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但凡對面人有一點不對勁,楚君逸的攻擊已經到了。可偏偏,不管怎麽看,那人都是活生生的沈十六。

如果只是外貌相同的人,是絕對不能騙過楚君逸的。要是這麽多年了,他連師兄的氣息都分辨不出來,還不如直接拔劍自刎,也不用再修行了。

但這件事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玉棺就在他手上,當初是怎樣取得幽冥寒玉,怎樣将懷中之人放入玉棺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對面卻走來了一個鮮活的人,和棺中人毫無二致!

他卻尚未尋到掌門所說的那縷殘魂!

楚君逸胸中一寸一寸撕裂開來,痛到極致,恨到極致。冷無心……他竟敢亵渎師兄遺體!

“是傀儡。”楚君逸看着倚在冷無心懷中,眼神空洞的人,一步步踏了過去,“你用了甚麽手段?”

冷無心惡劣地笑了笑:“讓你失望,這并不是傀儡,而是你師兄的另一副身軀。”說着親昵地探向那人的脖頸,将他脖子上挂着的雙魚玉佩掏了出來,那玉佩上隐隐閃爍着冷紅的光,充滿了禁忌的味道,“這是雙魚玉佩,我想不用說,你也知道它的作用罷。”

楚君逸驀地停下腳步,目光釘在了那玉佩上。

雙魚玉佩,竟是雙魚玉佩。

這是樣修界大名鼎鼎的寶物,但只在傳說中出現過,催動此寶,可以将一個人從“過去”或是“未來”傳送到“現在”,與現在的那個人同時存在,從此這“兩個人”便會異體同命。

譬如說,若是傳送到“現在”的是三個時辰之前的“他”,給“現在的他”戴上帽子,三個時辰之後,“過去的他”頭上就會出現一個帽子。倘若殺了“現在的他”,三個時辰後,“過去的他”就會死去。

而若是殺了“過去的他”,“現在的他”立刻就死了。

他雖然尚未找到師兄的那縷殘魂,但現在,師兄棺中的這具身體,确實毫無生機。也就是說,冷無心将“過去的師兄”傳送到了“現在”,倚在冷無心懷中的人,就是師兄。

楚君逸斬魔千萬安如磐石的道心,隐隐有崩潰的跡象。

那人形貌昳麗,氣息鮮活。

那人面白如雪,軀體冰冷。

Advertisement

那人站在眼前,觸手可及。

那人躺在棺中,不敢冒犯。

“吼——”青龍劍靈早已殺戮成性,此刻感應到主人混亂的心境,如魚得水,自己從石中一躍而起,重化青龍,發出凄怆孤傲的怒吼。他原該是無所顧忌的神龍,為何受困凡間,龍游淺灘?

劍靈反噬,楚君逸眸中染血,單膝重重跪在地上,掌下玉棺轟然墜地。

然而楚君逸想不起理一理蕪雜的心境,鎮壓住那兇戾的青龍。他眼中已經裝下那人身影,又哪裏有多餘的地方,再放下別的人與物?

楚君逸恍惚地看着那長發如墨之人,将他空洞無神的雙眼,換作了記憶中點漆一般的雙眸。

昆侖山湖邊,他說:

“師弟,沉心靜氣,不必擔憂螭龍,一切有師兄在。”

歷練時遇到兇獸,他揮退自己:

“我為爾等師兄,自然一力當之。”

十三塢比試臺之上,他微笑道:

“我家少掌門。”

原來曾有那麽多甜蜜,然而無情歲月,終将蜜糖催成砒|霜,罪魁禍首,卻是自己。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師兄只餘一縷殘魂,身後卻還要遭此玷辱,他若是連師兄這一份尊重都保不住,還配立于世間嗎?

楚君逸胸中翻滾的氣血平靜了下來,淌血的心冰冷冷的,仿佛萬年寒冰,幽冥寒玉。

冷無心扣住“沈十六”之腰,挑眉道:“我那個提議如何?你可是想好了?”

楚君逸單手提起玉棺緩緩站了起來,走到旁邊,将玉棺放在唯一一小塊平整的地方,取出十八只陣旗,召回靈劍,以大兇之劍為陣眼,布下了一道以攻為守的羅絕陣。青龍不甘地吼了一聲,但因主人已經心神穩固,無法再興風作浪,只好委委屈屈地待在玉棺前,充當起玉棺最兇悍的守護神來。

冷無心冷漠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既然棄劍了,又何必再留下?”

楚君逸轉身時,手上不知何時已經執了一把匕首,只見他手腕一抖,匕首倏地拉長,竟在瞬息間化作了一柄冷劍。

冷無心自然知道這把匕首的來歷,這是那把月圓之夜,沈十六用來暗殺楚君逸的匕首:“你竟将它打成了一口劍,想當作定情信物不成?”這柄劍與至陽一路的昆侖心法大為不合,性寒,對魔修的威脅,比起他自己那柄有掌天雷之力的青龍劍靈的劍,差得太遠了。

果然是蠢貨!冷無心心道,攬着人的手忽然松了一下。

到底……這個人只是個空殼了……

甚麽時候,他也會想這些有的沒的了?還是早點将自己的心埋進去為好,他用雙魚玉佩的目的,不就是為了用爐鼎繼續修移心的法門嗎?

到底是為甚麽,偏要多此一舉,非要将楚君逸引過來,非要和他在這裏……做個了斷?

冷無心自言自語道:“這樣更有趣啊。”

一劍寒光,瞬息而至。

黑水湖外,忽然傳來一聲重響,遠遠圍着的衆修停下議論,舉目望向中央幻月宮。

又打起來了!

這些連黑水湖都破不了的修士,自然道行不深,都是周圍聞訊而來,想要在正道攻進幻月宮時一同助威的。可讓他們納悶的是,這都幾天了,別說其他人了,就連昆侖山的人都沒到。

奇了怪了,昆侖山少掌門一個人殺進了幻月宮,他那些長輩,就這麽眼睜睜看着不成?

以前那些“小打小鬧”也就算了,現在楚君逸是在幻月宮裏啊。

“會不會是昆侖山有麻煩了?”樹洞裏,沈十六問道。

秦坤呆了呆:“不會罷,昆侖山有許多前輩在,好像我們少主也去了。”十三塢那幾名弟子的消息不大靠譜,實際上秦坤出發後就知道了,他們少主不是來幻月宮,而是去了昆侖山。

說到這,他忽然面色一變:“那麽多大能聚到昆侖山,是要出事了?”

雖說沈十六忘了前塵往事,但幾年下來,秦坤跟他耐心解釋,他也知道了不少修界的事,明白“大能”的意思是厲害的人,因而一吓,道:“那楚君逸怎辦?沒人管他了。”

女鬼麗娘玩弄着自己的頭發,百無聊賴道:“那就死呗……有甚麽大不了的,我都死了好多年了。”

秦坤無言以對,想了想,遲疑道:“聽說他道行頗深,想來不會有事。”

沈十六心不在焉地看着幻月宮的方向,看上去有些焦慮。他“年紀小”,只知道想到那個叫“楚君逸”的人在裏面和魔頭鬥戰,也許很快就死了,心裏就慌慌的,卻不知道為甚麽,也不知道掩飾這樣的心情,若不是因為幼年經歷讓他心智早熟,現在他一定已經扯着秦坤的袖子,巴巴地問楚君逸甚麽時候出來了。

秦坤看他的樣子,心裏不是個滋味,道:“你很擔心他嗎?”

沈十六毫不遲疑地點頭,不錯眼地看着那個方向,聽到打殺聲愈來愈激烈,簡直恨不得奔出去了。秦坤又是嫉妒,又是不甘,情感上來說,應該很想立刻帶着沈十六沖進去,可鈎蛇伸長的腦袋提醒他,沒等他靠近湖邊,他就已經化作了鈎蛇腹中的食物。

沈十六并不知道“秦先生”沮喪到了塵埃裏去,只是專注地盯着那個方向,渾然忘了周遭事務,也不知過去多久,直把眼睛瞪得發酸了,耳邊一靜,忽然,聽到“嘩嘩”聲傳來,眨眼一看,黑水湖驀然豁開一個大口子,伸出一條路來,兇狠的鈎蛇忽然膽小如鼠,紛紛埋進湖中避讓,一個人——一個除了血看不清其他的人,一只手提着一口棺材,一只手提着一柄冷劍,從裏面走了出來。一道青光呼嘯閃來,龍吟震天,倏地沒入了那人丹田之中。

周圍驀地安靜下來,所有人眼睛都不眨地盯着這尊殺神,口水都不敢咽。

沈十六看着看着,忽然就心中一悸。

那人側身,讓身後人先行走出來。只見他身後之人面容秀麗,除了雙眼無神外,哪裏都和自己長得一樣。

沈十六不解地看向“秦先生”,想問他,先生不是說楚君逸是來搶自己的屍體的嗎?怎出來一個跟自己長得一樣的人?他雖然很多不懂,但至少知道,死了的人是不會走的。

然而“秦先生”已經眼睛快瞪脫了眶,比他還驚訝的樣子。沈十六便轉過身,重新看向那與自己長得一樣的人,只看了沒一會,驀地感到一股大力朝自己吸來,“身體”竟不由自主地飄了起來,直往楚君逸的方向飛去。

身後傳來秦坤大駭的喊聲,麗娘猛地拉住了他,不過堅持了數息便脫了手,再也拉不住他。沈十六感到自己身體一下子化作一道白光,往那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身體裏鑽去。他覺得十分怪異,很不願意進入那具身體,最後關頭猛地發力,一扭頭,撞進了一只冰涼的東西裏,接着就失去了知覺。

變故來得太快,沒有人來得及反應,包括楚君逸。除了麗娘和秦坤是知情人以外,所有人都只看到一抹白光沖向了楚君逸,他們以為是有魔修混在外面趁機偷襲,吓得跳了起來。

要是殺神把幻月宮殺了個來回,卻在臨走的時候讓人一個暗招給殺了,那可就成正道最大的笑話了。

秦坤一頭從樹洞裏栽了出來,兩眼發直地看着楚君逸……身上的東西。

沈十六被吸到哪裏去了?哪件寶貝看上去能吸人命魂的樣子?楚君逸是不是發現了甚麽?

而事件中心的楚君逸,雖然同樣沒看到是什麽東西沖了過來,但戰鬥的直覺告訴了他那道白光來的方向。

楚君逸看向那個方向,見到趴在地上的秦坤,便收回了目光,跟在慢慢走出去的“沈十六”身後離開了。

他不能毀了師兄的身體,但也不能将師兄留在幻月宮。回去後再尋找破解雙魚玉佩的法門,将“過去的師兄”送回去。

至于別的人要做甚麽,他都不在乎了。

這時,楚君逸手中匕首化作的長劍,冰冷仿佛消融了許多,散發出溫潤的光芒。

沈十六在黑暗中敲了敲冷硬的四壁,疑惑、不解、害怕:

這是哪?

秦先生說,那個人是保護他的人,他才拼命撞向這個方向的,可現在,為甚麽他在這麽黑,這麽冷的地方?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