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深秋天氣變化,正是好眠。兩人渾不知時間,居然捂在一起,糊裏糊塗睡到晌午。君瑞先醒過來,發現身邊的圖格慶睡得正香,微微怔神。他應是将身上的血腥都洗幹淨才過來的吧,發際間有股淡淡的皂角香味。
啊,看到圖格慶睫毛微動,忙閉上眼睛,裝作還未醒轉。過了小會,覺察圖格慶動了動,似乎是翻身起床。小小睜開眼睛,想看個究竟,卻見眼前是圖格慶放大的俊臉。
“你想看就看,別不好意思。”圖格慶臉上帶笑,伸手揉揉君瑞的頭發,“快點起來,陪我吃東西。我快餓死了。”
君瑞縮着脖子往裏躲了躲,床帏上挂着的雙虎結墜子晃晃蕩蕩。正午的陽光,從窗戶外闖入,正好照在花架上的紫曼花。窗外隐隐傳來小丫頭嬉笑的聲音,而眼前圖格慶的笑臉,溫柔的刺眼。
一時間,君瑞晃了神,似乎回到之前大楚後宮,也是這樣的午後,一切暖洋洋的。過會兒君德會來找她,悄悄把臨帖夾在她書裏,然後趁她不留神時,溜去馬場騎射。
“想到什麽了?”圖格慶拉着她起身,手緩緩拂過她的長發,落在她的肩膀,“要是傷心事,就不要想了。”
“嗯。”君瑞不置可否的輕笑一聲,往外張望,“怎麽阿娜不進來伺候你。”
“今日我便會承襲,”圖格慶轉了話題,手捏了捏君瑞的臉頰,“你知道,我沒法真的給你赫陵的身份,但你在我心中,”
“好了,”楚君瑞心裏猛然停滞一拍,忽又暗暗失笑,自己在期待什麽呢。圖格慶的真心,對她是最好的籌碼。而如果她用了真心,只怕換來的,會是萬劫不複。“別說出來,我都曉得。你能親自來救我,這就夠了。”
她拍掉圖格慶的手,走到紫曼花前,無意識的掐了瓣花瓣,捏在手心裏,揉啊揉。怔怔看着花瓣片刻,轉過身,露出委委屈屈的笑容:“我都曉得,你不用為難。”
圖格慶搖搖頭,撈了件鑲白狐毛大氅,披在君瑞身上:“我總不會委屈你。”頓了頓,忽得意道,“烏爾都還是堅持回鄉,我準了。今晚我大宴群臣,給烏爾都送行,你也來赴宴。”
“你真要讓烏爾都回去?”君瑞笑了笑,順從地走進圖格慶懷中,頭靠在他的肩上,“他反複無常,你不怕放虎歸山麽。”
“可他總是父王的屬下,若我殺了他,未免讓人心寒。”圖格慶摟住君瑞的腰,輕輕摩挲,轉了話題,“等過幾天太平了,我便正式和你,”
君瑞轉過身,手指掩住圖格慶的雙唇:“我不要什麽名號。免得你為難,惹你那些夫人們生氣。”眼眸含水,眼波滴溜溜一轉,笑道,“烏爾都是猛虎,你放他回去,應該先拔掉他的牙齒,剪掉他的利爪呢。”
“你可真是狠心。”圖格慶摟緊她,嘴唇輕點她的額頭,“容我想想。”
“我就是氣不過!”楚君瑞推開圖格慶,低聲道,“你也不看看你脖子上的傷,要不是他犯糊塗,哪裏需要你冒險。萬一哪天他又犯糊塗呢,你可怎麽辦。”
擡眼微嗔他一記,揚聲叫阿娜進來。圖格慶嘿嘿笑了幾聲,拖沓着鞋子,啪嗒啪嗒往外走:“我先回去,到了晚上,讓人來接你。”
圖格慶慢吞吞走出君瑞住的地方,擡頭看看牌匾,上寫着“子夏閣”,又禁不住笑了幾聲,她倒是會選地方。這裏離主殿最近,沒有水聲幹擾,也不會終日潮濕。昨晚,他随口說了幾個名字,她便選了這個。
“哎,王上,你果然在這。”索索格興沖沖的跑近,“夫人們都接來了,只是,只是,”他言辭猶豫,過了片刻,才下定決心般說,“只是塢諾夫人她,伴駕了。”
“什麽!”圖格慶禁不住往後倒退一步,“誰幹的。”
“據說,是烏爾都奉命。不過,”索索格見圖格慶此時臉色猙獰,不免膽顫,“不過塢諾夫人并未受辱,她是體面地去的。聽說,最後陪着她的,就是王上的那位姑娘。”
“烏爾都是猛虎,你放他回去,應該先拔掉他的牙齒,剪掉他的利爪呢。”
難怪!圖格慶捂着額頭,難怪蓮香一直想要殺他。可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
索索格看出圖格慶疑惑,支吾着勸慰:“可能,可能,姑娘剛剛見你時,情勢就危機的很,不願讓你分心,以免誤了大事。”
圖格慶微微眯眼,轉過頭又看了眼子夏閣,壓低聲音:“我不能殺了烏爾都,我說出的話,不能食言。但是,我要拔掉他的牙齒和利爪,放他在草原裏,慢慢餓死。”
等夜色降臨,月牙鈎在天邊,圖格慶端坐在梵音殿,笑眯眯地看着兩邊而坐的大臣。忽然樂聲曳然而止,如玉般的美人,身着绛紫色羽緞繡裙,似走在銀月鋪成的玉石路上,緩緩從殿外走入。
君瑞揚起頭淺淺一笑,微微屈膝行禮:“王上吉祥。”
“到我身邊來。”圖格慶彎着嘴角,手往前探出。君瑞急走幾步,将手放在他的掌心,被他輕輕握着,跪坐在他身邊。
“王上,”烏爾都站起,手執酒盞,臉被酒氣熏得通紅,“姑娘她,畢竟是齊世子的人。何況她,口口聲聲說是個小丫頭,可她精通騎射,舉手投足,說話論事,都不是一個小丫頭可以媲美的。”
“好了,”圖格慶搖頭,“你喝多了。快點坐下,今日可是給你踐行呢。”
君瑞歪頭笑了笑,眼神轉到圖格慶臉上,故意湊近他耳邊問道:“烏爾都說得有理,你防備着我罷。”
“今天晚上,你可要防備我。”圖格慶轉過臉同君瑞咬耳朵,低低笑了幾聲,滾熱的呼吸吹到她的耳朵裏,惹得君瑞半滴酒未喝,便面紅耳赤的厲害。
“給烏爾都敬酒,以後可不得見了。”圖格慶拿着自己的酒杯交給君瑞,又随手拿酒壺,遞給君瑞,“勸烏爾都多喝兩杯。”
君瑞嗔了他一眼,倒是順從地走到烏爾都座前敬酒。鬧鬧哄哄中,烏爾都沒有拒絕,反而哀聲嘆氣的連連喝了幾杯。君瑞淡了神情,拿着圖格慶的酒杯以寬大的葉袖掩口,看似一口飲盡,實際卻是盡數倒在袖子裏的絲帕上,袖口不過些許沾濕。
回到圖格慶身邊,圖格慶一下子抓住她的腰,奪過酒壺,随手甩在地上。未倒完的酒,流淌一地。他壓君瑞半躺在毛毯上,眼神暗沉,看着她衣襟下的起伏:“你醉了,我帶你回去。”
“啊?”君瑞疑惑挑眉,圖格慶猛然橫抱起她,沖着衆人哈哈大笑:“你們盡情吃喝,為我們烏爾都騰格踐行。我圖格慶啊,要回去了。”跳過案幾,将衆人喧嚣聲大笑聲,甩在身後。
圖格慶似興致濃得很,笑着沖進子夏閣,趕走想跟進來的阿娜,将君瑞往床榻上一丢,踢掉鞋子,人就壓了上去。
君瑞咬着唇,心裏明白今日怎麽都是躲不過了。只能祈望,圖格慶真能被己所用。左右都是疼,不如快些疼過便是了。
“我,我怕疼。你打我的時候,打我的時候,”她抿了抿唇,突然就說不下去了。她從沒被教過該怎麽讨好男人,也從未聽過男女之事是怎麽來的。和池易岐的那晚洞房,讓她每次回想,都生出一股永遠都無法忘記的恥辱感。
圖格慶倒是一怔:“為什麽打你?”他嘆了口氣,翻身睡在君瑞身邊,“為什麽不告訴我?”手撐頭,側身看着她,“塢諾夫人,她有沒有說什麽?”
楚君瑞“嗯”了聲,心裏一轉,曉得圖格慶是在說他娘的事情。她放低了聲音,像是回想起那個極冷的晚上。
“塢諾夫人去的安詳。她一直在責怪自己沒有幫到你,她還說,還說,”君瑞抿抿唇,也側轉身子直面圖格慶,“她說你是個善良的孩子。讓我替她幫你,照顧你。”停頓片刻,“我,答應了。”
圖格慶直直看着君瑞,似乎想從她此時的表情,看到當時的情況。眨眼功夫,他突然伸手摟住她,聲音悲戚起來:“我,我沒有見到她最後一面。”說道這裏,圖格慶顫抖着聲音說不下去,似用全身力氣抱緊她,“我沒見到她。”
君瑞伸手慢慢回摟住圖格慶,輕撫他的背,輕聲安慰:“塢諾夫人見到你現在承襲王位,她一定會安心的。”
“真是,還要你來照顧我。哼,我看,怕是想讓我來照顧你。你性子倔,故意說反了吧。”圖格慶下巴蹭了蹭君瑞的頭發,語氣似乎漸漸恢複正常。
“是呢是呢。”君瑞随口敷衍。內心忽又嘆了口氣,那天晚上塢諾夫人是突然去世的,其實,她甚至連一個字都沒有留下。
“烏爾都!”圖格慶咬牙切齒的低吼,“我不會放過他。”
見楚君瑞擡眼看他,圖格慶冷哼:“那酒裏,下了慢性的毒。足以支撐到,他回到白旗的素以。而那裏,我已讓索索格派人出發,毒死他的牛羊,打傷他的兒子。等他回去,讓他嘗嘗束手無策,無能為力的滋味。”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