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山風挂征鞍,路長山繞。星星空滿鬓,因誰故。

“嘿,女人。”

楚君瑞縮在角落聽到聲音,擡起頭時,卻見圖格慶正站在星光之下。他面帶笑意,身後繁星點點,似灑落在他身上的水汽,圍成他身上銀月色大氅。

“嘩啦啦”手鏈聲響,她站起身,濕漉漉的衣服,黏在身上,勾勒出妙曼的曲線。她邁步往圖格慶方向走去,就這短短幾步,人已不能自控,腳下一軟,伏面跌倒入水。

冰涼的水湧入鼻腔,喉嚨,淹沒一切神智。好冷啊,她心嘆,還好圖格慶今晚就來了。

耳邊傳來鐵栅打開聲,還有人慌亂踏水的聲音,不過眨眼,她從水裏被人抱起,那人的聲音聽上去驚慌失措,可為什麽那麽輕,她什麽都聽不清楚啊。

長長睫毛微動,沾着的水滴滾動,隐沒在圖格慶的袖子上。君瑞往他懷裏縮了縮,若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女,被英雄救美,心境會不同吧。

她會感激圖格慶,甚至會想要以身相許。可現在的她,卻只有一個念頭,此時圖格慶确實是真心實意,那她或能依附着圖格慶,利用九域兵馬助君德一臂之力,畢竟那齊昭心思難測。到時候,九域為一支奇兵伏在溧陽關,再讓圖格慶和齊昭聯手,齊國往北路洛霞關夾擊,逼父皇禪位。

于是,她又往圖格慶懷裏躲了躲,微微仰起頭,被凍得冰冷的臉,泛出一絲不正常的暈紅。眼眸中含着水汽,像是怕得厲害,又倔強得抿着唇。酥手抓住圖格慶的衣襟,裝出故作掩飾的顫抖語氣,強自鎮靜地說道:“你來得倒快。”

“你可想我?”

圖格慶低下頭,鼻尖輕點她的額頭,冰冷的觸覺讓君瑞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圖格慶的問話,卻讓她猶豫片刻,眼波滴滴溜溜,轉了一圈,繞到圖格慶的臉上。露出丁點貝齒,咬了咬下唇。別扭地轉過頭,低低哼了聲:“早忘了你呢。”

“我可日日夜夜想着你。”圖格慶壓低聲音笑了幾聲,“你若忘了我,怎會那麽聽話。”

“啧啧,本王還是頭一次聽到二弟如此甜言蜜語。看來二弟對這位姑娘,真是一片癡情啊。”

木裏鄂披着石青刻絲紫貂大氅,站在通往水牢的唯一石梯上,居高臨下地冷冷看着他們。烏爾都持彎刀戒備地護在木裏鄂身邊。

“烏爾都,你就這麽對待你的主子嗎?”圖格慶抱着君瑞,大笑問道,“我大哥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對他言聽計從?”

烏爾都皺皺眉,看了眼木裏鄂,才手按胸前行禮:“二王子,紮西裏王立了遺诏,命大王子承襲。我烏爾都發誓效忠王室,二王子,你若對大王子,不不,對王上發誓效忠,王上必定會念在手足之情原諒你。”

“抓住他,烏爾都。”木裏鄂手一揮,打斷烏爾都的話,往後退了一步,“抓住他,以絕後患。”

烏爾都躊躇片刻,無奈嘆了口氣,持着彎刀,一步步走下臺階,踏入水中。舉起彎刀指向圖格慶咽喉,冷冷說了句:“放下她,你我公平一戰。”

圖格慶渾然不覺威脅,對楚君瑞輕輕問道:“你怕嗎?”見楚君瑞微微搖頭,笑得更是得意,“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

揚起下巴,直視烏爾都:“那遺诏上寫了什麽,你都忘了嗎。父王的旨意,你居然敢不聽從。”抱着君瑞的手,在她身體掩飾下,悄悄從袖袋裏拿出信號火彈。往烏爾都面前邁了一步,逼得他後退,“父王為何讓你到我身邊,你有沒有想過。你對着神明起誓,說你烏爾都家是我圖格慶忠誠的仆人。此時你利刃對着你的主人,你不怕你的家人受到神明的唾棄麽。”

烏爾都顯然躊躇起來,腳步不停倒退,聽到最後一句,不免為難的轉過頭看向木裏鄂:“王上,看在手足之情,”話音未落,圖格慶沖了過去,肩膀撞向他,逼他踉跄倒退,趁此機會,手中火彈帶着尖利的呼嘯聲,燃着血紅的火焰,從石梯頂的空洞竄了出去。

木裏鄂大怒,一把推開烏爾都,抽出随身佩戴的彎刀,狠狠就往圖格慶身上砍去。圖格慶側身閃過,利用這個機會,一下往石梯上狂奔。可木裏鄂怎會只帶了烏爾都前來,只是石梯狹小,那些侍衛都候在外頭。

一見圖格慶飛奔跳出石梯,侍衛紛紛舉起手中利器襲擊。圖格慶連踢帶挪,躲過幾招,提高語氣喊道:“烏爾都,父王旨意,若是手足相殘,當如何?”

烏爾都護着木裏鄂走出水牢,還未答話,木裏鄂高聲喊道:“這些都是叛軍,格殺勿論。”轉過頭冷冷看了眼烏爾都,“你想幫他,你便是叛軍。別以為王太妃保舉你,本王便不敢動你。”

圖格慶不再勸說烏爾都,而是高聲喊:“索索格!”遠遠傳來一陣馬匹嘶鳴,索索格帶着人馬殺近,笑着應聲:“二王子,你的美人兒救到了嗎?”

圖格慶嘿嘿一笑,抱着君瑞跳上馬匹,一拉缰繩:“烏爾都,我圖格慶敬重你是守信的騰格,千萬莫被人騙了啊。”

木裏鄂大怒,伸手接過旁邊侍衛的弓箭,拉滿弓弦,箭尖直指圖格慶後心。手一松,箭矢呼嘯而出,烏爾都大驚,手中彎刀出手,将箭矢打落在半道。

“你居然敢!來人,把烏爾都立即斬殺!”

“王上。”烏爾都單膝跪地,手無力垂下,不願意抵抗。

正在這千鈞一發時,山上王殿,突然爆出一聲巨響。不管是圖格慶的人馬還是木裏鄂的兵士,均一下停了手,仰頭看向山頂。一時間,就見火光沖天,幾乎将徹黑的夜,照成白晝一般。遠在山腳,似乎都能聽到,山上王殿中,四處慌亂逃跑的叫喊聲。

“哎呀呀,他們可真快。”圖格慶挑眉笑了笑,驅馬面對木裏鄂,“大哥,你不快點回去救火麽。”

“你居然敢燒王殿!本王一定要殺了你。”

木裏鄂勃然大怒,丢掉手中弓箭,從旁邊侍衛奪過彎刀,一聲暴喝,就往圖格慶砍去。

“二王子!”烏爾都眼睜睜看着圖格慶不躲不閃閉眼就死,禁不住大喊一聲,腦中飛快閃過紮西裏王上的旨意“若有人殘害手足,殺!”

原本垂下的手,握成拳頭,撿起木裏鄂丢在一邊的弓箭,箭矢呼嘯射入木裏鄂拿刀的手腕。而木裏鄂手持刀尖恰恰點在圖格慶喉嚨,若是再深一分,烏爾都再猶豫片刻,那圖格慶此時必慘死在木裏鄂刀下。

木裏鄂的刀被擊落瞬間,就被索索格帶人圍住。索索格甩着繩索,發出呼呼聲,把木裏鄂給綁得嚴嚴實實。木裏鄂出乎意料被縛住,他的侍衛面面相觑,又在索索格揮刀砍殺幾個士兵下,松開手中兵器,跪倒認罪。

“二王子,如何?”索索格拉着木裏鄂走了幾步。

“丢入水牢。”圖格慶歪頭笑了笑,“大哥,念在手足情誼,我圖格慶可絕對不會害你。等你俯首稱臣,我圖格慶會放你出來,頤養天年。”

“二王子,若不是你闖入水牢,火燒王殿,王上怎會大怒。”烏爾都像是突然明白過來,握着拳頭走到圖格慶面前質問。

圖格慶懶洋洋瞥了他一眼:“烏爾都,你當時聽我大哥的命令,去殺我的赫陵,就該想到今日。”

索索格在旁插嘴譏笑:“烏爾都騰格,紮西裏王讓你侍奉二王子,就是有立二王子承襲的念頭。你老糊塗啦,居然叛了二王子,去跟着大王子。”

“可是,遺诏,遺诏上明明說得立大王子。”烏爾都顫着聲音,忽然單膝跪倒,“我是老糊塗了。求二王子,放我回去,牧馬放羊。”

圖格慶還未說話,懷裏的楚君瑞輕輕拍了他一記,清清冷冷的聲音,刻意壓得極輕:“不可放虎歸林。”

“你要殺了他?”圖格慶湊近君瑞,耳語般輕問,“他可是我父王,”話音未落,君瑞笑了一聲,嘆了口氣:“我怎會這麽想呢。他是你的下臣,你應該恩賜他,留住他,以示你的寬容。”

圖格慶彎眉笑了笑,擡起頭:“圍住水牢,沒有我圖格慶的手谕,誰都不準進入水牢探望大王子。至于烏爾都,你是我的騰格,父王将我托付給你,其實也是将你托付給我。至于遺诏,你都不想想,當時父王被大哥軟禁,為了自保寫的遺诏做什麽數。別跪着了,快起來,你忠心耿耿,我又怎會不知。跟我回王殿罷。”

鬧鬧哄哄,一衆人縱擁着圖格慶登上素彌王殿時,天色微明。大王子的嫡系,均被綁住跪在殿外,見着圖格慶緩步走近,有些低頭告饒,有些倔強不肯稱臣。

圖格慶取出另一份遺诏,高聲讀了一通。冷冷笑道:“大王子會篡奪王位,不惜軟禁病弱的父王。好在父王另立遺诏,命索索格交到我圖格慶的手裏。哼,你們好好想想,若是執迷不悟繼續跟随大王子,我圖格慶放你們走。若是想效忠王室,跟随我圖格慶,”他伸手往左邊指了指,“就站到此處。”

片刻之間,那些大王子的下屬,呼啦啦走過來一大半,還有稀稀拉拉幾個人,仰着脖子冷笑:“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圖格慶哈哈笑了幾聲,一揮手:“走吧走吧。我不留你們。”那幾人環顧四周,确實沒人阻攔,轉身便走。

站在圖格慶身後的君瑞,轉過身,輕輕問烏爾都:“烏爾都,那些人若是離開後,會不會聯絡你,讓你裏外合應對圖格慶不利嗎?”

烏爾都臉漲通紅,一步跨到圖格慶身邊,舉起弓箭瞄準那些人的後背:“不能留!”

天際泛白,前一天看似平靜,卻充斥血腥殺戮的夜晚,在第二天到來時,已被清洗的幹幹淨淨。

那晚君瑞看着烏爾都受激,親手殺了之前同袍,不知緣由的,心情松快起來,睡得就格外香甜。圖格慶站在床邊看着她好一會,若是換在以前,她必定會驚醒。可此時,她依然抱着軟枕,嘴角似乎還挂着一抹歡喜的笑意。

“睡得真香。”圖格慶嘟嘟囔囔自語一聲,揮手趕走想進來伺候的丫頭,“我可一晚上沒睡。”他踢掉鞋子,蹑手蹑腳爬上床,擠在君瑞身邊,又小心翼翼将她往懷裏摟了摟,“我也得睡會。”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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