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2章
“是,我正在腐爛。”
于莘擡頭仰視着班顧,他的眼睛很漂亮,睫毛黑長,瞳孔漆黑,有一種幼獸的稚嫩和無辜,現在,他的眼睛裏滿滿的渴望。
他想活下去,好好得活下去。
班顧繞着于莘轉着圈,指尖動了動,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拿指頭就去戳于莘。一個全身都散發着死亡和腐爛氣息的人,還算是人嗎?這種又死又活的,還能歸類到人這一物種。像他自己就很有自知之明地把自己打出人類的行列。
于濤聲有點緊張,想上前,又不敢來打擾,吞咽了一口唾沫,堪堪維持着體面和冷靜。
陸城沒有說話,活脫脫一個老鷹縱容幼鷹出巢後的胡作非為,冷眼看着他遭遇小磕小絆小風險,只在危險降臨時才出手相護。
“嗯……你為什麽會爛掉?”班顧光顧着問,直接忽略掉了于莘眼裏的星光。
于莘看班顧看得太過專注,隔了兩秒,才回過神,估計是想起自己得病的經過,臉上帶出了恐懼,他垂下眼睫,反問道:“顧哥,你能救我嗎?”
班顧眼珠游動了一下,攤了攤手:“我也不知道,可能你就沒救了。”
“但我相信顧哥能救我。”于莘也不知是自我安慰還是真的對班顧有莫名的信任,用一種發自內心的期翼開口。
于濤聲小聲跟陸城解釋:“抱歉,我有跟莘莘說過沐康霖的事,他相信小顧能救沐康霖,就能救他。莘莘這兩年活得很痛苦,我都不知道他是怎麽堅持下去的,他不過一個孩子,我這個大人設身處地想想,都覺得還不如安樂死。”
陸城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石頭人,連心髒都硬得像鐵塊一樣,就算親眼目睹了于莘的慘重,聽了于濤聲沉痛的訴說,還是那種冷眼相看的狀态。
“所以,你到底是怎麽變成這個樣子的?”班顧又問。
于濤聲皺了皺眉,他嫌班顧問得太直接,一點都沒有顧慮于莘的心情,但自己有求于人,非但不能不滿,還得放低姿态。
于莘抿了抿嘴唇,黑長的睫毛顫抖了一下,低下頭,一只手揪着另一只手臂上纏着的繃帶的線頭,用一種做惡夢的語調說:“兩年前,我去老家鄉下過暑假,村後面有山座山,山裏有湖,還有瀑布,我和村裏的小孩合不來,做完作業後就去山裏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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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跟往常一樣去瀑布那拍照片,回來時迷了路,掉進一個土坑裏……”
于莘飛快地眨了下眼睛,他可能無數次痛悔自己不老實待在家裏,跑去山裏看瀑布,好端端地給自己招來彌天大禍:“那個土坑,是個墳坑,我爬不上來,手機又摔壞了,只好往裏面走,看看有沒有別的出路,然後誤打誤撞,就進了古墳裏。那座古墳很大,裏面還有機關,我越走越深……”
班顧聽得很認真。
他的态度像是讓于莘忘了身上的疼痛,繼續說道:“我陷在古墳裏好幾天,餓得受不了,我……”
班顧轉了下頭:“然後呢?”
“然後,我抓了一只老鼠……”于莘說不下去了,臉上泛起異樣的潮紅,嘴角抽搐了一下,呼吸轉為急促,“我……我……是生吃的。”
于濤聲看于莘快要崩潰的樣子,十分心疼,快步上前握住輪椅的推手,有點哽咽:“也怪我,阿莘不見的那天,我們一直到晚上才去找人,耽誤了一些時間,要是早一點,說不定什麽事也沒有。”
于莘身上纏着的繃帶因為他情緒激動的地方,好幾塊地方被滲出的血染紅,空氣裏散發出一股腐臭味。于莘本人大概也察覺到了這種味道,臉上有了絕望的顏色。
“我從古墳裏得救後,過了一個禮拜,身上開始陸陸續續出現小疙瘩,最早的時候像是被什麽咬了,抓破流血後就會結痂,痂掉後也會痊愈。慢慢這些紅點開始越來越多,好的沒有新生出的快,漸漸身上全是傷口,有天我發現,這些傷口再也不會愈合了。”恐懼重又爬上了于莘的皮膚,他瞳孔微縮顫動,聲音都發着抖,“我覺得這些傷口好像有自己的生命,它們像是栖息在我的身上,這邊好了,它們又躲到了那邊,就跟捉迷藏一樣,我的身體就像它們的游樂場……它們玩得很開心,不想讓這個游樂場消失,所以,我也不會死。”
“不對。”班顧搖搖頭,“你現在就是一個活着的死人。”他有點想看看于莘身上爛掉傷口是什麽樣。
于濤聲有些發急:“阿莘是不是中了古墳裏的什麽詛咒?可不可以解開?”
他們父子二人一起注視着班顧。
班顧很果斷,很幹脆地搖頭:“不會。 ”
于濤聲被他噎得恨不得嗑一瓶速效救心丸下去,他多方打聽,陪着笑臉,小心翼翼捧着倆個後輩,又是送房子又是照顧生意,結果就換回班顧沒心沒肺的兩個不會。
大概于濤聲的怨念太重,就算人□□故半點不通的班顧都有所察覺,回過頭,很認真地解釋:“我真的不會,我又不是神仙,能讓人死而複生,你兒子已經死了。”
于濤聲怎麽說也是于家現任當家人,不是什麽忍者神龜:“死人能走能笑,能說話?阿莘怎麽就是死人?無知無覺,全身的身體機能全部停止,那才叫死亡。阿莘是個大活人,得了怪病的大活人。”
班顧很不服氣,湊到于莘身前,将手貼在于莘的心口:“還說他不是活人,他連心跳都沒有。”
“你……”
“我死了?”于莘雖然年紀小小,反倒比于濤聲更平靜,不解而迷茫,“我也覺得我死了,可是我還能思考,不是腦死亡才是真正的死亡嗎?既然我的大腦還有用,那我,不是應該還算活着?”
班顧很正經地回答:“你是一個能思考的喪屍,電影和游戲裏都有,你可以當自己是一個喪屍一樣活下去,你吃人?”
于莘終于有些繃不住:“我不吃人,而且……那只是電影和游戲……”那些都是了劇本、數據,可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我……也會痛,死人是沒有感知的,我有,我……我死了?”
班顧還想跟他解釋解釋,被陸城攔了下來。陸城怕自己再不攔一下,于濤聲要動手殺人。班顧對陸城那是全身心的信任,乖乖地閉了嘴。其實他是覺得作為另一個物種也沒什麽關系,也不用非要當人。
“老家是指?”陸城輕拉了班顧一下,讓他在自己的身邊站好,然後問。就像于濤聲自己說得那樣,近代,于家幾乎每一任子孫都是收養,這老家又是哪一代的老家?
于濤聲有些忿忿,到底還是壓下脾氣,反問:“這有什麽關系?”
“也許那個古墳是個關鍵。”陸城解釋。
于濤聲一怔,說:“阿莘發作後,我就認為那個古墳是大兇不祥之地,從來沒想過再進去找解救阿莘的辦法。”他克制了一下情緒,“于家的老家,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輩的祖藉,也從來沒有問過我父親。”
“在哪?”
“在珞陽那邊,一個叫亢莊的山村那。”
陸城眼神一暗:“那個古墳現在是什麽狀态?”
于濤聲有點慚愧:“這事本來應該報告政府單位的,但我覺得這個古墳很邪門,就瞞了下來。亢莊那邊很多山地都是于家的,我找了借口,說要在那種藥材,把那塊地圍了起來。一般情況之下,是沒有人靠近。”
陸城不知想到什麽:“很巧,剛好有事要去那邊一趟,你把大概的地址給我,我和班顧過去一趟。”
于濤聲見他願意插手,陰雨轉晴:“那太好了,要不我一塊去?”
“不用,我們自己去。”
“那地有點難找,要不我讓人帶路?”于濤聲殷勤,“我知道你們有非常手段找古墳,可這不是浪費時間,能省些事就省些事。”
陸城還是拒絕:“不用,我們倆個人行動反倒方便一點。”
于濤聲為了兒子什麽都能答應,壓根不願在這些事跟陸城別矛頭。
于莘似乎很喜歡班顧,雖然班顧說話打直球,一球擊出去,又直又重,能打得人頭碰血流,小孩子的喜好不講道理,好感莫名其妙,開口問道:“你們去那邊是不是為了電影《 山海詭蹤》?”
班顧樂了:“你怎麽知道?”
于莘笑起來,一個幹淨的笑容,沒有染上怪病的陰霾:“我是居寅的書迷,他的書我全看過,也知道《山海》賣了版權,還要開拍電影。顧哥演誰?男一還是男二?”
這可真是太看得起班顧,自戀如班顧都臉紅,他這種連十八線都不算,只卑微得想賺些人民幣的演員,怎麽可能演男一男二的。
于莘問出口後,自己也知道大概率是不可能,強行圓場:“ 我相信不管演什麽,顧哥一定能演好的。”
班顧聽得心花怒放,小孩子真懂事,還會說話,就是倒黴了一點,不小心掉進古墳,出來變成了個活死人。
陸城和班顧剎間心靈相通,作為一個怪病纏身的孩子,于莘懂事得令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