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3章
班顧吹了吹士力架的包裝袋,完全不把居寅放在眼裏,要是遇到了,第一時間把他弄暈再丢出去就好。
不管他跑到這裏究竟是為了什麽。
從墓門鑽進去,是一間小小的墓室,低、矮、窄,方方正正,空空蕩蕩,磚砌的牆體有一道長長的裂縫,好像随時都有倒塌的危險。
班顧轉了一圈,什麽都沒有,陪葬也好,磚雕也好,全都沒有,甚至連一盞燈都沒有。事死如生,尋常權貴人家的墓葬,都會依墓主生平起居喜好布置長眠之地,廳房、耳房大差不離的都會被搬到地底,通常起居用的器皿也會随葬入土,伺侯的人也不會少了,從活葬到人俑,總之不能讓墓主少了下人仆役 。
刨開權貴人家,稍微富庶的一點的平民百姓,陶盆瓦罐也會擱點在墓中,不像這個墓室,精精光光的。
“我就說了,這是個空墓,看,什麽都沒有。”班顧搖搖頭,然後摁死一只爬過的蟲子,“不過,既然什麽都沒有,應該沒有什麽變異的老鼠。”他摁死的這只小蟲子就很普通,地裏到底都是。
陸城舉起陰燈,看到一道隐蔽的磚牆,繞過去,露出了背後的通道。
“又是墓道?”班顧傻了眼,建墓的人是不是屬老鼠的?這麽喜歡挖地道,一挖一長段一挖一長段,不怕墓主天天走這麽多路,累死過去?
“可以用飄的。”陸城用陰燈照了照,幽長深遠,兩壁照樣光禿禿的的。
“飄着也無聊。”班顧想了下要是自己的地宮到處都是長長的墓道,自己孤單單一個天天在那飄來飄去……又不是走迷宮,死生該多少空虛寂寞,“這座空墓到底是幹什麽的?”就算是衣冠冢,裏頭好歹也要塞點陪葬品,疑冢的話也會布點疑雲,除非是一座因故廢棄的古墓。
因為未知的原因,這座奇奇怪怪的墓最終沒有派上用場,空置在那?
“這裏……”陸城忽然停下腳步,把陰燈交還給班顧,讓他收好,“拿支火把過來。 ”
班顧不明所以,老實地收好陰燈,換了一支火把上來:“我還沾了魚油。”班顧邀功,他墓裏的魚油千年不枯。
“幹得好。”陸城毫不吝啬地誇獎,用打火機點燃火把,桔色的火光立馬驅散陰燈幽藍的陰森,整個墓道一掃陰氣沖天的陰寂靜,取而代之的是溫暖微熱。
班顧正要張嘴說話,就見墓道兩壁有什麽緩緩蠕動延伸,缤紛的色彩憑空出現,自動自發爬動着繪制出連綿不絕的巨幅壁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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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哦……”班顧張大嘴,有點羨慕,他的地宮的牆上什麽都沒有。這座簡陋的空墓室,居然有這麽絢爛的壁畫,還是巨幅長篇。嫉妒讓人醜陋,班顧不想承認自己居然輸給一座空墓,瞄一眼陸城,用指頭戳了一下,“我也想要。”
“要什麽?壁畫?”陸城問。
“長住的地方,還是要裝飾一下的。”班顧義正辭嚴,陸城的畫畫得這麽好,完全可以幫他畫壁畫。
“那……你想要畫什麽?”
“嗯……”班顧想了一會,計上心頭,“我玩的游戲怎麽樣?各中怪物古龍。”
“……也可以……”吧!陸城有點不确定,“不會感到怪異嗎?”一般墓室裏畫的不是生平記事就是往生極樂的想象圖,畫一堆怪物古龍上去……也行吧,垃圾食品堆一地宮的墓已經很詭異了,不差這一樁。
要求得到滿足的班顧美滋滋地去看墓道的壁畫,這些顏料不知道摻了什麽,不但能光感,還禁受住了歲月的流逝。壁畫的筆觸優美,線條流暢,看畫風也接近唐宋之時,畫的內容似是記敘事記。
開頭畫的是盤古開天辟地、女娲造人……到炎黃二帝大戰……再到堯舜禹之期……
班顧在一幅畫前停下腳步,這裏畫的是禹的父親鲧為治水,盜了息壤。
“這裏畫的息壤指的是颛顼的墓土。”陸城站在他身邊說道,這中上古史兼帶神話傳說的,一般都會把息壤描繪成能不斷生長的神土,可這座古墓裏的壁畫,明指息壤是鲧掘了颛顼安息之地的土壤。
“這裏,出現了魚婦。”陸城指着洶湧的水流中出現的魚背。
班顧看着支起的魚鳍,厭惡地說:“也許只是水中的魚怪。”
陸城拉着他的手,将火把再稍微靠近點壁畫,火光之中,壁畫的顏色又鮮豔了幾分,接下來幾篇畫中,魚婦不再出現,轉而畫起戰争遷移……
故事似乎在慢慢進入正題。
果然下面的畫,內容更加具體,着墨更加豐富,畫着一支游民歷經艱險避世到一片山谷之中。這裏青山綠水,鳥語花香,一群人在這裏定居下來,開始安居樂業、繁衍子孫,慢慢發展成為一個小國。
外面依然一片戰火紛飛,小國雖然避過了人禍,卻沒有逃過天災,一場瘟疫襲擊這個安逸的小國,男女老少開始因病死去。
小國的王盡力地救助萬民,築起了高臺,讓祭司向天祈禱,然而這些都是無用功。
班顧的指尖劃出高臺上寬衣博帶的祭司,他看不清他的面目,只看到他站在高臺上高舉着雙手,微擡着臉,就算不見眉目,也依然能感到他的虔誠與悲憫。
“班顧。”陸城牢牢地握住他的手,骨質冰冷的觸感。
“我……”班顧盯着壁畫,“這個小國,是我的……”他還是什麽都想不起來,但是,他有一中熟悉感,他知道這上面的畫和他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這個無名的空墓,和他有關?為什麽會和他有關系?這個墓最多只有千年,而他,死了絕不止這個年頭。
“我們再看看。”陸城溫聲說。
班顧勉強一笑,有片刻的茫然,他的前世和他應該再無關系的,他已經死了,任何不幸快樂都随之湮滅。他在地底,化土腐朽……不,他在地底,換了一個物種,連人都不是了。他身為人的部分,應該再和他沒有一絲的牽連。
但他還是覺得難受,有些不甘哀怨,冰冷入骨,讓他經生死化白骨,依然不能忘卻。
壁畫上的小國歷經一場疫病後,人口銳減,王與民衆開始思考生與死,他們避開了兵禍,避開了殺戮,避開了所有的劫難,但他們仍然微賤如蝼蟻,經不起半點的風吹雨打。
生而為人,如此可憐而弱小。
不過,這個小國有一個例外,他是王的二子,他得到了神的垂憐,他在水邊邂逅神子,從此他不懼寒暑,不畏疫疾,不怕刀戈。
他成了小國新的祭司,居住在精美的雅舍裏,吃着精美的食物,穿着華麗的羽衣,偶爾,有神之子涉水而來,與他相會,授他雅樂,贈他寶物。
“這是蔓珠沙華。”陰間生于黃泉岸畔,陽間生于荒草邊角的蟑螂花。
班顧的瞳孔在顫栗,他死死盯着壁畫上的倆個人,他們面對着面,一站一跪,所謂的“神之子”将花贈于了跪着的少年祭司。
他應該是少年?他的身形纖瘦,似不勝衣,他覺得這個祭司應該長着他的臉。
“這是……我?”
他的棺中有血玉雕琢的蟑螂花,現在被鎖在陸城的保險箱裏,他的花是由“神之子”相贈?
“他們分開了。”陸城說。畫上神之子似是在和少年祭司告別。
“走了?”班顧的心裏湧出因為要別離的不舍,他感到眼角發癢,眼淚順着眼尾墜落。
陸城伸手幫他擦掉眼淚:“他們應該有約。”
“有約?”班顧想問你怎麽知道,可沒來由的,他就是相信陸城的話,“神之子是什麽人?”
“我猜……是颛顼後人。”陸城的聲音平緩安定。
班顧焦躁的情緒像被熨鬥撫過一般,慢慢冷靜了下來。
“來,我們繼續看畫。”陸城朝班顧伸出手,“班顧,這些畫不一定就是真的。”這裏畫的很多內容顯然是私密的事,是屬神之子與祭司的私會,除卻本人,旁人又從何得知。畫者卻把這些畫得十分詳盡,裏面不少或是轉述,或是想象。
如果是轉述,誰告訴他的?祭司?
陸城不着痕跡地看了眼班顧,如果這個祭司就是班顧……肉身付于釜,又從哪裏去告訴他?
神之子?更不可能。
“我要在你背上。”班顧抿着嘴,一動不動。他想賴在陸城身上,甚至嵌進他的骨髓裏……或者,他把陸城弄死,去自己的地宮中再也不分離。壁畫,祭司……這些和他根本沒有任何的關系。
“上來。”陸城将他背在背上,然後說,“班顧,相信我,我總會陪着你。”
“嗯。”班顧将下巴擱在陸城的肩上,撈過他手裏的火把,透過火光看祭司為一年的豐收祈福。
神子離開後,國民在水邊發現了一條魚,它枯幹醜陋,一半是魚,一半是一個女人。
這是魚婦,傳說中颛顼的化身。
新任的王是祭司的兄長,他比他的父親更有野心,他帶領着子民乘舟撒網,捕到了魚婦,他們決定吃了它。
王與他的子民認為,魚婦能使人長生。
不畏寒暑,不懼疫疾,不怕刀戈,他們再不用擔心生死,再不用懼怕任何外來的因素讓他們喪命。
“他們吃了魚婦。”班顧定定地看着畫,火把的光映着畫上巨鼎下熊熊燃起的烈火。
“祭司呢?”這中舉國而動的大事,人群裏沒有出現少年祭司。
“他被關起來了。”陸城指着一間雅舍說。
王與子民炖了魚婦,連皮帶肉,連鱗帶骨,他們一道分食了它,連一點湯都沒有剩下。他們似乎感受到了無窮的力量,跪倒在地,展開雙臂感謝上蒼的憐愛。
但,這個世上從來沒有長生,天人尚會衰亡,食用魚婦更不能讓人不老不死。
所謂的不死,成了可怕的詛咒。
小國的子民每天從痛苦中醒來,每天皮膚從骨肉上脫落,然後長出新的來,他們每一天都在腐爛,同時又長出新的皮肉。他們永遠處于饑渴之中,吃下再多的食物都不能感到滿足。他們試圖自殺,可他們是“不死”的。
“他們……”班顧在目光中充滿悲憫和哀傷,這些人活着,但又死了。
“魚婦是惡意、不甘,怎會讓人永生!”陸城冷淡地看着壁畫一張一張哀嚎痛苦的臉,滿是厭惡和譏諷。
一群貪心不足,又被惡念浸染的人。
班顧側了側臉,墓道像沒有盡頭一般,明火的火把只能照亮腳下附近一圈,前與後都是漆黑一片,璧畫燦爛的色彩淹沒在黑暗之中,那裏的畫……
像一只怪獸,出現時,會将他整個吞沒,也許将拖入永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