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喜:“小時啊,怎麽一大早就過來?”
趙有時把綠豆沙遞過去,笑說:“阿姨,姐姐叫我送綠豆沙來,還好你沒出門。”
翟母轉了轉眼珠,沒去接碗,突然一拍大腿,“哎呀,你說我這記性,都這麽晚了,我還要出門耍劍呢,該遲到了,小時,你幫阿姨一個忙,把綠豆沙倒到我家碗裏再放冰箱,謝謝了啊,我來不及了,要馬上走。”
她不給趙有時反應的機會,立刻折回屋裏取出劍,風風火火出了門,頭也不回喊:“對了,你闵闵哥哥還沒起床,你叫他起來吧,你不上班就多玩一會兒,不用急着走,我先走了啊!”
翟母腳下生風,拿出了趕去超市大甩賣現場的速度。
年輕人害羞,她不能拆穿,年輕人忙碌,她要替他們創造空間,她這個當媽的,真心不容易。
翟母舉着劍,頂着陰雨綿綿天,自感母愛偉大。
☆、十三、八月飛雪我的哥喲
趙有時看得目瞪口呆,捧着綠豆沙看着翟母疾走,那道背影像武俠片中的俠客,蕭瑟又寂寥,如果翟母能換下居家服,穿上平時耍劍的套裝,那種感覺會更強烈。
趙有時悄悄進屋,再小心翼翼阖上大門,四處打量一眼,記憶中的翟家已經變樣,她記得兒時來過一兩次,如今這裏裝修一新……她好像還沒換拖鞋。
趙有時又折回玄關,急急忙忙換上拖鞋,這才找到廚房倒出綠豆沙,又想到玄關那裏已被她的鞋子踩髒,她又在洗手間找到了拖把。
趙有時邊拖地邊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去叫翟闵起床,她覺得叫人起床的這種舉動實在太親密,思來想去,她靈機一動,不如回家拿手機打電話叫醒翟闵。
翟闵正在卧室裏悶頭大睡,最近早晨他總是又渴又燥,似乎已經習以為常,朦朦胧胧間他聽見大門傳來聲音,知道母親又出去耍劍,他又多睡了十分鐘,這才半睜着眼睛爬起來。
搖搖晃晃走到洗手間門口,他聽見裏面傳來“嘩啦啦”的水聲,有人側對着他,正站在拖把池前洗拖把。
淡綠色短袖T恤,淺藍色牛仔短褲,腳上踩着他的大號拖鞋,翟闵睡眼惺忪,一時沒反應,對方沒像平時那樣紮起馬尾辮,此刻長發垂落,她騰出手來把頭發挽到耳後,睫毛長而密,鼻梁秀挺,嘴角微微上揚,不施粉黛,再沒有比這張更幹淨的小臉,翟闵雙腳微動,心想夢裏上廁所,他千萬要小心,尿床已離他太遙遠。
趙有時把拖把沖幹淨,挽了一下頭發,正打算關水龍頭,餘光瞥見門口有人影,她心一跳,轉頭見到只穿一條內褲的翟闵,又倒抽了一口氣,剛想迅速撤離,就見翟闵突然沖了過來,二話不說掐住她的雙臂,頭一低,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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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有時停止呼吸,手上拖把倒落,她抖了抖,立刻推開翟闵,腳步後退,後膝撞到了拖把池,來不及自救,她已一屁股跌落進去,大腿被拖把撞疼,水花四濺,她睜不開眼,雙腿踢了兩下,不合腳的拖鞋也掉了,不過就是一撇頭的功夫,她突然被翟闵架起了胳肢窩,後背随即撞上冷硬的瓷磚牆壁。
她再次被吻住,喊不出,掙脫不得,線路亂接即将爆炸,太陽黑子爆發,極晝極夜,火山冰窖,她快被海水淹死,快被森林大火融毀,連拖把池的水龍頭都能放肆地叫嚣,她卻連一個字都喊不出,喉嚨像被卡住,她的臉正被人毫無章法的胡亂啃咬,鼻子被撞得酸疼,嘴唇發麻,臉上應該已有手指印,她去抓他的頭發,抓他的臉,最後她的雙手被他制壓,舉過頭頂,她動彈不得。
翟闵松嘴,仍舊扣着她的雙臂,右手捧住她的臉,小兄弟高昂,又把趙有時吓壞,打轉的眼淚終于落下,可是怒火終究蓋過驚恐,趙有時用力掙紮,雙眼猩紅,要跟翟闵拼命。
翟闵突然放開她,後退數步,眼神呆滞,被趙有時猛扇一巴掌,他仍舊雙眼無神,慢慢朝洗手間門口走去。趙有時手掌發麻,愣愣地聽着他機械般發聲:“吃西瓜……我要吃西瓜……”
他在夢游?趙有時擦着眼淚,覺得臉上哪裏都疼,全是被翟闵咬疼掐疼的,可是吃西瓜會伸舌頭?他當自己是小狗喝水?
趙有時怒火滔滔,眼淚洶湧,抓起濕漉漉的拖把沖到了翟闵的卧室,見到翟闵雙眼緊閉佯裝熟睡,她氣得腳疼,舉杆揮落,哭喊:“你去死!”
“啪”一下,重而有力,水花鋪天蓋地,翟闵嘟囔一聲翻了翻身子。此刻的趙有時已顧不得非禮勿視,顧不得對方赤身精壯,顧不得對方腰部以下有異,她要跟他拼命!
沖動是魔鬼,翟闵頭一次被人揍。
他把趙有時摁牆上時就已清醒,他算到趙有時會哭會揍人,只不過沒想到她下手這麽狠,親都親了,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翟闵猛地拽住落下的拖把,用力一扯,再坐起來撈過來不及反應的趙有時,一把将她抛上濕漉漉的床,趙有時尖叫,立刻爬向床沿,翟闵已經撲過去,牢牢壓制住她。
趙有時吓壞,又哭又喊,叫聲刺耳,翟闵連親她數下,又被她揮了幾巴掌,兩人似乎都在拼命,最後翟闵捂住她的嘴,陰沉沉道:“不知道我為什麽對你好?”
趙有時踢不動腿,還在揮他,聞言後不理解,翟闵又重複一遍:“趙有時,不知道我為什麽對你好?”
趙有時終于聽明白,淌着淚去掰捂在自己嘴上的手,翟闵依舊陰沉:“你當我這麽有時間教你東西?這麽有空陪你去喂駱駝?趙有時,你別裝傻!”
他太吓人,趙有時瞪大眼不敢再動,翟闵突然貼着她的臉,湊到她耳邊,聲音一改先前的嚴厲,輕輕問:“喜不喜歡我?”
趙有時心亂如麻,瑟瑟發抖,她還想揍他。翟闵松開她坐了起來,扯了一下她濕透的T恤,把她抱到腿上,俯下頭又要親,趙有時倒抽着氣躲開他,翟闵也沒再堅持。
兩人誰都沒說“喜歡”,翟闵也不道歉。
趙有時冒雨返回家中,盛綠豆沙的碗也沒有帶回來。她照着鏡子,鏡中人蓬頭垢面,臉頰上有指印,嘴角發紅,根本不像她自己,呆了一會兒,她放聲大哭,恐懼無措一擁而上,她的心跳還有些異乎尋常的不規律,等到她中午出門上班,見到門外放着那只被她遺落的碗,她已擦幹眼淚,重新整裝待發。
趙有時數天沒來“木子科技”,工作倒是一如往常的高效,丁士磊想念她煮得飯菜,摔着文件袋喊:“小時怎麽這麽多天都不來,李江,你給她漲工資,她平常還兼煮飯,這麽吃虧的事情她一定是想明白了,所以才不來。”
李江正在考慮中:“我也想她是不是嫌工資低,畢竟光請一個煮飯阿姨都要一兩千,都怪翟闵,想一出是一出,喂,翟闵——”
翟闵專心工作,兩耳不聞窗外事,李江又說:“她快開學了吧,什麽時候走?一眨眼過得真快,你現在打個電話給她,把她叫出來,我們給她開個送行會。”
翟闵笑笑:“不急,再過兩天。”
轉眼九月一日,高中開學,華大新生報道時間是九月六日,趙有時打算提前三天再出發,今天她要去母校給新生演講。
姐姐一大早起床替她打扮,說:“高中我管着你,不讓你做這做那,就專心學習,以後進了大學,你要放開一些,多參加社團活動,不要這麽內向,今天你要對着幾千人講話,千萬別慌,就當是一次鍛煉。”
趙有時已經緊張,反複做深呼吸,早早趕到學校,班主任笑對其他老師說:“我說的吧,小時一定提前一小時到,嘿,這話真繞口!”
趙有時忍俊不禁:“吳老師,我先對着你說一遍好不好?”
班主任親切和善,二話不說當聽衆,又拉其他老師來湊數,趙有時一遍說完,老師鼓起掌,等到開學典禮正式開始,趙有時又緊張的雙腿發麻,坐在主席臺後不停喝水。班主任笑道:“有這麽害怕嗎,上次英文演講比賽,你不是一點兒都不怯場?”
趙有時讪讪:“上次沒有這麽多人。”今天的高一新生還穿着軍訓服裝,密密麻麻極為壯觀,高二和高三生分布在各個角落,到處都是眼睛,趙有時也只是凡人,不緊張才怪。
“慌什麽,你記不記得以前每年都被學校叫來的那個翟闵,他頭一次站在臺上,說得賊溜,還不是脫稿,他是完全沒拟過稿子,張嘴就來,頭頭是道的,學學人家,你可以做了充足準備的,怕什麽!”
趙有時幹笑一聲,也沒問老師今天翟闵來不來。
時間等耗太久,終于輪到趙有時上場,她已不再緊張,立在話筒前,權當自己手拿榔頭腰拴刀,豁出去了。
她的演講內容中規中矩,講高中生活和學習,五分鐘後講完,教導主任上臺說:“你們這位學姐,她還有一個故事,那些喊着軍訓太苦太累的人,應該聽一聽。她的姐姐叫趙有為,也是我們學校畢業的,她一條腿考上泸川大學,一條腿拿學校的獎學金……”
這個故事已經被說了許多年,趙家是教育典型,趙有時沒有考出第一的成績,也沒有翟闵那樣豐富的經歷,卻也能被學校叫來演講,無非就是她們家的故事感人肺腑。趙有時漸漸褪去血色,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教導主任滔滔不絕,話筒突然失聲,邊上的司儀上來救場,典禮被中斷,等待音響修複。
趙有時松了口氣,已經沒有她的事,她打算和班主任打一個招呼再走,行至角落時,她看到音響師旁圍着幾名老師,翟闵也在那裏,擡了一下手說:“先走了,謝了!”
音響師沖他眨眨眼,翟闵轉過身,朝趙有時走來,說:“走,陪我吃飯。”
☆、十四、九月飛霜我的妹喲
他怎麽會輕輕松松說出“陪我吃飯”這樣的話。
趙有時兇神惡煞,快要把眼珠瞪出來,她想指着翟闵的鼻子罵,又想快點逃跑,最好能夠罵完再逃。
趙有時扭頭就走,找到班主任後跟她打了一個招呼,周圍好幾人都在叫翟闵,問他怎麽剛來就走,趙有時的腳步越來越快,最後跑出校門,即将穿越馬路時,她被人從背後攬住,拖向人行道。
趙有時毛骨悚然:“你放開我,翟闵,你放開我,救命——”
翟闵氣炸:“我喊救命還差不多,你看看我的臉和脖子被你抓成了什麽樣,我媽還問我怎麽回事,要不我馬上回去跟她說,我親了你,又被你揍了一頓?”
趙有時最聽不得他親了她這樣的話,她羞憤至極,掙脫他喊:“你要不要臉,你人面獸心,憑什麽理直氣壯,我馬上去找翟阿……”頓了頓,趙有時掃了掃他完好無損的臉和脖子,指着他氣急敗壞,“騙子,我馬上把你抓出血,随你怎麽跟翟阿姨解釋!”
翟闵唇角帶笑:“這都四五天了,傷剛愈合,你當我騙你?不信你去問李江和丁士磊。”他又嘆氣,“冰冰她們說快開學了,今天最後一次集體行動,下午去購物看電影,晚上聚餐,她們打你手機你一直沒接。”
趙有時掏出手機,關閉靜音,回撥冰冰的電話,解釋說:“我剛才在學校演講,手機開靜音了。”
冰冰告訴她地點,讓她趕緊和翟闵過去,趙有時斜睨翟闵,小聲說:“我沒看見他。”
冰冰奇怪:“咦,大哥說他去把你找出來,沒找到你?那我一會兒給他打電話,你先過來。”
翟闵坐到了人行道的長椅上,點燃香煙目送趙有時奔向對面的公交站,隔着行人和車輛,兩人的視線偶爾在空中交彙,又被趙有時切斷,學校門口候車乘客不多,趙有時沒有被人擠,也不再需要翟闵護着她。
冰冰和蔣方瑤已經逛了半小時,見到趙有時出現,立刻一左一右架住她的胳膊,挾持她逛街,趙有時只能随便買點食物充饑,沒多久,她們的隊伍越來越壯觀,李解他們也已到齊,冰冰說:“我再打個電話給大哥,就不信他不陪我們逛街!”
李解嗤笑:“你當你美若天仙呢,男人陪女人逛街是有原因的,大哥憑什麽陪你逛!”
冰冰和他杠上:“嘿,那你是男是女,怎麽就陪我們逛街了?”
邊上同學起哄:“那不是趙小時難得出來嗎!”
下午三點看電影,蔣方瑤團購電影票,大家AA制,電影尚未放映,翟闵的電話就打來了,問她們在哪個影廳,蔣方瑤興奮地揚了揚下巴,沖李解他們說:“大哥說他馬上過來,待會兒他要是買不到臨近的位置,你們誰跟他換個座位。”
趙有時自顧自吃爆米花,李解分了一圈零食,又回到趙有時身邊,把剩下的零食遞給她,趙有時小聲道:“我夠了,謝謝。”
李解說:“那我幫你拿着,你吃完爆米花我再給你。”
趙有時頓了頓,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吃爆米花。
電影開始放映,蔣方瑤那頭的幾人走來走去,趙有時也不知道翟闵坐在哪裏。她想專心看電影,可心裏緊張又惶恐不安,她無法解釋自己現在的情緒,歸根究底,罪魁禍首就在附近,幸好直到電影結束,她都沒有看到翟闵,蔣方瑤失落道:“才看了一半大哥就說有事先走了,真沒意思!”又擠眉弄眼說,“我剛才就坐你後兩排,看你跟李解卿卿我我的,你們……”
趙有時扯了扯她:“你怎麽也跟他們一樣瞎說!”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現在大家都高中畢業了,想幹嘛就幹嘛,談戀愛也可以光明正大,以前李解是看你太乖,所以一直藏着掖着,現在大家都要念大學了,他才開始主動,忍那麽久他容易嘛!”
蔣方瑤越說越離譜,趙有時全當她在唱戲,可她心中莫名煩亂,等晚飯時見到翟闵,她的煩亂更甚。
翟闵一屁股坐到了趙有時的左側,邊上同學讓他去坐主位,翟闵笑說:“什麽主位不主位,你們才多大,和領導吃飯呢?”
趙有時忍不住,抓着筷子說:“這是蔣方瑤的位子,她去廁所了。”
翟闵拆開碗筷,直接夾了一道冷菜入口,又順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就像禽獸撒尿占據領土,趙有時磨磨牙,對坐在斜對面的孟思捷說:“思思,我和你換個位置。”
誰知道她剛說完,大家就起哄:“不換不換,別給她換!”
她的右側坐着李解,大家自然不答應,趙有時無端端又被大家拿來打趣,只能轉移話題說:“什麽時候上菜?”
翟闵冷哼一聲,指揮別人拆酒,讓每人都倒一些,又給趙有時倒了一大杯,笑裏藏刀:“還是老規矩,女生也要沾一點,剩下的男生可以幫忙!”
果然又是李解幫趙有時的忙,趙有時攔不住,小聲對李解說:“你別管翟闵,一杯酒而已,倒掉就是了,這次是大杯,不能這樣喝!”
李解笑道:“這次是啤酒,啤酒我當水喝,你放心,我沒事,不信喝給你看。”頓了頓,又吞吞吐吐,“要是我醉了,你送我回家?”
趙有時還沒回答,邊上一顆腦袋突然湊過來,翟闵和李解碰了一下杯,笑說:“今天喝個痛快,你們誰要是醉了,我負責送你們回去,大膽喝!”
翟闵一仰頭,一杯啤酒立刻清空,李解不甘示弱,也一飲而盡,翟闵笑笑,繼續倒酒,和他連碰三杯,趙有時終于坐不住:“李解,我跟你換個位置吧,你和翟闵慢慢喝。”
可惜李解已經醉了,嘻嘻哈哈傻笑,只會吃菜和說話,這就是拿啤酒當水喝的人的酒量,翟闵哂笑,慢慢替趙有時倒了一杯啤酒,說:“你愛喝不喝!”
他語氣不善,趙有時又不再理他。大家酒喝多,後半場又哭又笑,他們是相處最好的小團體,一起參加過辯論賽,也一起為同學和別班争吵打架,他們中有人家庭幸福,有人家庭支離破碎,有人會繼續留在這座城市,有人會遠行異鄉,來不及說的話,他們現在也說不完,他們認定将來還會有無數次的聚會,感情也會依然如初,每個人都會為彼此付出真心,友誼天長地久。
他們還處在最單純美好的年紀,物是人非和千瘡百孔是他們無法理解的詞彙。
趙有時被氣氛感染,也站起來和大家幹杯,豪爽又幹脆,像要豁出去,邊上的李解正在偷偷給趙有時盛湯,他們兩人離得近,不像翟闵和趙有時之間被刻意隔離。翟闵懶洋洋地靠着,右手慢慢搭到趙有時的椅背,把椅子一點一點拉到自己身邊,等椅子終于神不知鬼不覺的遠離了李解,趙有時也終于擺手:“不能喝了,你們繼續。”
說完立刻坐下,“嘭”一聲,屁股着地,順便碰倒了碗筷,趙有時蒙了,仰頭看着大家一臉驚訝,動也不會動,根本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是屁股真的好痛,她怒吼:“翟闵——”
飯局在哄笑聲中結束,趙有時認定翟闵故意,惱羞成怒一路飛奔,越想越窩火,半途默默抹淚,大家都在哭的時候她在笑,她現在才覺得心酸疲憊,頭暈眼花,才幾杯啤酒而已,她就覺得胸口在燃燒,可是她無處發洩。
翟闵走近說:“你的反射弧真夠長,現在才哭?”
趙有時沒理會他的嘲諷,又抹了一下淚,随便坐到了一處臺階,馬路對面是時代廣場,時代廣場再過去一些,就是時代大廈,她呆看半天,用力抹幹眼淚,小聲說:“你跟學校的音響師認識?”
翟闵不說話,趙有時又說:“謝謝。”她望着時代廣場,已經十點半,這裏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今天他們都在興奮開學的事情,我也想興奮。從這裏去華大,坐火車要五個小時,我如果想家了,要五個小時以後才能趕回來。”
翟闵陪她坐下,問:“擔心你姐?”
趙有時垂着頭:“你記不記得念小學的時候,每年九月一號,校長都會在升旗臺前提到我姐姐,一開始我也很驕傲,可是我從一年級到六年級,從初中到高中,念着和姐姐一樣的學校,反複聽別人說我們家的事,那些人的眼神都很善意,很憐憫,他們都是好人。”她嘴唇微顫,聲音更輕,“大學,我不想再和姐姐念同一所。”
翟闵一頓,有些詫異地看向趙有時,果然、原來、這才對,這些詞湧進他腦中,他就知道,莫名其妙地就是知道,任憑她如何乖順,如何優秀,如何老實巴交,他就是知道。
反複拿別人的苦難來教育和警示,其實是一件極其殘忍的事,她成長于這種重複循環之中,即将逃離。
趙有時抱住膝蓋:“可是我後悔了,我不想離姐姐這麽遠,她不會換燈泡,不會修水龍頭,萬一摔跤……”她不敢想象姐姐離開她會如何生活。
翟闵說:“不管你願不願意,有更好的選擇,你姐姐一定會讓你去更好的地方,這和你自己的想法無關,從小到大,你什麽時候有過自主權,哪一件事不都是照着你姐姐的要求去做,小時候你最愛跟着我屁股後頭跑,後來還不是你姐姐把你抓回去,不讓你玩泥巴?就連華大,不也是你姐姐替你定下的目标?”
翟闵抓起趙有時的手,手指纖細,微有薄繭,那是拿筆的印記,他與她十指交握,用力捏緊,漫不經心說:“我向來事不關己高高挂起,我可以偶爾照應你姐,如果你不是什麽別人的話。”
趙有時轉頭,神色莫名,眼淚已經收回,她的眼睛還有些疼,翟闵吻住她的嘴角,蜻蜓點水結束,把她拉起來,帶她去坐公車,一路不放手,車上無話,下車後慢慢走回梧桐巷,行至巷口,趙有時把手抽出來,兩人一前一後,默默走回家。
直到九月三日,趙有時起程,兩人都沒再見面,翟闵發來短信:到校給我電話。
趙有時心跳,火車啓動時才回複:好。
☆、十五、妹子,要想哥
趙有時第一次坐火車,每隔一小時就給姐姐發短信報平安,姐姐昨天還表現得滿不在乎,今天卻一直在問:暈火車嗎?你邊上坐的是什麽人?還有多久到?
趙有時擡眼瞄了一下對面,回複姐姐:對面是一位老爺爺。
她尚未見到學校,姐姐已經在替她考慮下次改乘飛機,有機會訂廉價機票,雖然比火車貴,但路上不會辛苦。
趙有時才離家幾小時,已經開始想家。
五小時後出站,趙有時一眼就看到有人舉着“華大”的牌子,她馬上拖着行李跑過去,說:“你好,我是華大新生。”
舉牌的男生突然大喊:“快來,這裏有美女!”
趙有時驚悚,他的語氣更像“快來,這裏有怪獸”!
眨眼湧來四五人,全是男生,女生遠遠笑:“你們別這麽賤,華大的招牌都快被你們拆了!”
趙有時還沒享受完前呼後擁的感覺,舉牌的男生突然又喊:“快來,那邊又有美女!”
這次的美女走到了女生隊伍,眼角也不為男生擡一下,舉牌男搖搖頭:“可惜我不喜歡成熟女人味的。”瞄瞄趙有時,暗示:我喜歡青春無敵的,對,就是你這樣的!
趙有時幹笑,抓緊時間跟随別人去坐車。
成熟女人味緊随趙有時身後,車上已沒多少座位,她一邊走一邊打量,趙有時看她的穿着打扮,暗道果然很成熟,中分長卷發,絲質連衣短裙,腳上的高跟鞋不知道有幾公分,怎麽看都不像十八|九歲。
她選定座位,坐到了趙有時身邊,朝她笑了笑,趙有時坐進去一些,笑着點點頭。沒多久舉牌男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沖趙有時伸手:“剛才我還沒自我介紹,我叫華山,大二。”
邊上有人說:“他還有個弟弟,叫論劍!”
趙有時抿嘴笑,伸出手來:“你好,我叫趙有時。”
“有時?有時間的有時?名字真特別!”華山又看向成熟女人味,又朝她伸手,“我叫華山,有個弟弟叫論劍。”
趙有時忍不住撲哧笑出,車上的人全都被他逗樂,成熟女人味卻淡定的反常,說:“華山……你口齒伶俐,應該适合做律師,不過我看你的面相,做律師前應該波折重重,你今年犯太歲,前不久應該發生過交通事故,情路坎坷,交通事故之後你又受了情商。”
華山目瞪口呆,成熟女人味笑道:“我家祖傳算卦占蔔之術,每天只算一次。”
華山的下巴已掉,猶疑不定的看着她,周圍學生議論紛紛,驚疑好奇,各種表情都有,只有趙有時一直笑眯眯,覺得成熟女人味和華山一樣有趣。
華山去前方找兄弟們求助,終于趕走這個煩人的家夥,成熟女人味輕松自在,睨向趙有時,笑問:“你不好奇我的算命本事?”
“啊?”趙有時奇怪,遲疑道,“你應該以前就知道華山這個人吧。”
成熟女人味驚訝,側了側身仔細打量趙有時,正要開口,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趙有時接起電話,原來是李江和丁士磊打來,叮囑她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又說已經把這個月的薪水提前打到了她的銀行卡裏,丁士磊最後說:“我中午煮了飯菜,李江和翟闵吃了一口,差點殺了我。”
趙有時差點笑癱在車椅,小聲說:“謝謝。”
挂斷電話,趙有時揉了揉笑累的臉頰,突然聽到成熟女人味說:“我叫許寧,華大心理系博士。”
趙有時詫異:“博士?”難怪這麽成熟,可她怎麽會坐火車,又蹭校車?
許寧并沒有解釋,她笑道:“冒充大一新生我還真有點兒心虛,幸好華山在,他愛鬧騰,沒什麽人會把心思放我身上。”說着,又瞟一眼還在前座嘀嘀咕咕驚疑不定的華山,說,“那個華山,當初他家長想讓他念心理學,他堅持念法律,半年前跟女朋友吵架,追她的時候被車撞破了腿,住院一個多月,女朋友跟人跑了。哦,對了,他的家長是我以前的導師。”
難怪許寧會算卦占蔔,華山好像已經被她吓到,一路上頻頻回頭,不停嘀咕。許久到校,華山殷勤的要送趙有時去宿舍,趙有時不願意,華山奪過她的行李就跑,見過搶劫的,沒見過像他這樣搶劫的,趙有時指着他的背影,無語凝噎。
宿舍裏還沒有人,趙有時最早到,華山怕她冷清,自告奮勇陪她吃飯,趙有時趕他走:“我要打掃衛生。”
“我幫你!”
“我要去買日用品。”
“我陪你!”
“我……”趙有時無話可說,“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這句臺詞運用的場合不對,華山臉皮厚,留下電話說:“靜完可以随時找我!”
終于請走這只活寶,趙有時翻出抹布,大幹一場,連盥洗臺的臺面都被她擦得锃亮,其他室友還是一個都沒出現,入夜後她突然想到翟闵,差點忘記給他打電話。
趙有時躺上床,猶豫幾次才按下鍵,心跳不由自主加速,十幾秒後電話才被接通,那頭說:“喂。”
趙有時小聲說:“我到學校了。”
“嗯。”
語氣冷淡,趙有時有些奇怪,“沒什麽事,那我挂了?”
“……先別睡,晚點我打給你。”
翟闵說完就挂斷電話,重新返回餐桌,笑說:“小時到校了。”
沈道問:“她今天開學?”
“還有兩天開學,她提前過去。”
服務生又端上一盤海鮮,街邊大排檔,物美價廉,蛤蜊香氣四溢,翟闵替沈道倒了一杯啤酒,說:“這家店食材新鮮,分量足,老板的手藝也好,最重要的是價格已經不能再低。”
沈道吃了一口,贊嘆說:“味道真的不錯,幸好下班的時候碰到你,否則就錯過美味了。”
“下次你可以帶有為姐來,她應該挺喜歡吃海鮮。”
沈道笑道:“我看她今天一直心不在焉,原來是小時去學校報到了,明天我就帶她來吃,免得她一個人呆着會冷清。對了,你也快要開學了,大四時間短,有沒有考慮過以後做什麽,要不要繼續留在時代?”
翟闵說:“有考慮過,我一直在想,究竟是自己創業,還是在時代集團打拼。”
“創業?”沈道好奇,“想過做什麽嗎?”
“已經在做了,我和我的兩個朋友合夥,一起弄了一家小公司。”
木子科技主營三家網站,一家優惠券、一家電視劇信息,還有一家裝修建材網,起步時困難重重,半年前終于守得雲開,流量與日俱增,廣告收入驚人,已有人看中,有意購買這些網站,費用不菲。
沈道驚訝:“沒想到你們大學還沒畢業,居然能做出這些成績,那你們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別說接下來,現在已經産生矛盾,另外兩個合夥人不想賣,想繼續發展兩年看看形勢,我想賣其中兩家,讓公司徹底轉型。”
接下來三小時,沈道和翟闵忘我交談,他們又叫了四瓶啤酒,邊喝邊聊,興致越來越高,聊完工作又聊女人,只差稱兄道弟,等兩人道別,時間已将近十一點,翟闵有些醉意,拒絕沈道送他回家的好意,慢吞吞地走了一陣,躺到公交站臺的長椅上,眯着眼睛撥通趙有時的電話。
趙有時已經睡着,迷迷糊糊接起,就聽見一句:“我讓你到校給我電話,你到校多久才給我電話?”
她驚醒,揉了揉眼睛說:“你三更半夜……”
翟闵打斷趙有時,突然又說:“有沒有師兄去接站?”
趙有時想到華山,忍不住就想笑,她把今天的趣事告訴翟闵,翟闵冷哼:“毛都沒長齊就玩失戀,失戀了半年就想再追女生,用情不專定力不足,以後成不了大氣!”
趙有時反駁:“談戀愛跟成不成大氣有什麽關系,你就用情專一定力足了?”
“我忙的很,花心能當飯吃?你當搞對象不浪費時間?一個不夠還要再添一個?”
趙有時撇撇嘴,聽見電話那頭有些雜音,有人說話有汽車鳴笛,她好奇:“你在哪裏,這麽晚了不在家?”
翟闵說:“剛才我和沈道吃晚飯,吃了幾個小時。”
“沈道?”趙有時來了精神,“我姐姐沒有跟他在一起嗎,他怎麽跟你吃飯?”
翟闵說:“我看他追你姐追得太辛苦,給他出出招。”
趙有時興奮說:“我姐姐喜歡吃素菜,少油少鹽,她喜歡看原版的英文書,還喜歡心靈雞湯,如果看電影,可以帶她去看文藝片,她平常很節省,最反對奢侈,送她禮物別送珠寶鑽石,送實用的衣服鞋子……”
說到後面,翟闵的酒醒了,趙有時說:“……洗發水沐浴露也可以送,贈品也沒關系。”
翟闵忍不住打斷:“喜歡心靈雞湯愛看文藝片的人,還喜歡洗發水沐浴露?趙有時,這是不是你的格調?”
趙有時否認:“不是!”
翟闵頭疼,揉了揉太陽穴,聽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