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綠衣女

“這位爺,您不能進去,這裏面是貴客,您……”

門外突然傳來綠衣焦急的聲音,“砰”的一聲,門被粗暴推開,傅季瑛皺皺眉頭,看着眼前眉目間表情淡然的洛子辛,最終還是無奈的回過頭去。

“這二位爺非要闖進來……我這……”綠衣有些為難的看着傅季瑛和洛子辛,突然驚呼起來,“裴蓁?!你……”

“太子聽說世子與洛大人在這裏敘舊,心裏也十分想念二位,所以差遣屬下來請二位過府相敘。”

剛剛闖進門的二人立刻出言打斷了綠衣的話,原來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太子府的侍衛折影折月,他們二人皆穿着官服,手提寶劍,神情嚴肅。

“太子殿下的消息真是快……”傅季瑛無奈的笑笑,收回了手中的匕首。

裴蓁瞬間松了一口氣,身體軟軟的倒了下去,一旁驚的目瞪口呆的綠衣馬上蹲下,将裴蓁攬在懷裏,她立刻從懷中取出一塊錦帕,緊緊包在裴蓁受傷的脖子上。

“殿下思念二位,心思自然也放在二位身上。”折影冷笑着看看傅季瑛,道,“世子,洛大人,請吧。”

“好。”傅季瑛口中答應,卻未立刻起身出門,而是優雅的脫下身上外衣,蹲在地上輕輕包裹住綠衣懷裏身體顫抖的裴蓁,掏出匕首一把削斷裴蓁手上的鐐铐,轉頭輕聲吩咐道:“給他上點藥,送回寧王府裏去。”

“你們對他做什麽了?”綠衣有些氣憤的擡起頭,伸手摸了摸裴蓁潮紅的臉頰與額頭,眼眶中突然濕潤起來,“他也是人,你怎麽能這麽對他?”

傅季瑛沒有說話,從袖口中取出一張銀票,塞進了裴蓁的手中。

“你們有錢有勢就能随便殺人嗎?”一向對着客人笑臉相迎的綠衣瞪着含淚的眼睛,目光灼灼的瞪着洛子辛,“洛大人,你為什麽也不說一句話。”

“我不認識你們。”洛子辛一甩衣袖,轉身随着折影走出了房門。

“你!”綠衣怒氣沖心,準備站起身來攔住他們,卻被懷中的裴蓁一把拉住衣袖。

“我沒事……”裴蓁揚起臉,臉上卻是一個釋然的微笑,“你別去惹他們。”

“我哪有惹他們!你這賤貨!”綠衣邊罵邊哭,“倒是你怎麽惹他們了?被打成這個樣子,怎麽都能被打的吐出血來……”

Advertisement

“我每次被打都吐血,吐着吐着就習慣了,這倒是沒什麽……”裴蓁苦笑一聲,呼吸聲也變得越來越粗重,“我中了藥,快給我解藥……”

綠衣雖然生氣,卻也不好明着發作,只能給裴蓁喝下了凝神靜氣的解藥,又為他臉上敷了冰塊,才依依不舍的把人送下樓去,沒想到他們剛剛出了栖鳳樓,寧王的家人早就在門外等候,裴蓁的身上依舊披着傅季瑛的外衣,那些下人也都是不言不語,輕手輕腳的将裴蓁送到了馬車上。

“要是過的不如意就回來吧……”綠衣賠着笑臉勸了一句,卻也不敢當着王府家人的面再說什麽,只好無奈的放開了緊握的手,“雖然不知道今天是怎麽了,可是咱們這樣的人,遇到一兩個負心人不是很正常的嘛,也別……”

“你別瞎說了。”裴蓁知道綠衣不明白,只當是洛子辛辜負了自己,卻也無從辯駁,只能用安撫的眼神望了她一眼。

“我沒瞎說……”綠衣的手緊緊抓着馬車的窗沿,一向潑辣的眼神中卻含了幾分溫柔,“我也不嫌你沒本事,以後你回來了,就在這栖鳳樓收拾收拾,我給你發工錢,可你也不能嫌少……”

“好。”

裴蓁望着綠衣的眼神,卻是有些愧疚的點了點頭。

馬車悠悠的行駛過人聲鼎沸的陽春坊,最終還是回到了人跡罕至的翊善坊之中,想想這翊善坊雖然住的都是達官貴人,入夜之後卻無一點人聲,也是實在寂寞。

一路上的房屋瓦檐上都挂着紅色的燈籠,那一點點紅色串聯起來,卻又在一個拐角處陡然消失,馬車終于停了下來。然而這裏卻不是雕梁畫棟的寧王府,這裏破敗不堪,長久無人推開的大門上蛛網密結,兩張每年一換的封條永遠嶄新雪白,它們交叉相疊,死死的将這道大門與它曾經保衛的歡樂重重封上。

大門之上的牌匾上是兩個鍍金的楷體字:秦府。

這座府邸就像翊善坊的死結一般沉默破敗,卻是始終沒有人敢摘下這道牌匾,只不過是因為這兩個字是先皇所題。

“到家了。”

馬車平穩的停在了秦府門口,有人将門簾輕輕掀起。

裴蓁慢慢伸出手來,有些不可置信的邁出了馬車,涼月滿天,裴蓁站在那門廊之下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閉上了眼睛,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于是他看到了京城長街之上的車水馬龍,聽到了馬車木輪悠悠滾過平坦路面的聲音,那是他第一次來到京城,他穿着嶄新卻十分土氣的小花襖,跟着自己濃妝豔抹的娘親掀開了馬車的門簾,看到的是三張和善溫和的面孔,大戶人家年方二八的小姐溫柔的走到他的面前,伸手遞給他一支糖葫蘆……

沉默許久,裴蓁還是睜開了眼睛。

華燈初上,記憶裏的京城還是同現在一樣,永遠繁花似錦,美不勝收。

“裴公子,現在你是東道主了,為什麽不請我們進去喝一杯?”

清冷夜風中,傅季瑛溫和的聲音在裴蓁的背後輕輕響起,裴蓁愕然回頭,看到的卻是兩個人,傅季瑛和他的弟弟傅季珩。

“或者,我們應該稱呼你一聲秦公子。”

“秦家沒有公子,只有一位小姐。”

沉默了片刻,裴蓁終究是開了口。

太醫秦怡然,醫術高明,妙手回春,家中的牌匾曾是先皇所題,雖然因為害死當今聖上的賢妃被論罪處斬,可宮中依舊保留着許多秦太醫在時研制的配方,只是改掉了秦太醫所留下的那些風花雪月的名字。

将近二十年了,裴蓁第一次到秦府的時候,現在的皇帝還是太子,而皇後還是太子妃。

那時的賢妃深受太子寵愛,又是頭一胎,因此皇帝特地下令要秦太醫來照料。太子妃也是日日禱告,祈望賢妃順利生産,還特意從民間請來了一位窮苦的婦人做産婆,說是這樣的人反而最有福氣。

那個婦人不但有福氣,長的也十分好看,她從遙遠的鄉下來到了繁華的京城,還帶上了她好看卻大字不識一個的獨生兒子。

這婦人可以住在宮裏,她的兒子卻不行,年幼的孩子離不開娘親,恰好這婦人的孩子生的十分好看,也讨人喜歡,一向笑呵呵的秦怡然便好心的收養了這個孩子,也給了婦人一個宮外的住所。不僅如此,喜歡給藥起名字的秦太醫還給這個孩子起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秦斐。

“斐”是一個包含了美好意義的字,是祝福這個孩子有文采的意思。

然而所有人的祝福卻沒有換來美滿的結果,最終賢妃還是因為生産無力而死,只留下了小公主與她傷心欲絕的父親,從此之後改變了許多事,比如産婆與秦太醫都被處死,他們的孩子被迫流放他鄉,直到太子登基大赦天下,才寬宥了這些十惡不赦的罪人。

這個孩子也在颠沛流離之中換掉了自己的名字,變成了兩個相近卻意思完全不同的字眼,一個是“裴”,只不過是一個姓;而另一個字是“蓁”,它的意思是草木荊棘叢生的樣子。

“你想為自己翻案?”兄弟二人在這個故事中沉默了許久,傅季瑛才緩緩發問,“你憑什麽覺得秦府是被冤枉的?”

“追殺。”裴蓁皺着眉頭嘆了口氣,仿佛陷入了某種不堪回首的往事,“我與秦家的小姐一同被發配到東北,卻在大赦天下的時候被人追殺,那人放火燒掉了我家的房子……”

“那麽洛子辛呢?”傅季瑛面無表情的繼續發問,“他要你做什麽事?”

“雲麒生病,我在京城求醫卻被人欺負,是洛大人救了我。後來我去栖鳳樓……”裴蓁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低沉,“洛大人也一直來看我,起初他只是來談事情,後來斷斷續續的和我睡覺,也給我一些錢……我偷偷問他怎麽才能讓雲麒上學讀書,參加科舉,洛大人告訴我,要去傍上有權有勢的寧王世子……”

“那為什麽是我弟弟?”

“大概是因為如果他一開始跟我說是二公子,我可能不會答應……”

裴蓁低下頭去,聲音也輕的幾乎要消失,似乎不願意回答這個答案。天色已晚,他根本看不清傅季珩臉上的表情,只是覺得渾身難受,恨不得傅季珩立刻沖過來打自己一頓解解恨,然而傅季珩卻依舊站在原處,毫無反應。

“你走吧。”沉默了許久,傅季珩緩緩的開了口,聲線卻是不同于往常的成熟平穩,“算了,我不怪你。”

說完這句話,傅季珩頭也不回的登上了馬車,高大身影轉眼消失在裴蓁的眼前,,他迅速的放下了馬車的門簾,似乎不願意再看他一眼。

“二公子……”

裴蓁從未見到過傅季珩有過這樣的神情,恍惚間膝蓋一軟,如跌倒一般重重的跪在地上,他的身體貼着地面,頭卻擡了起來,眼神中滿是兢懼。

“二公子,這都是我一個人的主意,求你千萬不要怪雲麒……”

這一次,對他百依百順的傅季珩卻沒有說話,他拉開門簾,一把奪過駕車小厮手中的馬鞭,狠狠的抽在了馬兒的身上,馬兒受驚,翹起前蹄發出一聲長鳴,接着迅速向前奔去。

“追上二公子,別讓他出事!”傅季瑛看到馬車疾行,立刻牽過自己的馬交給家人,那些下人都被吓得魂不附體,為首的騎着傅季瑛的馬向前追趕,剩下的也都邁開雙腿跟着跑了過去,轉眼之間,荒涼的秦府門口只剩下傅季瑛與裴蓁兩個人。

“我弟弟是個被寵壞的孩子,也是個實心眼的孩子。”傅季瑛路過裴蓁身邊,伸手将他扶起來坐在一旁的臺階上,“他娘對他太好了,所以他覺得別人也是這樣的,他上學的時候背不會書,那先生背地裏叫他二傻子被他聽到,就告訴他這是個好詞,他也都信了。”

裴蓁伸出手去摸了摸秦府門前的門墩,沉默不語。

“後來別人叫他二傻子,他就跟着笑,我去告訴他,這是句罵人的話,你是王府公子,不該被人罵。你知道他對我說什麽?他說他知道,但是也無所謂。”傅季瑛有些無奈的笑了笑,“他就是這麽一個好人,不像我,一直是個壞人。我做太子伴讀的時候,太子寫文章慢,我就故意等他,太子寫錯一個字,我就故意寫錯兩個字,結果太子一直覺得我看不起他;後來我做了太子府詹事,太子喜歡上燕王的細作,我替太子殺了那女人,卻要被他記恨到現在……”

裴蓁抱着膝蓋坐在臺階之上,沉默不語。

“裴公子,既然我弟弟叫你走,我也不願意再為難你,這是最後一個問題……”傅季瑛的聲音溫柔如春水,“雲麒是什麽人?”

“我也想問世子一個問題……”裴蓁沉默了片刻,擡頭望了望四周,眼神有些閃爍的回答,“洛大人是什麽樣的人?”

黑漆漆的天空中突然變得不再平靜,一縷濃煙從京城的西南方向緩緩升起,接着是一道若隐若現的火光,那火光由西南方向而來,雖然離得很遠,但是夜空漆黑,因此即使一道很小的火光也顯得十分突兀。

傅季瑛眼神一轉,從臺階上一躍而起跨上傅季珩起來的馬,低頭看了看裴蓁,向他伸出一只手去,輕聲皺眉道:“上來。”

“啊?”裴蓁有點不知所措的擡起頭。

“陽春坊着火了。”傅季瑛手持馬鞭向前一指,“上馬來,我讓你看看洛子辛是什麽樣的人。”

聽到陽春坊三個字,裴蓁的心中突然一緊,他一把抓住傅季珩的手,被他拖着坐上了馬背,向着那火光深處疾馳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求評論_(:з」∠)_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