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堂兄弟
村子裏所謂的麥場其實就是一大片閑置的空地,不過再怎麽大也有局限,肯定是不能容納村裏所有人家晾曬麥子的。
好在村裏各自收割麥子的情況不同,倒也不是一股腦全部湧過來,稍微商量着錯開些,也足夠大家使用了。
閑不住的孩子們也會跟着大人過來,在一垛垛的麥堆間玩兒的開心,年齡稍大些的往往很快就會被吆喝回去幫忙,孩子的歡笑聲,大人的呵斥聲以及揚麥的“沙沙”聲都在耳邊響徹,所以每年收割這段時間,麥場總是最熱鬧的地方。
因為昨天收地累的狠了的緣故,餘峰今天起得有些晚,收拾完稍微吃了點東西墊肚子,到麥場的時候,已經是一副熱火朝天的景象了。
他逛了一圈在另一側找到蘇家人的位置,看到三個人正在忙着脫粒篩曬,他小跑着靠近過去,“真不好意思,我今兒起晚了。”
“餘小子來了。”注意到他的劉荷芳停下動作,看人跑的氣喘籲籲的露出個笑容,“嗨,着什麽急呢,我們仨就忙的過來。”
篩曬麥子不是什麽大活兒,就是家裏面幾歲的孩童都能幫幫忙,答應對方過來也不過是讓他圖個新鮮,沒啥晚不晚的。
餘峰笑了笑還沒多說什麽,對方就擺了擺手讓他到旁邊去幫蘇永悅鋪麥子,她跟蘇得志這邊的活兒不用幫忙,他擡頭看了一眼,點頭應下走過去。
他來的時候蘇永悅就瞅見了,只是不太想搭理,低着頭專心的把麥穗鋪開,現在人湊過來他才側臉看了眼。
在他的身邊蹲下來,餘峰對上他的視線露出笑容,随後對方收回了目光,他只好低頭看向飽滿的麥穗,伸手拿起一個,“這麥子長的真好。”
他想要緩解尴尬的感嘆蘇永悅卻并不想配合,在他說話的時候站起身,手指了指地上的麥穗朝他輕揚揚下巴。
餘峰稍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對方應該是想讓他鋪麥穗,連忙點了點頭,看着對方從他跟前走開,到另一側已經鋪好麥穗的地方拉起一條繩子。
繩子另一端正綁着個不小的石磙,這東西他小時候見過,是用來給麥穗脫粒的,不過那時候大多是用驢或牛這樣的牲口來拉,很少用上人力。
看着并不強壯的人把繩子背在背上,吃力的邁動腳步的時候才回神,放下手裏還捏着的麥穗走過去,握住他背後的繩子,“我來吧。”
被他阻礙動作的蘇永悅側臉看向他,眉頭微皺起來,這個家夥到底有多廢他昨天已經見識過了,不認為他能做得了這種體力活兒。
做為一個雙兒,他還小上幾歲的時候其實也做不來,但是因為不想看父親一個人辛苦,怎麽着也要試試,雖然對方起先不同意,但到底是擰不過他的犟脾氣,後來就都是兩個人換着來。
而眼前這個稍割會兒麥子就滿頭虛汗的人怕是連石磙都拉不動,這玩意兒麥場沒幾個,村裏人都是輪流用,今天怎麽也要把這些麥子脫完。
礙着身份的原因他不好上手去推開對方,只能拉了拉繩子示意對方撒手,別在這兒耽誤他幹活。
對方拒絕他的意思很明顯,餘峰猶豫了下還是沒放手,怎麽着他一個大男人也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個小孩兒在這幹體力活,自己輕松的鋪麥穗,“你去鋪,我來拉。”
蘇永悅又皺了皺眉,本想直接掙開他的手,但頓了頓像是想到些什麽,眉梢一動把繩子松開,退了兩步擡手示意。
他突然間這麽好說話餘峰還有點詫異,但對方肯退步終歸是好的,他側身把繩子背在背上,使力向前一跨……
蘇永悅的視線一垂,落在紋絲未動的石磙上,再擡眸看向有些僵住的漢子,無聲的勾了勾唇角,擡手環抱在胸前。
比他想象中更有分量的石磙完全拉扯不動,有些尴尬的側頭看向身邊,雙兒正歪着頭看他,眼眸裏是藏不住的嘲諷。
抿緊嘴唇閉了閉眼睛,餘峰認命的伸手把繩子遞回去,另一只手捧着自己被傷害的自尊心,道:“我去鋪,你來拉。”
看着他如遭雷劈一樣的神情,蘇永悅伸手接過繩子,臉上流露出很明顯的笑容,突然覺得這家夥也沒有那麽讨厭了。
蹲在地上鋪麥穗的餘峰整個背影仿佛都透着灰暗,咬着牙在心裏暗下決心,之後一定要加大運動量,盡快把體能提上去。
不過說來也奇怪,按照這具身體的情況來看,以前多半是個病秧子,可他現在除了廢一點之外,也沒有其他的症狀了。
他鋪麥穗的動作慢下來,難道死了一次,連帶着把滿身的病也一并帶走了?他微轉了轉眸,倒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畢竟他都能借屍還魂了。
“堂哥。”
飄遠的思緒被有些熟悉的聲音拽回來,餘峰轉頭就看到幾步遠的位置站着個少年,拉着一板車的麥子,應該也是過來脫粒篩曬的。
這個少年他不陌生,就是先前被蘇永悅推倒的那個,當時他以為兩個人是起了争執,可對方剛才嘴裏的稱呼是什麽,堂哥?
正忙活的蘇永悅看到他就停下動作,擡手擦了下額頭上的薄汗,微皺着眉往他附近看了兩眼,沒見着什麽多餘的人臉色才好看了點。
“其他人在另一邊呢,我自己運了車麥子過來。”看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找什麽,蘇草開口回了句,之後看向正站起身的人,“這位大哥怎麽也在呀?”
“我來幫忙。”見他問自己,餘峰就笑了笑,餘光看到旁邊的人放下拉石磙的繩子,幾步走到對方跟前,一擡手就捏住了人家的下巴,他茫然的眨眨眼睛。
蘇永悅一用力把人的臉側過去,能看到下颚骨的位置有道細細的劃痕,像是指甲刮蹭留下的,已經有些結痂了。
蘇草因為他的動作一愣,在對方放開手的時候擡手摸了下,緊盯着他的黑眸裏明顯帶着詢問,他提了提嘴角,道:“沒事兒的,就是娘有時候脾氣上來了……”
他後面的話沒有說完,但不只是站在他面前的蘇永悅,連幾步開外的餘峰也聽明白了,這孩子多半是挨打了。
他視線在兩個人身上轉了轉,現在的情形看起來,他們之間的關系似乎壓根兒就不是自己想的那回事兒,上次大概确實有争執,但絕對跟欺不欺負沒關系。
“草兒來了呀,有幾天沒見着你了。”篩麥子有些累打算歇口氣的劉荷芳看見拉着車的雙兒,揚聲招呼了聲。
“哎,近日家裏有些忙。”正被自家堂哥看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的蘇草連忙轉開視線,回應了婦人之後,順帶也對看過來的蘇得志笑了笑,叫了聲叔。
年輕人們湊到一塊兒多半是有他們的話要說,劉荷芳也沒多打擾,招呼了句就不再管他們,雖說那家子人她不待見,但對這個孩子還算喜歡,也樂意讓自家雙兒跟他走動。
被她這麽一打岔,蘇永悅也就再多給壓力,只擡手在矮他小半個頭的雙兒臉上捏了把,看他做出吃痛的表情就收回手。
小他一歲多的堂弟哪兒都好,就是性格太過綿軟,往往被欺負了也是忍氣吞聲,他最是看不得他這點,但到底也沒辦法多管。
“我聽說昨兒在地裏娘又尋了你麻煩,對不住啊,她……唔……”
沒等跟前的人把話說完,蘇永悅就擡手在他的腦門兒上彈了下,看着對方吃痛的擡手捂住,才滿意的勾起嘴角。
那些人辦的事兒跟這人沒有任何關系,要道歉也輪不上他,再者說了,當時被氣的更狠的明顯是那個婦人。
被當着別人的面彈腦袋,讓蘇草有些不好意思,他瞥了眼旁邊的漢子,笑了笑就把視線收回來, “堂哥不喜歡那我就不說了,等回頭……”
“蘇草!讓你拉個麥子不是跟別人閑聊的,還不趕緊回來,一天天的就知道偷懶!”
還沒說完的話被遠處傳來的吆喝聲蓋住,蘇草回頭看了眼,遠遠的正有個婦人叉着腰看着這邊,大概是等不到人找過來了。
他不敢再多說,這次被對方看見他跟堂哥說話肯定又要少不了一通訓斥,再耽誤她肯定更生氣,只得點了點頭就着急忙慌的拉着車離開。
雖然離得有些遠,但餘峰也認得出來那個婦人就是昨天在地裏搭話的那個,收回視線道:“那是你二嬸家的雙兒?”
剛才身邊這人擡少年下巴的時候他瞥見了對方耳根處的紅印,那般的性情體格确實像先前聽到過的雙兒,他也不意外。
這事兒不是什麽秘密,蘇永悅點點頭就應了,他二叔家一共有三個孩子,一子一女,還有蘇草這個雙兒。
女子的地位本身就不如男子,雙兒在他人眼中更是要再低上一等,普通人家能娶姑娘的話尚還不願意娶個雙兒回去,更莫要說那些手裏有銀錢的,在那群勢力的親戚那兒,蘇草自然是不受待見。
餘峰現下倒是不明白這其中的那些彎彎繞繞,只覺得對方的這個二嬸子确實是行事不妥當,對自家孩子還這般兇惡。
他收回視線,看向重新去拉上石磙的人,雖然對待人的方式有些不溫柔,容易讓別人誤會,但他的內裏确實還是軟和的。
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蘇永悅擡眸瞪過去,用眼神告誡對方不要偷懶,漢子立刻舉了舉手,蹲下身開始忙活着鋪麥穗。
等到太陽升到正中央的時候,大部分的麥穗都變成了顆顆飽滿的麥粒,中間蘇得志也來換過蘇永悅幾次,讓他跟着去鋪鋪麥子歇口氣。
下午還要有的忙活,他們就讓劉荷芳回去準備晌午飯,三個人留在這兒能多做就多做些,麥穗還餘下不少,最好能在天黑之前全部脫粒。
麥子的分量多,一天肯定是曬不完的,來來回回的運要耗費不少時間,所以晚上會留個人在這裏看守着。
他們家一般都是蘇得志留在這兒,畢竟家裏就他一個漢子,其他兩個人都不方便,尤其是蘇永悅這個未嫁的雙兒,大晚上的睡在外面不好,還是在有許多漢子的麥場。
劉荷芳偶爾還能留下陪陪他,蘇永悅是萬萬不能的,這事兒他就算不樂意也沒得争,關乎清白名聲的問題,無論何時都最要緊。
晌午就在麥場簡單的吃過飯,沒多休息幾人就加緊幹活,最近的天氣總是有些悶熱,這是要下雨的征兆,必須得在那之前把麥子曬好。
餘峰除了幫着理麥穗,就是篩麥子和幫着用推耙鋪平麥粒,最難的脫粒他是插不上手的,嘆息之餘也在心裏發誓,不說在短時間裏恢複他以前的水準,至少一個月內先把體能練到正常狀态,現在簡直是太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