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定心丸
雲麒回到自己家時天已蒙蒙發亮,他就那樣在天牢濕冷的圍牆旁等了一夜,才神志不清的回到了自己家裏,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得自己和裴蓁都有點可笑,明明自己活着都要竭盡全力,卻還要為了死人的聲譽着想。
等走到家門口時他才發現,自己在翊善坊中稍顯破舊的小院子已經被一隊兵馬圍住,領頭的将官轉過身來,拱手道:“雲大人,下官奉命請雲大人過燕王府一敘。”
雲麒雖然還是有些發愣,但也明白了眼前的情況,燕王到底是粗人,私會朝廷命官都要如此大擺排場。
于是雲麒冷笑一聲,一甩袍袖轉過身去:
“請。”
燕王府大而空曠,想是燕王從西北回來不久,也沒有怎樣好好布置,雖然近來有一些官員讨好一般的送來了許多金玉器物,卻還是顯得有些簡單。
燕王武人出身,見到雲麒之時也不多言,先是為雲麒斟上了一杯好酒,那酒陳釀多年,氣味熏天。雲麒的年紀小,又沒怎麽喝過酒,更不曾在大清早喝過酒,于是他只是微微抿了一口,并未深飲。
燕王倒是也不在乎,自己飲盡了杯中美酒,開門見山道:“聽說雲大人與父皇的關系越來越好了。”
“啊?”
雲麒愣了一下,這句話實在問的大逆不道,他也只好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本王聽說不久之前,父皇曾叫雲大人拟過一道诏書,似乎有關繼承大統之事。”燕王武人出身,又有些擁兵自重,似乎覺得雲麒答應他已是意料之中,于是便将自己的意思毫不委婉的和盤托出,“本王身為父皇唯一成年的皇子,有意為父皇分憂,不知道這诏書的內容是什麽……”
“下官是大理寺少卿。”雲麒正色道,“皇上下诏,正是為了處理太子遇害一事,至于其他的事情,下官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太子遇害……本王倒是聽說有人去找雲大人自首了……”燕王見到雲麒表情驟變,絲毫不覺得雲麒在警告他,反倒是覺得雲麒有些心虛,于是他繼續道:“不知道雲大人将撫養自己長大的親人送入天牢淩遲處死是什麽心情?”
“下官不知道王爺在說什麽。”
“雲大人何苦一口一個下官?”燕王冷笑一聲,繼續道:“也許本王應該管雲大人叫一聲弟弟……”
四下裏突然一片寂靜,雲麒沒有再說話,他突然放下手中酒杯,冷冷道,“王爺若沒有其他事情,下官還等着回大理寺處理公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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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大人留步。”燕王也跟着雲麒起身,“且不說雲大人的身份如何,也不管雲大人是否甘心只做一個四品官,只是還有十天不到,您的養父裴公子就要在大理寺的地牢中被淩遲處死,到時候雲大人也要去監刑,聽說那裴公子貨色為生,生的也有幾分貌美,不知道到時候鮮血淋漓會不會十分好看?本王久經沙場自是不在意,只是小雲大人能不能看的習慣……”
燕王的激将之語幾近不堪,雲麒雪白的額頭上爆出了幾根青筋,然而他只是握了握拳頭,并沒有回答。
“雲大人受人恩惠多年,就這麽全忘了嗎……”
“我沒有!”
話至于此,饒是雲麒心中再能忍耐,也終究沉不住氣,他回過頭去看着有些得意的燕王,咬牙道:“王爺究竟要如何?”
“雲大人何不坐下來慢慢談?”
“要談可以。”雲麒突然一口氣喝光了桌上的烈酒,“我知道王爺與世子是什麽關系,我膽小,不敢與王爺談條件,我要單獨與世子談,請王爺送我去寧王府。”
“這……”燕王沉默了片刻,卻還是點了點頭。
無論何時,傅季瑛總是一副施施然的從容微笑,仿佛天塌在他的眼前也毫不在意,他此刻面見雲麒,等于向雲麒暴露了他是燕王盟友的身份,卻也依舊溫和淺笑。
雲麒出入大理寺之時,倒是聽人說起過寧王世子傅季瑛,同僚前輩皆說此人溫潤如玉,永遠都是一副笑模樣,倒有些不像是寧王的兒子。
寧王是個忠臣,也曾是個在西北疆土上征戰四方的武将,自然是高高大大。在外貌上,傅季珩倒是與寧王由七分肖似,而傅季瑛秀氣文弱,雖然與他的兄弟差不多高,體格卻差了一些。
朝廷中的老臣都覺得兄弟二人一文一武,寧王爺很是有福氣,可是傅季珩卻實在是差了一些,因此在他們的眼中,傅季瑛的形象也變的越發優秀。
“小雲大人在想什麽?”傅季瑛見雲麒低頭沉思,轉身關上了房門,問道:“小雲大人可是覺得我狐假虎威,背叛舊主,又害了弟弟?”
“既然世子這樣坦誠,我也如實回答世子的問題。”雲麒見到傅季瑛,倒也不似剛才那般緊張,反倒如同閑話家常一般,“世子背叛舊主是事實,要親弟弟頂罪也是事實,可是狐假虎威這一點卻談不上。”
“哦?此話怎講?”
“世子不算是狐貍,燕王也稱不上老虎。”雲麒緩緩道:“如果一定要讓我打個比方,那便是‘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雲大人很懂我呀。”傅季瑛微微一笑,“這樣我更加确定,雲大人為什麽要單獨來找我。”
“燕王如若逼宮,不論改不改诏書都是名不正言不順,你讓燕王來找我,不過是為了給燕王一顆定心丸罷了。”雲麒喝了一口茶,繼續道:“燕王起兵就是謀反,等燕王殺到皇城之時,世子再用寧王的兵馬來平定,最後太子已死,燕王謀反,三皇子年幼,哪有人比立了大功的世子更适合登基?就算世子今日登基不成,三皇子又能當得了幾日太平皇帝……”
“那麽小雲大人想要什麽?”傅季瑛開門見山,“小雲大人想要繼續為秦家翻案,還是高官……或者……像燕王那樣做個王爺?”
“我猜透了世子的心思,世子為何猜不到我的心願。”雲麒突然苦笑一聲,“世子知道我爹是如何送我考科舉,也該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時至今日,我才知道一直執着于死人的名聲是多麽可笑,也許我們從一開始就不适合這個京城……今日我幫世子為燕王送下這顆定心丸,也希望世子能讓我們安靜的離開……”
停頓了片刻,雲麒卻是有些滞澀的開口,“雖然我爹固執的想要報仇,實際上卻是個膽小的人,這一次他豁出命去,是因為他真的喜歡上了二公子。世子聰明,二公子也并不知道您要做什麽,他們二人既然願意為了對方去死,希望你也可以成人之美,讓他們一起離開……”
“你當我弟弟有多高尚,願意為了情人去死,哈哈哈哈哈哈哈!”聽到雲麒的這句話,傅季瑛卻是有些莫名的大笑起來,随後卻又壓低了聲音,“小雲大人,我本不想與你說這些家事,可是這裏只有我們兩人,你又對我諸多誤會,我便也不得不提一句。你可知道父王現在的王妃害死了我的母親,我親眼所見,這都是他們母子欠我的,他傅季珩心知肚明!”
“瑛兒!”
雲麒還沒來得及回複,門外突然響起了老王爺氣喘籲籲的聲音,傅季瑛知道一定有急事,也顧不得雲麒還在身邊,一把推開房門,扶着急忙趕過來的老王爺坐了下來。
“瑛兒,大事不好了,珩兒他!他醒過來以後……又去大理寺自首了!”
“什麽!”
說實話,傅季瑛着實有點驚訝,傅季珩雖然什麽都不知道,但是他這樣認罪,難免不引起皇上的注意。
“這個癡情的傻孩子!”白發蒼蒼的寧王爺嘆了口氣,卻猛然間注意到了雲麒,他一把拉住雲麒的手,道:“恰好雲大人也在這裏,雲大人快随我到大理寺去,若是那個孩子說了什麽不該說的,你也好幫我圓回來!瑛兒,你就留在這裏,提防着有人來問!”
“這……”
“哎呀快走吧!”
雲麒還來不及反應,就被老王爺拽出了房門,又被老王爺推着塞進了馬車。
二人一前一後的進入大理寺,卻并未見到傅季珩的身影,正當雲麒疑惑之時,老王爺卻推着雲麒一路走下了大理寺的監獄。
監獄之中一片黑暗潮濕,雲麒一路被老王爺拽着,心中更是疑窦叢生,待到老王爺終究停下腳步的時候,他終于忍不住開口道:“王爺……二公子呢……”
“二公子?那個傻小子還在家裏睡覺。”老王爺停住腳步轉過身去,“王府已經是他世子的天下,我不過找個他不能動我能動的由頭出來,這裏說話自由些。”
“王爺要說什麽。”雲麒仍是不解。
老王爺卻是一言不發,從懷中掏出了一樣東西,借着地牢內陰暗的燈光,雲麒終于看清了老王爺手上的東西……
那是一枚青銅制成的伏虎形令牌,因為年代久遠,顏色已經變成了黑色,只是這東西做工精美異常,又經人妥善保管,即使在幽暗燈光下也可看到些許深青色幽光。
“虎符……”
縱使雲麒從來沒有見過虎符,卻還是脫口而出。
“瑛兒反駁洛子辛的話是對的,洛子辛自以為他從燕王那裏拿到的虎符的确是假的。只是剩下的虎符不在皇上那裏,而在我這裏……”說到這裏,寧王的眼神似乎有點濕潤,“我也曾馳騁疆場,保衛國家啊……皇上将這象征朝廷的半塊虎符托付給我,就是對我的信任……”
“王爺的确英雄……”雲麒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老王爺被歲月霜雪染的花白的鬓發,有些疑惑的問道:“只是下官還是不懂,王爺叫下官來到這裏究竟要說什麽?”
“雲大人!”
老王爺沉默片刻,卻突然跪了下來,
“我傅從禮一生都為了國家和皇上,如今我已經快要入土了,不想在死之前對不起皇上……”
話音未落,老王爺的面孔上已經落滿淚水。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只是這江山社稷在他與傅季瑛眼中的意味,該是大相徑庭。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到時候鮮血淋漓會不會十分好看?本王久經沙場自是不在意,只是小雲大人能不能看的習慣……”
不知道出于什麽心态,在我寫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浮現出了迷之微笑……
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