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有毒

這一句說下, 衆人俱驚得面面相觑,獨走在人後的顧琉珠,忍不住抿了抿唇角的笑意。

洛柔惜面色擔憂地看向顧琳琅, 輕喚“嫂嫂”,裴明霜亦不禁微皺眉頭, 動了動唇角。

只是, 這事既涉永王, 是聖上傳召,聽起來又是長樂公夫人之子的過錯, 縱是裴明霜在聖上面前頗有臉面,也不好直接幹涉此事, 阻攔聖召,只能終究沉默,未對此說什麽。

琳琅絕不相信懂事聽話的阿慕, 會主動毆打他人。她擔心阿慕是被別的孩子惡意欺負了,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 才出手反擊。

能讓一向乖巧的阿慕,怒到動手反擊,這得是受了多大的欺辱和委屈!!

琳琅越想越是心焦, 緊說一句“長樂公夫人從命”後, 忙跟着那內監走了。盡管這禦令, 聽着是興師問罪地沖她這母親來的, 但琳琅心中, 更多想的,不是自己将經受多少滔天聖怒,而是阿慕現下,到底如何。

……阿慕他, 被那些小孩欺辱到何等地步……穆骁這個本就厭惡他們一家人的皇帝,會借此事,如何懲罰阿慕,抑或,他已經對阿慕做了什麽……

琳琅想得心急如焚,簡直恨不能生出一雙翅膀,飛向禦殿,一路上,身為母親的步伐,走得飛快。

而已經回到禦殿的穆骁,正悠悠地負手等着顧琳琅的到來。

他是今朝皇帝,而顧琳琅是前朝皇後,在人前,他無法光明正大地傳召她,總得尋個理由。拿顏慕那個孽種當理由的穆骁,頭一次覺得這孽種,生得有點用處。他一邊在殿內悠悠等着,一邊随意看着四周,看着看着,忽地覺得他這禦殿,陳設太過簡陋,簡陋到簡直有點寒酸了。

顧琳琅那女子,可是頗愛金玉豪宅啊……穆骁越看越覺他這禦殿,非常不夠“豪”,不由皺起眉頭道:“這殿裏擺設,怎麽如此寒素,毫無天子恢宏氣象?”

郭成在旁默默腹诽,當初陛下剛登基時,禦殿在他帶人布置下,倒是陳設得頗有天子恢宏氣象,可陛下對此,并不喜歡。

在底層磨砺長大的陛下,縱是後來回到晉侯府,成為晉侯,成為一朝天子,可許多生活習性,還似寒門中人,而非自小在錦繡堆中長大、被種種風雅之事熏陶入骨的貴族豪門。

禦殿內懸壁的古人名畫,幅幅皆是傳世之寶,價值連城,可陛下對此并不欣賞,直接讓人全部撤下;禦殿內擺設的香鼎等金玉之物,陛下既嫌日常看着晃眼,又嫌走路要繞來繞去,實在不便,也陸續讓人搬了出去。

這也搬,那也撤,于是這禦殿布置就越來越簡單,簡直和陛下從前征戰時的軍營主帳差不多了。

郭成心裏雖想着禦殿寒素,陛下自己要負全責,但嘴上可不能這麽說,只能揣測着聖心,恭恭敬敬地請示道:“奴婢這就讓人選挑些金銀器具,布置在殿中?”

穆骁緊道:“快去!多挑些稀世奇珍來!越貴重的越好!!”

郭成也來不及細想聖上為何突然轉了性,趕緊在聖上這道緊急禦命下,領着幾十個內監宮女,去開庫挑選金銀器具,腳不沾地地往禦殿搬。

這廂,穆骁杵在殿門旁,看宮人們手腳再麻利,也一時陳設不完,想着顧琳琅就快到了,可不能讓她看到這等好似在夫子檢查課業前慌忙抄寫的亂糟糟場面,忙又招手讓內監陸良近前,讓他趕緊去路上截住顧琳琅,将顧琳琅帶到旁處坐一坐,等禦殿這邊布置好了,再帶她過來。

忙應下的陸良,一路飛奔出去,見長樂公夫人正急匆匆往禦殿趕,緊着剎在她面前道:“陛下此刻有事,無暇見夫人。夫人請随我往沉香亭坐坐,待陛下事了,再往禦殿,面見聖上。”

琳琅滿心都是阿慕如何如何,哪裏坐的住。她人在沉香亭中站等了許久,見這姓陸的少年內監,還不将她帶往禦前,簡直是憂心如焚,忍不住開口問他道:“請問公公,阿慕他與永王殿下,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阿慕他,現在到底怎麽樣?陛下有沒有……有沒有懲罰阿慕?”

永王殿下與顏小公子怎麽了?陛下又懲罰什麽了嗎?之前一直侍守在禦殿的陸良,對長樂公夫人的話,是一頭霧水,只能如實回道:“奴婢不知。”

琳琅本就心焦,見這內監又是一問三不知,更是着急。她煎熬地在沉香亭中站等了許久,終于見到有人過來,說陛下召見夫人。琳琅聞言,連忙趕往禦殿,一路步履匆匆地,在春陽下快走至禦殿外時,面上都快滲出汗來。

宮人揚聲通報後,裏頭傳來高高的一聲“進”,琳琅聞聲,立即搴裙跨過殿門門檻,大步向內走去。

然,只不過幾步,她的腳步,就不由滞了一滞。只見滿殿金玉之物繁雜,在透窗春陽的熱烈照射下,熠熠生輝到簡直刺眼,而穆骁,就坐在滿殿金光閃閃的最閃閃處,仿佛周身也披上了一層金輝,正在這圈金輝的萦繞中,定定地望着她。

一心系念愛子的琳琅,在腳步短暫一僵後,又匆匆向前。她走至穆骁身前不遠,對着他微屈膝一福後,着急為愛子辯解道:“陛下,阿慕他性子溫良,絕不會主動毆打他人,此中恐怕有什麽誤會……”

穆骁哪裏聽得到這些呢,他只看得到急行而來的顧琳琅,白皙雙頰,被熱氣薰灼得如泛桃花,頗似那日醉酒時的酡紅嬌顏,止不住地心中一熱,輕輕咳一聲,朝旁一伸手道:“且坐下說吧。”

因為記着穆骁一直以來深厭她與顏昀,曾多次明裏暗裏進行欺辱,記着穆骁厭她厭到在流光榭時,差點親手一刀砍死了她,琳琅很是擔心,穆骁會借阿慕之事,對長樂公府進行發難,在來的路上,就一直在假想,穆骁在召見她時,會有何激烈言辭、激烈表現。

她假想中的穆骁,是有可能又抽出一把刀架她脖子上,暴怒發狂如兇猛野獸的猙獰模樣,且而不是現在這般,看着竟頗溫和,溫和中甚還有一兩分彬彬有禮。

這種極度反常的溫和,不僅不會讓琳琅卸下心防,反還讓她感到更加緊張。她在穆骁的目光注視下,慢慢在案前坐了,見穆骁直接撩袍坐她對面,眸光靜靜地看着她,心中驚懼更上一層。

從前穆骁看她的眼神,不是冷厲如刀,就是暴怒如火,從未這麽平靜過。這份靜,讓琳琅感覺如暴風雨來臨之前,不知這短暫平靜後,将是如何雷霆大作、暴雨滂沱。

極度詭異的平靜中,琳琅心中驚懼惶恐更甚,竟生出一種想要逃離的沖動。然為孩子,她不能就這麽一走了之,只能強抑住心中驚恐,暗定了定心神,再一次道:“陛下,阿慕他不會無緣無故動手打人的!”

既用小孩打架的理由,将人召來,穆骁也只能厚着臉皮,繼續下去。他一邊緩聲說,“……此事是有人證的”,一邊擡眼看向一旁郭成。

郭成硬着頭皮躬身道:“……是……是的,奴婢親眼看到顏小公子……将永王殿下按在地上打……”

琳琅心中一滞,忽地意識到自己是在做無用功。

在穆骁這裏,黑的也能說成白的。她再怎麽為阿慕辯解也無用,穆骁本就厭她,對她有極重的偏見,她越是為阿慕辯解,穆骁對阿慕就越是厭惡。穆骁本就是偏聽偏信、心胸狹隘之人,他心中既然已有結論,縱是親眼見到永王将阿慕按在地上打,也會認為一切都是阿慕的錯,只會處罰阿慕,責打阿慕。

可,在新朝之下,面對天下最有權勢之人,除了蒼白無力地辯解,她還能為阿慕做什麽呢……琳琅想得憂心如碎,簡直懷疑穆骁已經不分青紅皂白地懲罰了阿慕,甚至,用了私刑……

她想起穆骁曾不厭其煩地親手将霍翊千刀萬剮,心中一凜,強忍着恐慌問道:“阿慕……阿慕他現在怎麽樣……他在哪裏?我想見他……”

穆骁為向顧琳琅顯示他态度改變,不僅溫和有禮了些,還特地準備了招待的茶點。他讓宮人将備好的茶點捧來,溫聲對顧琳琅道:“先用些茶點,再去見顏慕。”

雖然顧琳琅記性壞到失憶,但他穆骁記性好得很,時隔多年,也還清清楚楚地記得顧琳琅愛吃什麽。

宮人們接連端上的玉露團、酥蜜食、夾花平截、水晶畢羅等茶食,都是顧琳琅少時愛吃的。穆骁等着顧琳琅發現他的用心,察覺到,他對她的态度,已經轉變,不再是之前那樣,氣得要拔刀砍她。

但顧琳琅滿心想着阿慕的安危,根本沒注意宮女都端來了什麽點心。她正因心中恐慌,憂思如狂時,一杯冒着熱氣的香茗,又被遞到了她面前。

是穆骁,他親自端杯遞來,用目光示意她接住。

穆骁越是行止反常,琳琅心中恐慌愈重。她在穆骁的目光下,怔怔擡起雙手,接過茶杯,動作沉重,心更沉重。

杯中香茗,是為雲霧松蘿。當年在香雪居時,穆骁常見顧琳琅飲此茶。他記得她曾說過,她所飲的,只是三四等的而已,真正極品的雲霧松蘿,只貢宮中。

顧琳琅愛好茶,愛享受,愛富貴,愛權勢。從前,她為了能得到世上最好的,選擇攀附楚帝顏昀。而今,改朝換代,天下最有權勢之人,為他穆骁。他不再是從前那個一無所有的少年,他可以把一切最好的給她,如今天下,只有他能如此,她有什麽理由,不回到他身邊呢?

穆骁看顧琳琅神情怔怔的,尤以為她是被自己的态度轉變驚到了,尚未真正回過神來。他見她怔到遲遲不揭蓋飲茶,有一種呆呆的可愛,唇際不由浮起笑意道:“快喝吧。”

自随顏昀那亡國之君搬出宮後,顧琳琅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沒飲到這極品好茶了。穆骁迫切想看到她揭開茶蓋、發現杯中清茶為她最愛的表情,再一次催促道:“再不喝,茶都要涼了。”

穆骁唇際微彎的笑意,看在琳琅眼中,簡直有如奪命彎刀。她見穆骁如此反常地笑着對她說話,如此熱切地催促她喝茶,忍不住心想,這茶……是有毒嗎?

琳琅暗自心驚之時,又忽地想起穆骁先前那句,“先用些茶點,再去見顏慕”,捧着茶杯的手,止不住地輕顫起來。

……阿慕……阿慕他,是已遭穆骁毒手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害我崽崽,我和你拼啦!!

.因為明天要上千字榜,明天的更新,晚上十一點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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