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跟着我與愛哭鬼
神荼帶着安岩回到了客棧，雖然看不到安岩，他還是向他解釋了事情的緣由。
這位李天師在多年前本是岳陽城中的一位受人尊敬的道長，年邁之時開始癡迷于長生之術，于是，他用了邪術，将夜晚的岳陽城變成了一座鬼城，自己借着白天岳陽城中活人的陽壽，永生于夜晚的皎月城中。
小茹不知從哪兒聽說了李天師的存在，她在陳書死後主動尋了過來，将自己二十年的陽壽獻祭給了李天師，換得讓陳書的魂魄留在陽間的方法。可她并不知道，留下來的陳書遲早會變成沒有自我意識的倒黴鬼。
回到客棧，神荼從馬廄牽出了自己的馬。客棧之中的衆人正因為李天師和皎月城的消失産生的異樣而陷入一片混亂，馬廄這裏倒是沒人看管。
看神荼上了馬，安岩也去牽自己的馬，卻發現像剛才一樣，他的手穿過了馬的脖子。
神荼突然沖着安岩馬匹的方向說：“你現在應該無法觸碰任何活物，也拿不起任何死物。你就以心中所想跟在我身後就好。這匹馬就留在這裏。”
安岩簡直無力吐槽：他現在真是比鬼魂還要慘！好在這隐匿之力不至于缺德到讓他連自己的衣服都摸不到，他可不想裸奔啊…
神荼說的辦法是有用的，安岩只是在心中想着，便上了神荼的馬坐在他的身後。
神荼自然是沒有任何感覺，安岩卻被兩人共乘一匹馬的姿勢擾得心緒紛亂：怎麽辦？他真的是越來越奇怪了。
岳陽城離東海已經不遠，神荼快馬加鞭朝東海邊馳行。
坐在神荼身後的安岩擡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又聽着耳邊呼嘯而過的風，可他感覺不到陽光的溫熱，也感受不到風的吹拂，好像所有的觸覺都被屏蔽了。
神荼的頭發被快馬迎着的疾風吹在身後，安岩被蠱惑般地擡起手去觸碰，然後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穿過幾根發絲。
半晌，安岩挫敗地垂下頭，右手虛扶在神荼的肩上，低聲呢喃着：“神荼，我好讨厭這種感覺…就好像…整個世界只有我一個人…”
神荼似乎心有所感，驟然覺得心中一痛，驀然皺起的眉頭卻在下一刻努力展開。
他在努力表現得鎮靜，也在努力壓着喉間的痛癢：他看不到安岩，可安岩能看到他，不能讓安岩看出他的恐慌，更不能讓他看出自己受了重傷…
安岩是第一次看到大海，雖然感受不到海水漫過或是海風吹拂的感覺，他還是很興奮地在海邊跑來跑去。湧動的海浪，飛翔的海鳥，一切的景象對于安岩來說都是新奇而美好的。
神荼從海中召出一艘小船，正是他之前離開度朔山時乘的那一只。
安岩正朝着大海之中極目遠眺，身邊傳來神荼的聲音。
“跟着我。”
這三個字，是他們離開岳陽城後神荼最常說的，甚至可以說，這是他唯一說的話。
安岩其實有察覺出神荼的古怪之處，他總覺得神荼好像比以前沉默了許多。他想着大概是因為神荼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也看不到自己在哪兒，所以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吧。
這時候安岩才意識到，現在的這個狀态，孤獨的人不只是他。
乖乖跟着神荼上了船，安岩坐在神荼對面，看他施法驅動小船行駛。神荼面朝前方，看着度朔山的方向，只要還沒把安岩帶到師父面前，他便不敢放松下來。
這樣光明正大地看着神荼的臉，而對方毫無知覺，安岩忽然覺得那種心跳加速的感覺又出現了。
還沒等安岩細想自己到底怎麽了，海中便傳來一陣啼哭。
安岩打了個哆嗦，朝海中看去，就見到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坐在海面上，眼淚不要錢似的往下掉。
擡頭看了眼同樣朝少年看過去的神荼，安岩摸着下巴想着：不會…又碰到鬼了吧？
像是知道安岩心中所想，神荼出聲道：“是愛哭鬼。”
安岩：“……”這個稱呼真的不是來賣萌的嗎？
小船停在少年面前，少年這才擡起頭來，擦了擦眼中擋住視線的淚水，看向伫立在船上的神荼。
神荼問他：“你怎麽會在這裏？”
發現神荼能看到自己，少年又哭上了，朝着神荼撲過來：“嗚嗚嗚…你是那個黑衣服的神仙對不對？”
神荼皺起眉頭，拿出驚蟄将少年止在自己兩步之外的地方，警告他：“說，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少年沒想到神荼會這麽兇，他擦了擦眼淚，将自己聽說東海中有個黑衣服的仙人，便自己駕了小船出海尋找，結果小船被巨浪掀翻，自己葬身于一條巨大的怪魚腹中的事講了一遍。
神荼總覺得這只愛哭鬼有些古怪，卻又說不出到底怎麽回事。
少年看看神色嚴肅的神荼，挪了挪身子遠離指着他的驚蟄，然後突然跑到坐在一邊看着神荼發呆的安岩身邊坐下，抱着他的胳膊哭着：“嗚嗚嗚嗚，他好可怕。”
安岩愣了又愣，看看抱着自己胳膊的少年，指指自己：“你能看得到我？”
少年鼻子抽動兩下，不明所以：“能啊。”
安岩猛地看向神荼：“這到底怎麽回事啊？你還是看不見我嗎？”
神荼眉頭緊鎖，沖少年問道：“你能看到他？”
少年眨巴一下眼睛，疑惑地看着神荼，再次回答：“能啊。”
安岩/神荼：“……”
詭異的沉默過後，安岩自己總結了一下現在的情況：他對于神荼來說是隐匿狀态，可是這只愛哭鬼卻能看到、聽到、碰到他。
安岩突然抓住少年的手捏了捏，簡直感動地要哭了：他能摸到人…啊不，是鬼了…鬼也好啊，能摸到就好啊…
少年怕癢地瑟縮一下，一臉的害羞：“哥哥…你為什麽要摸我的手啊？”
安岩突然覺得渾身一冷，下意識地扭頭看向神荼，果然看到他黑了臉。
莫名地感到心虛，安岩解釋着：“你發現了吧，只有你能看到我碰到我，我這好久沒摸到人了，鬼也沒摸到，所以沒忍住…”
少年點點頭，沖安岩露出個笑來：“我叫小炎，哥哥你呢？”
安岩發出個疑問的音節來，說：“我叫安岩，岩石的岩。你是哪個岩啊？”
“兩個火的那個炎。”
神荼看着少年沖着空氣“自言自語”，知道他是在跟安岩交談。這樣的場景實在是讓他心中更加憋悶，他轉過身掩唇輕咳，壓下湧到喉間的腥甜。
聽到神荼的動靜，安岩對小炎說：“對了，他叫神荼，小炎你幫我問問他他怎麽了。”
小炎成了神荼和安岩的傳聲筒，神荼自然是說自己沒事，安岩又問他小炎該怎麽辦。
“按說這只愛哭鬼并沒有怨氣，應該能正常輪回投胎才對。他現在的狀态，怕是跟那條巨大的怪魚有關。”神荼看着小炎，補充道，“愛哭鬼會纏着生人，讓人心生陰郁，最終自盡而亡。他現在還沒什麽怨氣，對你我沒什麽影響。”
安岩也知道這些天下來自己厲害了許多，不像之前遇到陳書時那麽容易受到影響了。聽完神荼的描述，他脫口而出：“你是說，他跟陳書一樣嗎？”
小炎老老實實地将安岩的話轉述給神荼，就見神荼看着他的目光更加詭異了，他害怕地将安岩的手臂抱得更緊。
安岩摸摸小炎的頭發，安慰道：“別害怕…”可其實安岩自己心裏都沒底，陳書的結局對神荼和他來說都是一種無能為力的憾然。
是小炎先打破了這片沉默，他眼中氲着淚水，小聲說：“你們是神仙，我是鬼…你們要殺了我對不對？”
安岩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