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化骨複生,便是‘不死之骨。’班顧生前,肯定遭受過非人的苦難,天道對他懷有虧欠,既然他沒有在無字墓裏魂飛魄散,反倒白骨化玉,還長出了心髒了,捱過了所有的折磨和意外,現在天道要補償他。”
原伽着着班顧,說出的話就像被放在厚厚的書本裏夾成了标本,十年八年後再從書頁上撕下來,透着古舊的不懷好意。
班顧有點茫然,他知道原伽在說他,就是說的話有些驚悚,讓他覺得和自己毫無關系。
“亡者歸來,天道許他,可以大開殺戒。”所以,班顧要是想殺人,在天道法則之中,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可以為所欲為。哪天就算他為“惡”,把殺人當成吃飯喝水,天道照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會在事後跟他算總賬。
畢竟,這是複仇。
原伽審視着班顧:“你的死,肯定極為慘烈。”慘到複仇時可以無差別地屠戮。
班顧更加茫然了,他……失憶了啊,他連自己的名字都差點忘了,生前的事更是忘得精光。
好半天,祝宵咳嗽一聲,對有些呆滞的班顧說:“小白骨,天道法則這種東西吧,其實跟廁紙差不離,你看,現在好多地方都用智能馬桶,沖洗烘幹一條龍,都用不上它。”
“別說胡說八道。”原伽皺眉。
“怎麽就胡說八道了?”祝宵不服氣道,“本來就是,天道法則玄之又玄,不靠譜的很,別有事沒事往上靠,不然,早晚會被坑死的。”
“天道法則是什麽?”班顧懵懵地問。他連自己死了多久都不知道,又怎麽知道天道法則?
“你就當它是個屁好了。”祝宵攤手,“根本不用理會。你看現在神妖鬼怪式微,說是天道的關系,破壞平衡了嘛,我看盡扯蛋,明明神妖鬼怪不思進取,人類勤勞致富發展高科技的關系。是吧,一群天生靠變異的老思想,跟不上時代的步伐,茍且在那自欺欺人,被淘汰那是理所當然。跟天道沒半毛錢的關系都沒有。 ”
原伽奇怪地看了眼祝宵:“那你……”
祝宵叼着煙,撇着眉眼:“老子是因為法則的關系嗎?老子那是因為生而善良,做錯了事,心裏過意不去。”
班顧聽得一頭霧水,這麽說來天道法則什麽的,好像和他半點關系都沒有?反正他把自己的事給忘光了,生活充滿了樸實無華的快樂,有肥宅水,還有香薰陸城,根本就沒想過殺人。
原伽看班顧懵圈的模樣,說:“班顧,你不要聽祝宵的胡扯,世間還是有法則的。就跟人界有法律法規一樣,整個世界也有自己的法則,以此來維系秩序制約。我也不知道天道到底是什麽,但是,比起諸神時期,至少現在更加和平、适合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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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小白骨講這些有什麽用?一來,他不懂;二來他是法則之外。”祝宵将腿架到桌子上,有些暴躁晃了晃,然後将臉一臉,兇巴巴地威脅,“小白骨,記住了,不許幹壞事,不然,我一把火把你燒成骨灰。”
“……”班顧躲在陸城身後,忍了忍,沒忍住,鬼氣四溢,吼道,“我什麽都沒幹,你憑什麽燒我?”
“我這不是提前通知嗎?免得你說我這人說翻臉就翻臉。你不幹壞事,大家還是好同事,我還給你發工資,你要是幹壞事,別怪我不講情面。到時大家就是你死我活的陌生人。”
班顧氣糊塗了,拿出一枚金幣對準祝宵的腦門就扔了過去。
祝宵伸手撈過,放在指縫間翻玩,小白骨似乎很有些家底啊,金幣說扔就扔的,再來一些他也不介意的。
班顧陰沉沉地盯着祝宵,半晌,飄過去把金幣給拿了回來。
祝宵幹咳一聲,咕哝:“還挺小氣的。”
一直沉默的陸城忽然笑了一了,他的臉色古怪,沉澱着讓人捉摸不透的迷離,像是不敢置信,像是受到了愚弄,又像是沙漠行人看到觸手可及之處的一捧混濁滿是泥沙的髒水,既渴望又抗拒。
“不死之骨,不應該是刑天遺骨嗎?為什麽會是班顧?”陸城的語氣裏充滿足了壓抑。
“不是。不死之骨應該是凡間人死後所化。”原伽搖了搖頭,“你怎麽會認為不死之骨指的刑天遺骨?刑天遺骨,是刑天被黃帝埋起來的頭顱,刑天雖然有不死戰神之說,那不過是名稱上的褒稱。”
陸城嗓子有點幹澀:“馬王堆帛書裏有記刑天之說,說他是蚩尤的的戰将,惡戰中,斷頭則不死,執幹戚戰不止……不死之骨的說法,就是浴血而化……”
“陸城,你在掙紮什麽?”原伽不解,“你搞錯了,刑天遺骨和不死之骨沒有關系,完全是兩碼事,”
陸城啞然,閉了閉眼:“操。給我支煙。”
祝宵默默地将抖出一支煙,遞到他手上。陸城的手有些發抖,點了幾次,沒點着,也沒了抽的心思,将煙揉碎扔在垃圾桶,站起來:“我出去走走。”看眼想跟上來的班顧,“你讓原伽幫你看看心髒……不要跟出來。 ”
班顧幽深的雙眸不明所以地看着陸場,不懂他為什麽忽然不大高興,悶悶地想:陸城好像是有很多秘密,自己對他一無所知。
祝宵:“我去看看。”
班顧看着倆人的背影:“陸城是活的嗎?”
“是。” 原伽答,“他當然是活的。”
“像普通人那樣,出生,長大,再死掉的那種?”
原伽點了下頭:“是。”
“噢。”班顧低下頭,但他還是覺得有什麽不對,坐在辦公桌上看了看外面幾不可見的月光,無意識地晃了晃兩條腿。其實,這個世界對他來說除了萬古不變的日月星辰,其它的,他都很陌生,陸城……陸城還是有點熟悉的,“陸城……”
“其實你不用太在意他。”原伽平靜地說。
班顧滿含怨氣地轉過身看着原伽。
原伽死氣沉沉地說:“人的壽命長一點,撐死一百來歲,他不可能一直陪着你。你可以當他是你養的寵物,雖然很可愛,很喜歡,但心裏要清楚,他只能陪你一段時間,過後,你就讓他死去吧。”
班顧呆傻。
“我說錯了嗎?”
“好像沒有錯。”班顧點頭,然後摸摸心口,“啊,我心髒難受 ,我覺得我的心髒已經壞掉了。”動不動就發悶難受,長了心髒,好像還有點累贅。
陸城坐在外面的長椅上,半個身子隐在地黑暗中,石雕泥塑一般。
“多大點事,不就沒點煙嘛。”祝宵摸出兩根煙,放嘴裏點上,抽一根給陸城,“喏,給你給你,你看你,大老爺們還要人哄你。”
“不要。”陸城嫌棄地拒絕 。
“我很健康的,什麽毛病都沒有,好兄弟穿同一條褲子抽同一根煙,年輕人,我跟你說,你這樣是交
不到朋友的。”
“我并不需要深交的朋友。”陸城冷冰冰地說。
“中二。”祝宵吐口煙圈,抖着腿,有點好奇,“喂,老陸,是誰告訴你刑天遺骨是不死骨的?”
陸城掃他一眼,沒說話。
“不會是你自己從哪個殘本破卷子裏推斷出來的吧 ? ”祝宵邊八卦邊撒鹽。
陸城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眉眼裏全是殺意。
祝宵還是不知死活地逼叨逼叨:“你說你,常幹這種獨來獨往的事,大凡一你啰嗦點,跑來問問我,也不至于有這種誤會。”
“浴血化骨,死而不亡,歸來則生。”陸城咬牙,“刑天本就是不死戰神,傳聞他找到頭顱,就能恢複原身。很多痕跡都在告訴我:刑天遺骨就是不死之骨。我找了這麽多年,結果現在告訴我找錯了?”
“你也知道的,有些古卷就他媽愛胡說八道,誇大其詞。黃帝和炎帝大戰說白就是部落戰争,為了一塊鹽池,打得你死我活的,傳到現在,牛哄哄的。你把古卷殘本上的話當真,那不是傻嘛。”祝宵的眼神裏充滿了鄙視,然後說,“ 不過,陰差陽錯,得來全不費功夫,小白骨就是不死骨,老陸,你現在有什麽打算?”
陸城陷入無盡的沉默之中。
祝宵抽掉兩根煙,拍掉的褲子上的煙灰:“其實吧……老陸,以你的為人處事,不像會幹出這種蠢事,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內心深處……也許……并不是特別想要找到不死之骨,才放任自己誤會。再說,不死之骨對你有沒有用處,還不知道呢,說不定屁用都沒有,又沒個先例,連個參考都沒有。你現在這樣不也挺好的?有些過去,不重要,忘了就忘了呗,找回來幹嘛呢。學學小白骨,多豁達!”
陸城擡頭看着天上弦月,仍舊不說話。
“小白骨還是很好玩的。”祝宵憑着良心說話,“你看他埋在地底多年,整個退化得活跟剛從子宮裏爬出來似得,什麽都不懂,親情、友情、愛情……他都懵懵懂懂,一知半解的。為人,不,為骨還大方,同意把你葬進他的地宮裏,難得啊。”
“你閉嘴。”陸城煩躁。
“你不是當骨爸爸當得挺開心的? ”、
“求你了,你他媽是屬老鸹的?呱呱起來沒完沒了的?”
“我這不是不忍心像這種年輕人誤入歧途嘛。”祝宵無辜,“要不這樣?哪天小白骨變壞了,你再下手?”
陸城罵:“滾你的蛋。”
“我跟你說:我是幫理不幫親的,雖然我們交情不錯,但我現在是站小白骨這邊的。”祝宵啰嗦。
陸城不堪其擾:“你就不能安靜一會?”
“最後一句話:特物處可不是托兒所的,小白骨你還得管,該負的責任還是要擔起來的,當然,活還是要幹的。”
陸城不可思議地看了祝宵一眼,懷疑祝宵是不是腦子從來沒正常過。
祝宵說話就跟放屁一樣,這回他又換了種說詞:“剛才這一秒,我又想了想:小白骨□□,它要變壞了就是個大殺器,危險最好掐滅在小火苗中。可他現在又很無辜,我不能下手,你要是狠狠心,手起刀落,也算一箭雙雕,一舉兩得,大家都占便宜!我還不用承擔任何後果。怎麽樣?老陸,要不要考慮一下?”
“滾。”
齊述抱着一大捧花,面上帶着一抹微笑,推開一扇病房的門,看了眼病床上半躺着的青年,伸手隔開上前的保镖,将花插進花瓶中:“風信子,它的花語是生命和重生。沐總,晚上好,你我有約。說起來,進十方娛樂前,我差點就簽了沐氏影業,業中龍頭,牌老勢大,可惜沒達成合作。但是,這次,我相信我們會合作愉快。”
沐氏影業的繼承人沐康霖合上手中的書,指指旁邊的沙發:“齊先生請坐。”
齊述瞟了眼沙發,沒過去,站在沐康霖的病床前,用放肆的目光将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外界傳聞,沐氏影業的接班人身體不好,那時沒當真,以為是捕風捉影。原來,是真的,沐總豈止是身體不好,根本是離死不遠了。”
沐康霖也就三十多歲,還很年輕,但形容枯槁、病骨支離,一雙眼睛卻很銳利,把書放到一邊,記保镖和護工出去,然後說:“齊先生想方設法見我,不會是來嘲笑我的健康的吧。”
齊述笑:“當然。”
他靠得有點近,沐康霖往後避了避,皺眉:“我不習慣有人靠近,齊先生不如坐下,我們再來說話。”
下一秒,齊述的手一把掐住了沐康霖的脖子,笑:“沐總,你這态度不對,得改。”
沐康霖沒想到他會突然動手,識趣地舉起雙手:“抱歉,是我的不對。”
齊述滿意地松開手,低聲:“我就說我和沐總的合作會很愉快。”
沐康霖輕撫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和微啞的聲音:“齊先生能給我什麽?”
“讓你活着。”齊述在他耳邊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