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定風波

傅季瑛正站在書房中,骨節分明的細長手指拿起素白手帕,開始一點點拭淨面前一盆君子蘭葉子上的薄塵,被貶出京的前太子少師洛子辛跪在長街之上口口聲聲說太子是被害而亡,皇上震驚之餘下令大理寺徹查,一時間整個朝廷議論不休。傅季瑛卻施施然回到王府,好似一切與他無關。

不多時,寧王爺有些焦急的闖入了傅季瑛的書房,王爺明顯老了許多,鬓邊也多出了許多白發,他皺着眉頭看看一臉雲淡風輕的傅季瑛,小心的關上了書房門,進而扭頭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問道:“瑛兒,皇上已經下令三司會審,你可有什麽打算?”

“洛子辛沒有證據。”傅季瑛放下手帕,取出一把小剪刀,又開始修剪起一旁的盆景。

“我聽人說,他拿出了什麽賀蘭仙寫的血書,上面說我們寧王府害了太子,這……瑛兒……這麽大的事情,你為何不與我商量……你到底在做什麽呀……”

“哦?”聽到“賀蘭仙”三個字,傅季瑛的臉色明顯有了變化,不過這種變化也是轉瞬即逝,“我不認識什麽賀蘭仙,他若要血書,什麽雞血鴨血我都可以給他變出來。”

“他有賀蘭仙的屍體……”

“咣當”一聲,傅季瑛已将剪刀放下,他扭頭看了看老王爺焦急的樣子,問道:“此話當真?”

寧王爺十萬火急的點了點頭。

“賤人……”傅季瑛無聲的咒罵一句,臉上神色依舊如常,此時書房門前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王府的管家蹑手蹑腳的站在門外,輕聲道,“王爺,世子,門外來了大理寺的大人,說請王爺去……”

“放肆!”寧王爺一把推開門,驚得門口的管家向後退了一步,“憑他大理寺也敢來傳我?”

“不是傳,是來請您……”管家這次着重的讀了那個“請”字,“大理寺少卿雲大人親自來請的,說是大理寺卿譚大人沒辦法來……”

“雲大人?他雲麒算什麽東西……”

“父王。”傅季瑛冷靜的打斷了寧王的話,擺了擺手示意管家退下,輕聲勸道,“我去見他們,父王年紀大了,只管在家修養就好。”

“你有辦法?”

“父王,洛子辛一輩子輸給我,你可知道是為什麽?”傅季瑛走出半步,又轉身回過頭來,面孔上依舊溫和如初,“他從一開始就錯了。”

“我也有一句話想跟你說……瑛兒……”老王爺上前叫住了傅季瑛,遲疑了片刻才開口道,“爹知道你很有主見,可是爹已經知足了,爹只是希望我們一家人都能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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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的。”傅季瑛伸手拍拍寧王搭在自己肩頭的手,卻是将它輕輕的推了下去,接着頭也不回的走出房門。

老王爺獨自一人站在書房中看着兒子高大俊朗的背影,突然覺得自己更加蒼老,傅季瑛已經長大了,而且遠遠不在他的掌握之中,自從傅季瑛的母親死去之後,他愈發覺得自己無法看透這個人,哪怕這是他看着長大的骨肉。

比起心機深重的傅季瑛,傅季珩就顯得簡單很多,煙灰色的紗窗下的炕桌上擺着一盤棋,他正饒有趣味的盯着棋盤對面心不在焉的裴蓁。裴蓁心神不寧,眼神飄忽,手中拿着棋子卻不知該放在何處。

他正斜着身子坐在矮炕上,一雙雪白的腳曬在陽光之下,與微微露出的細長腳腕結合在一起,如同一對兔腳。

“想啥呢!”傅季珩壞笑着伸出手去,一下子打掉了裴蓁手中的棋子,棋子落地,裴蓁有點害怕的擡起頭來。

“你怎麽了?”傅季珩好奇的擡起頭來,伸手将棋子塞在裴蓁的手裏,“該你了。”

“哦哦。”

“呀!你輸了!”裴蓁心不在焉的落子之後,傅季珩高興的笑笑,“我早跟你說過,下棋要注意思考,通經斷緯,懂嗎?”

“二公子……”裴蓁聽到這句話,卻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們下的是五子棋……”

“我不管,反正我贏了。”傅季珩臉色一紅,壞笑着将棋盤一推,一把将裴蓁拉至自己近前,伸手在他的鼻梁上刮了一下,輕聲道:“五子棋你都下不過我,還嘲笑我,你個笨蛋。”

“我不屑于贏你罷了。”裴蓁冷笑一聲,伸手掰開他的手指,又将棋盤重新推回去,道,“再來一局。”

突然之間,門被人輕輕推開,王府的管家站在房門口,輕聲道:“裴公子,門外來了大理寺的幾位大人,找您有事……”

終于來了。

裴蓁顫抖着雙手整了整自己的衣領,為自己套上鞋襪,卻被傅季珩一把拉住,只見他滿臉緊張,問道:“你要去哪裏?”

“公子他……”

“我去大理寺。”裴蓁打斷了管家的話,用眼神安撫了一下傅季珩,“我去看看雲麒,很快就回來。”

然而事實卻并非他話中所言,大理寺大堂之中官員衆多,卻始終沒有見到雲麒的身影,裴蓁也不敢尋找,他始終低着頭。

太子無端暴斃,皇上下旨,三司會審,燕王監審。

裴蓁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麽多大官,也沒有見過這麽大的場面,況且他本來就十分心虛,于是還沒有走到大堂之上,他就已經慌張的跪了下來。前太子少師洛子辛就跪在他的不遠處,而在洛子辛的身旁,還有一個讓裴蓁感到熟悉的身影。

“你擡起頭。”

大理寺卿譚岳威嚴蒼老的聲音遠遠傳來,裴蓁不認得這位大人是何許人也,卻還是小心翼翼的将頭擡起來,沒想到的是,他一擡眼,卻是一張熟悉且難以忘記的面孔,看到這張臉,裴蓁依舊心有餘悸。

夜半暴雨,他正是差點死在這個人的手裏。

這人正是太子府的影衛折月。

“你可認識他?”

“是。”折月咬着牙點了點頭,似乎對裴蓁充滿恨意。

“那他與太子可曾相識?”

“這……”折月年紀很輕,也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他忍不住回過頭去,有點慌張的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身後的洛子辛。

“你若要讓我還你們一個公道,就一定要說實話。”譚岳的聲音波瀾不驚,卻讓人有種莫名的畏懼。

“他……”折月遲疑片刻,又擡頭看了看一旁監審的刑部尚書與禦史中丞,開口道:“他與太子認識,他……”

“他是寧王府二公子收留的男寵,與此事有何幹系!”

折月沒有說話,卻是洛子辛接了上來,“寧王府世子謀害太子證據确鑿,動手的就是他派去的細作赫連仙,赫連仙良心發現留下血書自盡,她的屍體就在這裏,只要太子妃來辨認,事情便一目了然,譚大人又何必詢問無關的人?”

“洛大人真是言之鑿鑿……”傅季瑛微笑着站在一旁,并未下跪,他扭頭向譚岳微微致意,言道:“雖然不知道洛大人為何一定要污蔑我,可是也請你不要忘了,我不僅是太子府的官員,也是曾經的太子伴讀,我與太子,是知己好友……”

“洛子辛。”譚岳也不禁開口發問,“世子有什麽理由要害太子?”

“謀害皇儲還會有什麽理由……”洛子辛擡頭冷笑,似是要豁出去一般看了一眼主座上面無表情的燕王,“世子與燕王有私交,證據就是燕王将一半虎符交給了世子……”

聽到這句話,在座衆人的臉色都不禁大變,虎符是朝廷授予兵權的象征,燕王私自将虎符交給他人乃是重罪,更何況還是寧王世子,很明顯,他是在結黨營私,意圖皇位。

“虎符在哪裏?”議論聲中,譚岳有點顫抖的聲音從空氣中傳來。

“虎符在太子手裏,殿下已死,我也不知道究竟在何處,不過我可以肯定,燕王手中只有一半虎符……”

“燕王手中本來就只有一半虎符。”傅季瑛微笑着回過頭去,俯視着跪在他身後的洛子辛,輕聲道:“洛大人是文官,可是我父親卻是武将,虎符一半在大将手中,一半在皇上那裏,我知道洛大人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卻怎麽連這點常識都沒有了?燕王殿下,你說是不是?”

驟然間,四下已是鴉雀無聲,燕王無言,卻是譚岳看了看跪在面前的洛子辛,問道,“洛大人,你怎麽解釋?”

“解釋?”洛子辛苦笑,“他還沒有解釋兇手赫連仙留下的血書,為何又要我來解釋?”

“折月侍衛。”傅季瑛轉頭看看折月,問道:“請你一五一十的告訴我,裴蓁和太子是什麽關系?他是我弟弟的男寵,為什麽會被你打個半死?”

“他……”折月低下頭,嗫嚅道:“他是陽春坊中的男妓,與太子,與太子有過……”

“裴公子,你說呢?”不等折月說完,傅季瑛又轉過頭去,掃了裴蓁一眼。

裴蓁也跟着折月垂下頭去,他此時感到的不僅僅是害怕,他跪在那裏,就如同被人在大庭廣衆下扒光了所有的衣服一般,盡管心中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甚至已經準備好如何向別人承認他的母親是害死賢妃的罪人,只是他萬萬沒有想過,最後問他的竟然是這樣的問題。

此時此刻,他只希望雲麒不在這裏……

“太子與裴蓁有過露水姻緣,又不希望別人知道,于是叫你來殺了裴蓁,因為裴蓁是我弟弟的男寵,所以我救了他,我弟弟也知道了這件事。所以……”傅季瑛停頓一下,好似下了很大的決心,“血書上寫着‘寧王府’三個字,卻沒有指寧王府裏的哪個人……”

“不是這樣的……”裴蓁猛然擡起頭,看着眼前故作為難的傅季瑛,眼淚瞬間湧出眼眶,他從來沒有想到,傅季瑛這幾日努力勸說傅季珩與他冰釋前嫌,不過是為了這樣的結局。

“不是!二公子他是個傻子!”裴蓁從地上站起來,猛然向傅季瑛撲去,卻被一旁的侍衛攔住,一腳踢向他的腿彎,裴蓁被迫跌倒在地上,仍舊大聲嘶吼,“他沒本事殺太子的,不是這樣的!是我……”

“現在怎麽樣?”傅季瑛扭頭示意侍衛攔下裴蓁,自己則出言打斷了裴蓁的話,他扭頭看了看洛子辛,“雖然我也不願意承認,不過似乎所有的證據都符合……”

裴蓁倒在地上,被一旁的侍衛一把捂住口鼻,只能死死瞪着眼睛,譚岳想要開口說什麽,卻始終沒有開口。

在坐諸人都明白,太子已死,除了年幼的三皇子之外,皇上便只有燕王一個兒子,孰輕孰重,他們也要掂量清楚,此事再追究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證據确鑿,又恰好有一個符合身份又有動機的“兇手”,更何況燕王就坐在這裏,閉口不言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傳寧王二公子來……”

沉默了片刻,譚岳緩緩開口。

“譚大人。”傅季瑛緩緩跪下,道:“雖然證據确鑿,但我也不确定弟弟是否犯下大錯,茲事體大,父王年老唯恐驚動,可否容我回府中将他叫來?”

譚岳看了看一旁的燕王,終究是點了點頭。

裴蓁不能說話,就連呼吸都不甚流暢,他擡起頭,梗着脖子看着眼前緩緩離去的傅季瑛,盡管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成為傅季瑛手中的犧牲品,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赫連仙會留下血書,也更加無法想到傅季瑛會犧牲自己的弟弟。

傅季瑛勸說傅季珩與自己冰釋前嫌,不過是因為知道自己的弟弟是個實心眼的真心人,傅季珩已經知道裴蓁是秦家的後人,如果傅季瑛對他說自己是為了報仇,也許他真的會義無反顧的犧牲。

他甚至想過,也許傅季瑛明說是他自己殺死了太子,傅季珩為了多年的兄弟情義,也會犧牲掉自己;也許傅季瑛不知道對他說了什麽,讓他來糊裏糊塗的承認,畢竟他是個實心眼的傻子,也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承認什麽。

何況又有血書這樣的證據……

傅季瑛是寧王世子,足智多謀,即使證據确鑿,他也本該有更好的辦法,為什麽……

為什麽要讓他再辜負這個人一次……

只是傅季瑛卻并沒有在意裴蓁質問的目光,而是扭頭去看着一旁的洛子辛,洛子辛如喪家之犬一般跪在那裏,而寧王世子卻依舊高高在上。臨行之前,洛子辛苦笑着與他目光相對,卻覺得自己更加看不透這個人。

還是輸了……

本以為自己掌握了所有的東西,最後還是陷入了他的騙局,請君入甕,從一開始就是如此。

裴蓁也罷,太子也好,都不過是寧王世子手中的棋子,現在就連他的親弟弟也成了不得已之下的犧牲品,寧王世子已經是未來的寧王,為何還要如此謀算,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麽東西。

他從一開始就錯了,也許傅季瑛與太子反目成仇根本無關赫連曜,不管太子是怎樣的人,傅季瑛都不會甘于人下。

洛子辛擡頭看了看高高在上面無表情的燕王,臉上卻露出了一絲嘲笑,可憐的燕王啊,與虎謀皮卻不自知……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新年快樂~昨天我給不小心摔瘸了所以沒來發,祝食用開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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