那灰白色的骨灰盯了許久,又小心翼翼的放下,從懷中取出來自己随身的衣袋,從中取出了一個黃色的布包。

這黃布大約有一塊手帕大小,周圍有着裁剪的痕跡,很明顯是特意從一整塊布上保存下來的。只是這黃布不僅用料考究,上面的暗紋皆是象征吉祥如意的雲紋,而且在布的正中央,還用金線繡着一條栩栩如生的金龍。

這塊黃布中包着的東西,正是先前裴蓁向雲麒要來的金鎖。

“秦小姐。”

裴蓁沖着空氣默念了一句,伸手将黃布與金鎖都放進那灰白色的骨灰之中,又将骨灰盒死死蓋上,繼續放回到遠處,開始動手掩埋。

“秦小姐既然願意豁出性命去救了我和雲麒,那麽也一定願意把雲麒當做您的孩子。”

裴蓁收拾了許久,還是将墳堆恢複成原來的樣子,他又依依不舍的确認好多遍,才将木牌重新插了回去,起身離去。

太子向來起的很早,盡管天空才剛剛發亮,他已經穿戴整齊準備入宮請安。

折影站在太子身後,輕輕為他披上一件明黃色的披風,不知為何,在一個冬天之後,太子的身體已經愈發虛弱,他面色蒼白,眉間的紅痣仿佛更為明顯,而且還會時不時的咳嗽一聲,即使如今的氣候已經回暖不少,他依舊穿着很厚的衣服,将自己的身影掩蓋在厚厚的披風裏。

在太子身後的內室中,胡女賀蘭仙依舊面帶微笑的沉沉睡着。大家都知道太子不喜歡太子妃,卻很少有人知道他在府中金屋藏嬌,賀蘭仙雖然活潑,但卻也是個聽話的女子,自從與太子相遇之後,她便一直居住在太子府中,從未離開一步。

“洛先生回去了?”太子扶着折影的手向門外的轎子走去,“雖說本宮阻止了傅季瑛為難他,卻也讓他的裴公子受了點折磨,不知道洛先生會不會不高興。”

折影努力的回想了一下昨日洛子辛的神情,無奈笑道:“主子,我看不出來。”

“也是……咳……”太子話音未落,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連忙用手帕掩住口鼻。

“主子這樣好久了,怎麽也不請個太醫看看?”折影關切的問道。

“看過了……也都看不出什麽,都說沒什麽事……”太子微笑着拍拍折影的手,“小病而已,沒關系的。”

“對了……”折影遲疑了一陣,開口道,“主子,昨天洛大人問我,您是不是依舊不喜歡太子妃……”

“你可有把賀蘭的事情告訴他?”太子的神情突然變得緊張起來。

“沒有,屬下不敢。”

“那就好……”太子放心的點了點頭,“洛先生如果知道,一定會阻止本宮,在他眼裏男人女人都沒有區別,無論是裴蓁還是太子妃……不過就算本宮不喜歡太子妃,就算本宮沒有兵權,燕王也已經完了,他将兵符交給傅季瑛,就是他在本宮手裏一輩子的把柄……”

太子話音未落,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鳥兒撲打翅膀的聲音,一群沿着太子府的琉璃房頂飛過,日光照耀下的房頂呈現出一片好看的金紅色,鴿子上下飛舞,如同白雪紛紛落下。

太子回頭,看到賀蘭仙身穿白色中衣站在鴿群之中,踮着腳向他揮了揮手。

晨光之中,她卻是面色通紅,臉頰上還殘存着睡覺留下的壓痕,就連鞋子都沒有穿好,大概是一覺醒來發現太子已經走了,所以忙不疊的趕出來送他一程。

“這些鴿子?”折影從未在太子府中見到過這麽多的鴿子,心中十分奇怪。

“這是賀蘭養的,她不能出去給人瞧見,于是讓人送了些小動物給她玩……”

太子的聲音雖然虛弱,卻仍然可以聽出其中十足的柔情,他踏入小轎,卻是依依不舍的掀開了轎簾,白鴿迎着明媚的日光飛入天際,紅塵白雪,浮生如斯美麗。

與此同時,鴿子,是會傳信的動物。

作者有話要說: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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