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激動
心中驚駭, 如浪潮狂湧,令琳琅捧杯的手,顫得越發厲害了。
穆骁聽着瓷杯因顫發出的碰擦聲, 看顧琳琅眼圈兒竟漸漸紅了,朱色菱唇, 也如風中花蕊, 輕顫不止, 暗想顧琳琅真是吃不得一點苦,不過就是跟着顏昀在宮外過了幾個月尋常人家日子而已, 就自苦到這等地步,以致現在發現自己有機會攀附新朝天子、重享榮華富貴, 竟能直接激動成這個樣子!
他在心中嘆了一聲,等着發現他态度轉變的顧琳琅,感念聖恩, 而後開始她擅長的種種勾搭之舉。
然,最先等來的, 是“砰”地一聲茶杯摔案,顧琳琅竟然激動到将手中茶杯不慎摔落,肆意潑灑的茶水, 不僅浸濕了案上點心, 還向他橫流漫來。
穆骁見狀, 正欲起身避開時, 見顧琳琅比他先一步嚯然而起。她的泛紅雙眸, 不僅底色濕潤,中還燃有熊熊怒火,直直剜視着他,嗓音顫|抖如碎, “阿慕……你把阿慕怎麽了?!”
穆骁被質問地一頭霧水,因心中不解,一時沒有出聲回答。
而他的沉默,看在為愛子憂思如狂的顧琳琅眼中,就是近似沉默地默認了。想到愛子現下可能非死即傷,作為母親的琳琅,心中之痛,有如萬箭穿心。
巨大的痛苦,将她的理智,全部沖垮。琳琅徑在心中痛楚的驅使下,上前抓住穆骁的衣襟,激動質問道:“你到底把他怎麽了?!你說啊?!!”
郭成萬想不到,聖上和長樂公夫人,喝個茶吃個點心而已,能發展成眼前如此場面。
他看呆在一旁,見一向娴柔靜雅的長樂公夫人,此刻激動得像是能把聖上按在地上打,猶豫着要不要喊“護駕”時,又見同樣怔了有一會兒的聖上,像終于回過神來,怔怔反問長樂公夫人道:“……什麽怎麽了?朕……能把他怎麽了?”
琳琅看穆骁一臉冷漠,越發心痛如絞,恨得幾能将一口銀牙咬碎,“禽獸!你這個禽獸!!阿慕他只是一個小孩子啊,你怎麽對他下得了手……”
突然成了禽獸的大晉皇帝,丈二摸不着頭腦。他被顧琳琅的質問怒罵,搞混亂了,下意識脫口而出道:“什麽下手?!朕何時對那孽種……”
盡管及時收聲,但“孽種”二字,已清清楚楚地道了出來。穆骁還來不及尴尬,就見顧琳琅眸中怒火立時更盛,熊熊恨光如灼,像是能在他臉上,生生剜兩個窟窿出來。
……孽種……穆骁果然厭恨阿慕……阿慕他,既落在殘暴不仁的穆骁手中,怕是已兇多吉少了……
心中之痛,令琳琅淚盈于睫。穆骁還未從顧琳琅的怒火中醒過神來,就見她的怒恨雙眸,忽然間盛滿了悲傷與哀痛。晶瑩的淚水,從她泛紅眸子裏不斷溢出,如斷線珍珠,一滴滴地落在了他的手背上,讓他的心尖為之一燙,顫顫地揪了起來。
原先欲推開激動女子的手,不禁變得動作輕柔。穆骁邊輕握住顧琳琅抓他衣襟的手,邊觑着她傷心欲絕的神色,問道:“……你是以為,朕将顏慕殺了嗎?”
傷心到失聲的女子,唯有以傷恨的目光,控訴眼前這個惡魔。
從顧琳琅眸光和神色中,得到答案的穆骁,不禁感覺好笑,“怎會這樣想”,他笑說了這五個字後,又似被人掐住脖頸失聲,笑意僵在唇角——他的确曾這樣想過,在來長安城前,在那些被仇恨深浸的日子裏,他不知有多少次,想将顧琳琅一家三口,通通斬于馬下,送上西天。
微一靜後,穆骁溫聲對身前女子道:“顏慕沒事,他人好好的。朕怎麽會殺他呢,那麽……呃……”
“呃”一頓後,違心的五個字,為了安慰女子,不情不願地緩緩說出,“可愛的孩子……”
琳琅因心中驚痛,尚未注意到自己的手,正被穆骁握住。她因穆骁的話浮起希望,可又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惡魔時,見他微微側首,朝一旁郭總管吩咐道:“你告訴夫人,顏慕現在何處?”
禦前總管郭成,起先看長樂公夫人激動地揪住聖上衣襟,生生看呆,後又見聖上對這樣一名忤逆犯上的女子,竟不但不追究,反還好生安慰,包容耐心到隐隐溫柔,更是目瞪口呆。
他正呆到淩亂時,見聖上朝他看了過來,忙恭聲回道:“顏小公子現正在南書房,同永王殿下等,一起讀書練武。”
“……阿慕”,神智如狂的琳琅,不親眼見到孩子,如何能放下心來。她失魂落魄地站起,向外走道,“我要見他……我要見他……”
穆骁看她一縷游魂似的,都怕她走飄了,也顧不上先行更換自己被茶水弄髒的衣裳,忙走至她身邊道:“好好好,朕帶你去見他。”
去往南書房的路上,穆骁令不通傳。于是一行人抵達南書房外時,無人接駕,書房之中,正是書聲琅琅,清脆響亮。
琳琅站在窗外看去,見阿慕正同房中幾個孩子一起,在先生的帶領下,搖頭晃腦地讀書。和阿慕挨坐着的,是年幼的永王,兩個孩子不僅看着很親密友好的樣子,而且全身上下,似是都沒一點傷。
響亮動聽的讀書聲中,琳琅恐慌傷痛的心,漸漸地平複下來。明白自己是虛驚一場的她,對“阿慕将永王殿下按在地上打”這件事,更是迷惑不解了,怔怔看着穆骁問道:“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穆骁一滞,而後轉看向身旁的郭成,挾着帝威,聲音沉沉地問道:“是啊,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郭成苦着臉躬着身子,好似身上背了個無形的黑鍋,“……可能是奴婢看錯了,可能……顏小公子和永王殿下,只是在鬧着玩而已,是奴婢蠢笨,誤以為他們在打鬥……”
“是他看錯了”,穆骁迅速總結了此事,斥一聲郭成道,“以後眼睛擦亮點,莫要無端生事。”
“是。”郭成喪氣垂頭,苦聲應道。
小孩兒“鬥毆”之事,就算這麽過去了。穆骁原只是随便找個理由讓顧琳琅過來見他而已,沒想到她會誤解成這樣,心中又是無奈又覺好笑。
好笑之餘,心裏又有點特別的滋味,悄悄泛起。他的心,長期以來,過于沉靜地像潭死水,只有與顧琳琅有關的事,能令之或是怒海滔天,或是輕泛漣漪。只有顧琳琅,有這魔力。
春日陽光,溫暖地照曬在南書房外,也像照進了穆骁常年陰暗的心底。他一邊緩步走離南書房,一邊望着身邊的年輕女子,唇際笑意,在不自知的情況下,越來越深。
……也是他先前做事太吓人了,直接拿刀架在她脖子上,作勢要殺了她,給她留下了過重的心理陰影,叫她一時之間,難以接受他的态度轉變,尤以為他是變着法子要害她們一家。
……看來,指縫灑灑水的暗示,是不夠的,力度要大一些,再接再厲!
穆骁見顧琳琅眼角猶有淚意未幹,從宮女手中接過一帕子,要幫顧琳琅親手拭淨。但,他剛執帕伸手近前,還沒來得及擦拭,就見顧琳琅像吓了一跳,匆匆後退半步,微垂着頭道:“不敢有勞陛下。”
低着頭的琳琅,一邊自袖中取帕拭淚,一邊暗在心中,忐忑地思考着今日之事。在對穆骁今日古怪态度,百思不解的同時,她回想自己不久前,是如何辱罵穆骁為“禽獸”,如何揪他衣襟忤逆犯上,心中又不由漫起恐慌。
……穆骁原就是沒事都要找事、蓄意欺辱他人的人,她今天,又确确實實犯上了,依穆骁的性情,還不得趁勢追究到底,她與夫君孩子,往後豈能安生?!
琳琅暗暗懊悔自己沖動,着急地咬着唇角,竭力苦思該如何補救時,她身邊的穆骁,将她的不安神色,盡看在眼裏。
回想不久前的顧琳琅,為她那個傻兒子,是如何聲淚俱下,如何傷心欲絕,穆骁心中不由有點發酸。縱對旁人都無情無義,顧琳琅對她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倒還是有點真感情。畢竟血濃于水,同他們這些個不相幹的外人,是不一樣的。
心裏頭酸酸的穆骁,望了會兒神色不安的顧琳琅,微沉聲道:“夫人方才在禦殿的舉動,雖是一時情急,但也已構成犯上。天子威儀不可侵,夫人既有犯上之舉,就當接受懲處。”
琳琅心中一凜,垂眸低聲道:“是我一人做下錯事,我一人承受所有,與旁人無關。”
穆骁“唔”了一聲,“念在夫人也是愛子心切,這懲處,可攤開來慢慢分罰,如此一時罰一點,既不徇私枉法,對夫人的懲處,也不致過重,夫人以為如何?”
琳琅聽穆骁的話,明面上似是在為她着想,但想其為人,應是要對她鈍刀割肉,以此事為理由,長長久久地折辱她了。
既然躲不過這禍事,能将這次沖動犯上的後果,盡攬在她一人身上,已是最好的結果了。琳琅忍耐着道:“任由陛下處置。”
她等着這個喜以欺辱他人為樂的皇帝,開始想方設法地折辱她,卻聽穆骁聲音淡淡道:“這今日的第一件懲罰,就勞夫人親自下廚房,為朕煮一碗面吧。”
琳琅驚訝擡首,見明亮的春陽中,穆骁慣來深邃幽暗的雙眸,竟不僅烏黑湛亮,中還隐有笑意橫流,“快到用午膳的時間了,朕也有些餓了,想吃碗熱騰騰的面。”
他微一頓後,鄭重補充強調道:“雞絲面。”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階段的男主,是他在這篇文中,為數不多的還算是個人的時候……
感謝在2021-02-28 20:43:45~2021-03-02 21:21:4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許上、雅軒 2個;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許上 3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梨煙 2個;時間是個什麽鬼、莫離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日澄、雅軒、會飛的魚 10瓶;靜靜媽、落麽麽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