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窗外疾風驟雨,噼裏啪啦打着窗紗,敲打着窗棱格格作響。四個烏金三足香爐各置在床邊,數道青煙從熏爐的細口,袅袅盤旋而上,在眼前霧霧蒙蒙罩起一層白霧。
齊昭指節輕輕敲擊桌面,看似漫不經心,但卻仔細聽着臨全同皇後說話,“娘娘,這香,只能維持屍身不腐七日。過了七日,熏再多的羅绮草,都沒有用處了。”
皇後嘆了口氣,瞥了眼齊昭,才說:“本宮明白。這件大事,若本宮聽到半點風言風語,別說你,你全家的性命都不保。”
“是是,奴才定會管好這張嘴。”
等臨全出去,皇後拿帕子擦擦眼角,回轉身看向齊昭,薄唇微啓,顫顫巍巍說了聲:“我有時總會胡思亂想,想着能和你再并肩而坐的時候。卻沒想到,會是這種情形。”
“娘娘,”齊昭轉過頭飛快看了眼皇後,眼眸中似有千言萬語無法述出口,沉默了片刻,拿着茶盞,就聽茶盞和茶托發出“當啷當啷”碰撞聲,他像是發了狠,猛地一口将茶灌了下去,“娘娘,還請示下。”
皇後嘴角微不可見露出笑意,眨眼間隐沒,幽幽籲了口氣:“我還能示下什麽。皇上駕崩了,我還沒有皇子。等再也瞞不過去,我也就落個陪葬的命。若是遇到個善心的皇帝,大約就是青燈古佛,在皇陵過餘生罷了。”
“不會,我不會!”話音未落,齊昭慌慌忙忙轉過頭,又想去喝茶,卻發現茶盞已空,手無力垂了下來,喃喃似自語,“臣,逾越。”
“我常想,若是當初我能跟你離開宮,那該多好。”皇後站起身,輕輕給齊昭斟滿茶,“如今回想,竟似在夢中。”見齊昭想起身,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用力,示意他繼續坐着,“你別走,再陪陪我。說不定立即便見不到我了。”
“你,你別這麽講。我會幫你。你需要我怎麽做?”齊昭仰起臉,眉間稍稍皺起,滿眸的柔情,毫不顧忌的直望着皇後。
“砰”皇後只聽到心中有什麽重重撞擊一聲,腦中鬧鬧哄哄,竟然亂了起來。這幅柔情似水,在皇帝眼中,從未得見。腦中那亂亂紛紛的念頭,猛然間飛到柳絮似雪的碧波池邊。
三年前啊,三年前入宮赴宴,便是在碧波池邊遇見了齊昭。明明一想到他笑吟吟的看着她,便會高興地翹起嘴角。但為了那個尊貴的位子,這滿腔的溫柔,又有什麽重要的。
更為了掃除将來的障礙,或是為了不再見他同別的女人笑,父親說要斬草除根,那便斬草除根!若不是皇帝先行一步,将他過繼給慶王一脈,送入楚國為質子。此時此刻,她或許也見不到這副柔情了罷。
情不自禁松了口氣,“皇上留有遺诏。”話出口,她突然怔了下,怎麽突然将實情訴出口,那将來豈不是不好控制齊昭。頓了頓,話鋒一轉,“我讓皇上留下诏書。”見齊昭皺眉,禁不住手指微微拂過他的眉間,“會将皇位留給你。”
“這,不符規矩。不如看看宗親有什麽孩子,啊,不行不行,”齊昭站起身,躲過皇後的親昵,在屋裏踱步,“大皇子,二皇子還在,不能在宗親中尋承襲皇位的人。”
“為何要怕!我們有遺诏,何況,你也是皇子。為何皇帝不能讓你承襲皇位。再者說,”皇後眼神狠厲,“父親還握着兵權。只是京城六道門曹江雲,從不于同僚來往。我們明日派人試探,他若不同意擁護你,便殺了他,幹脆奪了六道門的兵符。”
“可我,可我,并不想做什麽皇帝。”齊昭重重跌坐在椅子上,手掌蓋住臉,讓人看不出他此時神情。而語氣哀傷,又似不堪重負,“我一無兵權,二無外戚。等你說了诏書,只怕我走不了半路,就會死于非命。”
“別怕,我會幫你。”皇後微微沉吟,原本該對齊昭的防備心思,恰似在他的柔情和哀傷中,散得幹淨,“皇上的事,咱們還能瞞上七日。這七日裏,我會調換宮中侍衛,若是曹江雲不依附咱們,我便換上我們的人。”
齊昭放下手,直直看着皇後,半是嘆息半是直言:“你知道的,我不在乎皇位。”
這嘆息聲飄飄幽幽,在皇後心裏轉了一圈,只讓她覺得從心尖上都軟了。眼眶忽地熱起來,只低低“嗯”了聲,“我明白。總歸是為了我。”
“我有幾個家将,倒沒什麽過人的才幹。不過勝在忠心。我想,”齊昭欲言又止,抿了口茶,“算了,免得你多心。”
“你!你當我是會算計你麽!”皇後咬咬牙,心思兜了一圈,父親手握兵權,就算宮裏安插幾個齊昭的心腹又如何,整個宮裏的侍衛都會換成她的人。再者說,她手裏還有一枚棋子。“宮中侍衛自然要你的心腹。如此你也放心,我也能安心。”
“如此便好。”齊昭站起身行禮,“那我先回府了,免得讓人起疑。”
“好。”皇後送到門口,突然冒出一句,“對了,你那紅粉知己,我今兒派人邀她入宮做客。也免得那些不孝的臣子,用她威脅你。”
齊昭微微一怔,瞬時露出怎麽都掩飾不住的驚慌神情。手稍稍擡起,似想撫摸皇後的烏發,可指尖堪堪碰觸到發髻,便無力的垂下。搖搖頭:“随你喜歡。”
“世子。”
章公微微側身站在齊昭身後,派去那宅子的小六子,伏地跪在一邊。他随着齊昭的眼神看過去,竟是在看白牆邊的寒梅樹上,不知怎麽發出幾支梅花。粉粉點點,小小的花骨朵,似開未開的。斜刺裏,突兀的生長着。
“我還以為過了年,天便會轉熱,哪裏想竟開了寒梅。想必還要冷上一陣子罷。”
齊昭轉過身,扯起嘴角笑了笑,眼神轉到小六子身上,停了片刻,便收回神情看着章公:“你來的正好。我有事同你商議。”
“世子,那小姐她們。”小六子連忙開口,又問了句,“還請世子去救。”
“無礙的。我知道你的忠心。”
齊昭丢下這句,心裏卻猛然惶惶,不敢再多說多想,帶頭便往書房走去。章公頓了頓腳步,對小六子關照一聲:“行了,你去尋申用先安頓下來。那個宅子的事情,不要再管。”
說完之後,便跟上齊昭的腳步。一路奴婢奴才遇見齊昭,見他臉色不善,大氣都不敢喘,只顧跪下行禮。章公揣摩着他的心思,隐隐有些明白。進了書房舟兒行禮,送上暖帕擦臉。看見齊昭臉色不愉,故作輕松笑道:“世子今兒身上有股甜甜的香味呢。”
“哦?”齊昭側首聞了聞,果然是從皇後那裏沾染的甜膩香氣。略皺了皺眉,吩咐舟兒幫他更衣,換下朝服丢到舟兒的手上,“燒了。”
“可是,”舟兒一怔,求救般的看向章公,見章公也是一臉愁眉苦臉,屈膝福了福,“是。奴婢這就去辦。”
齊昭沉默許久,才緩緩說出口。“章公,用女子成事,是否并不光明磊落。”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何況,世子護她許久,相助那位,也算是信守諾言。”
“哦?”齊昭眼波轉了圈,手指慢慢滑過拇指戴着的龍魚形玉扳指,“可是,我總覺得心裏難安那。”
章公歪頭想了想,斟酌着語氣,小心翼翼說道:“若是世子對她愧疚,不如等事成之後,封她個妃位,容她在宮裏安享榮華。”
齊昭呼吸一窒,情不自禁心裏暗暗笑了下,嘴裏卻冷冷說道:“也只能如此了。只是吳國的皇子,該如何應付呢。”
“回世子,那五皇子帶着親衛守在邊境,尚不知,”章公尋思片刻,還是用姑娘稱呼,“尚不知姑娘的情景。何況,人入了深宮,是生是死,外人也只能聽聞一句。”
“恩,既然如此。五皇子妃,呵呵,”齊昭眼神冷冷,卻展開笑意,“就将她,體面地運還給五皇子罷。”
章公細細品着當中字句,心裏凜然,立時明白齊昭的意思。
“你既然明白了,就着手去辦吧。”齊昭坐在桌前,随手翻看起書冊,過了片刻,見章公不動,轉過眼神,“還有什麽要說的?”
“江山美人,孰輕孰重,世子心裏必有分寸。五皇子失美,必定會心懷怨恨,若是五皇子妃又遭遇不測,只怕,”章公隐下話語,話鋒一轉,又道,“五皇子看似不羁,對皇位無望。只是他的母妃,卻是吳皇最最寵愛的妃子。而他母妃身後,還有那群筆杆子。”
章公覺察到齊昭眼神漸冷,硬着頭皮繼續說道:“世子如今羽翼未豐,尚要仰人鼻息。若是無端樹敵,只怕對世子無益。”
“依你的意思呢?”
“依臣所見,不如将姑娘深陷宮中的事情告知五皇子,再營救出皇子妃送還。五皇子迫于無奈,再加同仇敵忾,必定會和世子連同一線。等事情定論之後,姑娘若是,受到牽連香消玉殒,那五皇子無從查起,也無話可說。”
章公突然說出香消玉殒這四個字,明明曉得是對付吳圖南的托詞,但依然讓齊昭控制不住的害怕發顫起來。像是回到那垂着白绫的房間,陰冷,失落,窒息,她滿臉慘白,繞無聲息的躺在他的臂彎。那感覺,如同一把鈍刀,一寸寸磨着他的心尖。
手指漸漸握進手心,嘴裏咀嚼着“香消玉殒麽”,從齒縫裏用力擠出,沒由來的惶惶。不行,還得進宮一次,确認她的平安。
“世子,你越是展露在意,那姑娘越有危險。”章公慌忙攔住齊昭步伐,“還不如讓宮裏的那位以為你并不在意,在意的人,是五皇子。為了和吳國暫時太平,宮裏的那位應會好好對待姑娘。”
見齊昭猶豫,章公又說了一句:“世子,一切為了大事啊!”
“大事啊。”他慢慢倒退,慢慢坐回位子。
窗外的雨像是發了瘋,拼命的敲打着窗紗,噼噼啪啪的雨點,如同擊鼓,又像是有人在他心上胡亂敲打。“噼啪”亂響的閃電,一道道劃破陰沉沉的天,像是那晚爆開的煙花,轉眼便逝。
作者有話要說: 嘛嘛,真是冷清啊。所以水壺下文還是寫歡樂文去吧,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