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勸解

即便身體上十分疲憊,常年養成的警覺性卻還存在,耳邊剛開始出現細微聲響,餘峰的意識就已經清醒了過來,他微睜開眼睛,映入眼眸的天空還只是剛朦朦亮而已。

昨天晚上他沒有回去,跟着蘇得志留在了麥場,除了想再體驗一把幼時的樂趣之外,也是覺得在自己那個破窩也是睡草堆,跟這裏的區別也不是很大,在這兒還能看看星星。

他微閉上眼緩了緩其中的酸澀,側頭掃了眼旁邊的麥稭堆,空空的只剩下似乎還留着餘溫的薄被,人卻不知道去哪兒了。

餘峰猜測對方應該只是找了個地方去方便,收回視線沒有在意,看向遠處隐約開始出現暖黃色的天際。

在戶外的地方人又多,偶爾有誰發出點聲響他就會醒,昨晚上睡的并不算好,但是現在躺在這裏,卻覺得格外的舒适。

這是一種心理上真正的放松,是曾經的生活中體會不到的,時刻緊繃的神經突然松懈下來他其實也不是很習慣,但是卻很喜歡。

抽出枕在腦袋下面的手臂伸了個懶腰,餘峰從躺着的麥稭上坐起身,蓋到胸口的薄被滑下去落在腿上,他伸手掀開,轉身踩在地面上,把被子折疊整齊,轉着腰活動身體。

“餘小子咋起這麽早,不再睡會兒?”

他開始在原地做蹲起的時候,蘇得志遠遠的走了回來,跟他猜想的一樣,只是去了麥場邊的茅廁方便。

餘峰看見他回來就停了動作,站直身體轉動手臂,邊道:“不了,醒了就睡不着了,剛好活動活動。”

瞅着他精神頭還算不錯,蘇得志就沒有多說,平時做農活習慣了早起,他這會兒也是沒打算再睡回去,伸手去疊麥稭堆上的被子。

“叔,我去跑兩圈,一會兒就回來。”現在的時間還算早,周圍的人都還沒有開始忙活,感覺身體已經開始熱起來的餘峰停下動作,轉頭招呼對方。

蘇得志手上的動作沒停,擡頭應了他一聲,看着人轉身跑遠,臉上露出淺笑,年輕人就是該這般有活力,他的身子骨不太好,多動動是沒錯的。

晨起的西山村還帶着些許的朦胧,遠處起伏的高山看的不是很清楚,隐約間像是餘峰曾經看過的山水畫,十分的好看。

他笑着收回視線,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略微加快腳步,感謝上天的垂憐,也算給他投放到了一個好地方,苦是苦了點,但有山有水還有質樸的鄰裏。

餘峰繞着周邊跑了幾圈就回了麥場,出了一身的汗感覺挺暢快,雖然身子骨還是不太争氣喘得厲害,手腳也有點發軟,但至少沒趴下。

回去的時候蘇得志已經拿着篩盤在重篩曬過的麥子了,其他村民也都差不多起身,寂靜了一晚上的麥場又開始熱鬧起來。

他走上前拿了布袋撐開,幫忙把篩曬好堆放起來還沒來得及收的麥子裝進去,回頭這些就可以直搬運回家。

他們兩個沒有忙活多久,劉荷芳就遠遠的走過來,她身後還跟着挎了籃子的蘇永悅,想必是來給他們送飯的。

“嬸子,你們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餘峰擡頭的時候看見他們,暫時放下手中的木鏟,拍了拍胳膊上落的麥殼。

“習慣了,在家也待不住。”劉荷芳迎着他走上前,臉上露出笑容,随後收了收看向自己身後,“還不趕緊把吃食拿過來。”

不知道是不是餘峰的錯覺,她的語氣中似乎透着些兇巴巴的,他側過眸看了眼身後低眉順眼的人挎着籃子過來,一時間也不好開口問。

竹籃子裏裝着七八個圓乎乎的包子,還熱氣騰騰的冒着氣,聞起來就香,咬上一口滿嘴都是餡兒,雖然只是很普通的白菜粉條,也讓人滿足的不得了。

“這又是咋的了?臉拉的老長。”蘇得志接過自家雙兒遞過來的一陶碗紅薯茶,潤了潤有些口幹的嘴巴,瞥了眼臉色不咋好看的自家媳婦兒。

“還不是阿悅!”劉荷芳說着話還瞪了眼這會兒看起來乖巧的人,“都多大的人了,還不知道收斂收斂自己的脾氣!”

正從雙兒手裏接過紅薯茶的餘峰聞言目光往他臉上落了落,眉目疏淡的倒是并沒有什麽惹了人生氣的自覺。

“來的路上遇到了李家的雙兒,他跟阿悅一般的年歲,前兩天說了一門不錯的親事,他那脾性你也知道,少不了炫耀幾句,阿悅跟他自小就不對付,夾槍帶棒的諷刺話說的也不大好聽……”劉荷芳說到這兒頓了頓,眼神裏也是有些惱意,“像這般人,扭頭就走不理會便是,可阿悅倒好,拎了人家的衣領子就按在了井邊上,把人吓得哭天搶地,嚎的半個村都能聽見……”

餘峰聽罷這話,嚼着包子又把目光落在少年身上,他這般的暴躁脾氣,會做出這種事一點都不意外。

“結果來了幾個看熱鬧的嬸嬸婆娘,見着他這般兇煞樣子都是吓了一跳,好說歹說算是讓他把人松開了……”劉荷芳說到這裏似乎又有了氣,伸手就在自家雙兒腦門上戳了一指頭,“那可都是些愛嚼舌根的,被李家那雙兒添油加醋的一頓哭訴,誰知道趕明兒又怎麽編排阿悅。”

她生氣倒不是因為蘇永悅對那雙兒動手,說實話,對方那些話她聽的都想上去給他一巴掌,她氣的是自家雙兒總也不知道收斂自個兒脾氣,平白給別人落了話柄,原本尋釁滋事的是對方,到最後卻弄成了自己的錯處。

她是真的擔憂,眼看着這孩子年末都要十七了,本身是個雙兒不說還帶着缺陷,壞脾氣也是十裏八鄉人盡皆知,以後誰敢給他說親,他們總不能将他養在身邊一輩子。

聽着她這些話的蘇永悅卻是扯了根麥稭在手上纏來繞去,似乎是并不怎麽在意,微垂着臉讓人看不出在想些什麽。

蘇得志雖也覺得他有些過于急躁,但看着他這副樣子,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再說什麽數落的話,只道:“行了,你消消氣吧,他這脾氣現在誰不知道,不差這一回,事兒都出了也沒法子,別再給自己氣壞了。”

這些道理劉荷芳自然是懂得的,可她就是心裏不舒坦,自家雙兒的好外人看不見,她這個做娘的卻是清楚,她現在有多氣就有多心疼。

看着婦人似乎是被勸住沒再多說,一直假裝喝紅薯茶的餘峰才放下碗,抿了抿唇角露出笑容道:“嬸兒,您這包子做的可真好吃,拿出去賣錢估計都有人搶着要呢!”

劉荷芳聽到他誇張的贊嘆轉頭看過去,見着他為了做表情都有些扭曲的五官,臉上總算有了笑模樣,“誇獎嬸兒收下了,可這包子是阿悅做的。”

“啊?呃……”餘峰略有些尴尬的一愣,下意識的想摸鼻子緩解,雙手卻都被占住,只得幹咳了一聲,道:“那不還是嬸兒您教導的嘛,一樣一樣。”

他這一系列的表情轉變,讓劉荷芳沒忍住笑出了聲,心裏那些窒悶也就散了,微搖着頭感嘆道:“可真是會說話。”

她這一笑,氣氛瞬間就有了轉變,餘峰傻乎乎的跟着笑了笑,心下卻松了口氣,雖說又犯了蠢,但最終的目的還是達到了。

眼看着娘親不再惱,□□手中麥稭的蘇永悅也放松下來,轉頭看向身邊的漢子,心裏暗罵了一聲傻,眼裏卻露出笑意。

自小他娘因為他的事兒生氣他就不知道該怎麽哄,只好閉嘴不言等她自個兒想開,往往都要沉悶上一兩日。

這些事兒想想雖氣,但也不能妨礙了幹活,等他們吃過了東西,該做的事兒還是得做,趁着這兩天太陽還算好,被麥子都篩曬完收回去,忙碌了一整年的心才算能徹底閑下來。

老兩口去新騰出來的空地上鋪麥子,這邊蘇永悅幫着餘峰撐開布袋,看着他一鏟一鏟的把麥子裝進去。

本來他說這種力氣活他來幹的,但是對方握緊了鏟柄不松手,他想了想倒也能理解,雖然身體柔弱了些,但到底是個漢子,總是在一個雙兒面前丢臉肯定傷自尊,他也就随他去了。

“我說永悅弟弟,你有的時候也不要太過叛逆了,你娘親的那些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餘峰裝了一鏟子麥子進去,邊對他開了口勸誡。

在他那個時代流言都是能殺人的利器,別說現在了,名聲簡直就是一個人的命,這被掰壞了可就很難再洗清。

微彎着腰撐袋子的蘇永悅擡眸瞪他一眼,誰是他永悅弟弟,撇了撇嘴表示不贊同,對方的視線卻還落在麥堆上,擡腳就踢在他的小腿上。

“唔……”吃痛的餘峰手一抖,鏟子上的麥子抖落了一多半,他皺着眉擡眸,才發現自己又被瞪了,還當他是為自己的勸告生氣,“你看,一言不合就打人,也難怪荷芳嬸兒不放心,再者說,你一個雙兒動不動就跟人動手打架,回頭吃了虧怎麽辦?”

雖然說他現在對什麽雙兒不雙兒的依舊沒什麽實質性的概念,除了會生孩子,看着也跟正常男人沒什麽區別,最起碼他眼前這個是這樣的,他實在是沒辦法用看姑娘的角度去看待他。

但打架終歸是不好的,世間永遠都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得罪的人太多了,到時候吃了虧他找誰哭去。

被他教育的蘇永悅不服氣的皺了皺眉,蹲下身用手掌撫平一片麥粒,用手指在上面劃拉着寫字。

——至少跟你打架已是足夠。

被雙兒用文字嘲諷的餘峰收回視線,把鏟子撐在地上,擡手搭上去,微歪了頭看對方,“你當真以為,我力量不如你,便沒辦法治你了?”

蘇永悅起身把手環在胸前,微揚了下巴看他,擺明了是不把他放在眼裏,麥子沒割幾茬就出虛汗的人,還想整治他?

他這副樣子讓餘峰微揚起眉毛,攤平了手掌對他勾一勾,笑道:“多說沒用,你不如過來試試。”

見這人膽敢這般嚣張,蘇永悅無聲的嗤笑,既然他自己送上門兒來找打,那可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他轉了轉拳頭,擡手就朝着對方那張笑盈盈的臉打過去,這次剛好把上回在河邊的帳好好的讨回來。

看起來就用了勁兒的拳頭剛要碰上鼻尖,就被餘峰一側身避開,對方絲毫沒停頓,胳膊一彎就用手肘擊向他的頸側。

他松了還握着鏟柄的手擋住少年的手肘,另一只手扣在他的手腕上向下一擰,直接按在他身後往下一壓。

明明是沒什麽力道的手掌,但是指尖扣着蘇永悅的腕子卻讓他沒辦法掙脫,稍微一動就是一陣尖銳的疼痛,只能微彎着腰任對方壓着他,略顯英氣的眉毛緊緊的擰在一起。

餘峰松了只手背在身後,只用一只手就讓人動彈不得,微微一笑彎腰湊近道:“怎麽樣,認不認輸?”

蘇永悅當然是不服氣的,可現在确實被對方壓制的還不了手,被扣住的那只腕子疼得很,只得咬牙點了點頭。

見他服軟餘峰就松了手,彎腰撿起剛才丢開的鏟子,邊道:“打架不是光靠蠻力的,技巧有時更為重要。”

蘇永悅轉着生疼的腕子看男人站直身體,筆挺的身形像是他在山裏見過的松柏,即便纖瘦也莫名的有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

下意識把人當新兵蛋子教育的餘峰視線落在他通紅的手腕上時才找回了理智,伸手想碰卻想起他們現在應該是“男男授受不親”,讪讪的收回來摸摸鼻子,“那個,沒事吧?”

手腕其實也算是人的一個弱點,掐死了就能讓對方動彈不得,他現在沒辦法用武力壓制,就只能用這種取巧的法子,只是下手似乎有些不知輕重了。

原本英挺的人突然又露出這副有些愚蠢的樣子,讓蘇永悅瞬間就清醒了,什麽信服不信服,都是假象,他搖了搖頭就放下手,繼續彎了腰去撐袋子。

見他似乎沒生氣,餘峰略松了口氣,他從來沒正經的跟異性相處過,這種雖是同性卻又相當于異性的更沒相處過,也摸不太準方法。

不過眼前這個其實沒那麽難拿捏,經過這兩天他也看明白了,典型的吃軟不吃硬,只要不跟他硬剛,其實挺好相處的。

餘峰鏟了麥粒倒進布袋裏,感覺今天的心情松快很多,之前丢的場子似乎有點找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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