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幻月宮搶了棺材這件事,要從五天前說起。

那天昆侖山主峰迎來了一個重要的人物,劍仙軒轅。軒轅劍仙是修界最神秘的人,沒人知道他師承何派,也沒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軒轅),甚至沒人見過他的劍。

劍仙不用劍,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但不知道為什麽,這件事就好像天在上地在下一樣,生來就是這樣的,從來沒有人會質疑劍仙當不當得起這兩個字。

這也是為什麽慕雙婉是劍仙弟子而從不出劍,卻無人好奇的原因。師父和徒弟能不一樣嗎?

其實,只要是見過軒轅的人,都知道,這件事根本沒什麽好奇怪的。軒轅就是那麽一個人,只要你看到他,就不得不服氣地稱一聲劍仙。這不是說他身上有殺氣——軒轅是個脾氣好的懶人,而是說他全身上下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劍意。劍意不等同于殺氣,和軒轅同名的那把上古神劍軒轅劍,就是典型的例子。

軒轅劍斬妖除魔無數,但毫無戾氣,因為他本身的“意”足夠将殺人的煞氣化解。這是一柄聖道之劍。所以我們知道,無窮的力量并不源于殺氣,而是來自劍中所含之“意”,“意”中所含之“道”。當一柄劍最終修成它的道時,它就無堅不摧,成為一切邪魔之物膽寒的利器。

所以劍仙軒轅來到昆侖山時,一下子驚動了昆侖山的守護獸,開明獸。開明獸用它的九個巨大的腦袋牢牢把住了大門,警惕地瞪着慢悠悠走上山的軒轅,伏低身體,喉中已經發出了低沉的吼聲。

軒轅收斂劍意,打招呼道:“是我,軒轅,正好你來了,背我上山罷。”說完,就跳上了開明獸的一只頭。

開明獸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好在文耀及時趕到,領走了軒轅,順便丢給開明獸火鼠毛做的球玩。

文耀一面傳信主峰,一面問軒轅道:“如何?”

軒轅道:“跟我們想的一樣。”

文耀面色驀地一變,看了看旁邊的弟子,笑道:“要不要去請雙婉過來?你們師徒好久不見了。”

他剛說完,軒轅還沒說話,旁邊一位弟子低聲道:“慕仙子剛剛動身去魇生崖了。”

軒轅松了口氣。

見周圍人都看向自己,軒轅咳嗽了幾聲,道:“雙婉就是太上進了,我這個做師父的看着心疼啊……”

對軒轅劍仙是不用客氣的,文耀直接道:“我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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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就跟着文耀一同下去,心中暗道,要是你們知道她修的是甚麽道,保管你們也跟我一樣。

楚君逸作為昆侖山的少掌門,這種時候當然不能缺席。掌門傳訊過來時,他不能随便推辭,便同“師兄”說了一聲,而後将房間的十八重禁制一一封好,在師弟明裏暗裏的催促下去了主峰。

雖然昆侖山又有開明獸守山,又有無數陣法護山,但之前冷無心幾次混進來都沒被發現,所以即使在昆侖山上,楚君逸也不能放心,竟然要用十八重禁制護住一口棺材——

後來想起來,還是大意了,他應該不管去哪都帶在身上的。

楚君逸從掌門和師尊的态度中已經隐約知道了一些事,但聽到劍仙說出來,還是驚了驚。不過他幾年殺伐,即使心中感到驚訝,面上也是絲毫不顯,不管是眉骨側頰過于銳利的線條,還是沉凝的眼神,冷肅的面容,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文耀眉頭緊鎖:“沒想到,竟然真有陣法能将一方天地封印起來。軒轅,以你之能,可有破陣可能?”

原來軒轅劍仙這幾年做的事情只有一樣,飛到天地盡頭,日落之地,去查探一樁疑事。

修界已經連續幾百年未出一名飛升者,從過往的經驗來看,這很沒道理,一般來說,至少百年內會出一兩個飛升之人。而各個門派的宗主長老們聚首後一讨論,發現很多人其實早已經具備飛升的道行了,但飛升雷劫遲遲不至,因此才不能飛升成仙。

當時簫崇提出了一個讓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氣的猜測——

也許不是雷劫不來,而是來不了。

雷劫和青龍引動的普通天雷不一樣,是從仙界而來,專門給得道成仙的修行人或妖作天劫的。

雷劫沒法從仙界下來,也就是說,這一整個天地都被封印了起來,和仙界隔絕了。

雖然大膽,但仔細想想很有道理,于是大家開始探讨由誰去查探這件事。天地盡頭很遠,即使是這些人,也至少要用幾年的功夫才能飛到,他們都是門派裏的重要人物,身上壓着很多事,閉關都不能随便,更別提用幾年時間,光去一趟天邊了。

讨論許久後,誰也沒想到,一向懶得管事的軒轅劍仙站了出來,自己攬下了這個任務。

現在軒轅從天地盡頭回來,帶回了這個不好的消息:那裏密密麻麻地聳立着一種灰色鎖狀陣法,将這一片天地全部封印了起來。再這麽下去,別說不能飛升,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問題。

天地被鎖,則生氣不能長久,沒有生氣,大羅金仙都只有一個死字。

軒轅的眼中閃過一道金色的光芒,這也是人人都知道的,因而文耀并未驚訝。

“你太高看我了。”軒轅道,“我試着攻擊過那灰鎖封印,連個印子都沒留下。”

劍仙口中的“試着攻擊”當然不會是随便一道劍氣那麽簡單,文耀知道這封印必定不簡單,但沒想到威力會如此驚人。

然而更讓人打心底裏感到恐懼的是,布下這陣法的人,是誰?他要做甚麽?

封印天地這種駭人聽聞的事,也許只有盤古大神才能做到。可他們哪裏惹到了那樣的大神,竟要萬千生靈俱滅才能平息憤怒?

文耀擔憂地看了一眼沉默的簫崇,沒想到開口的是楚君逸。

楚君逸很久沒說話,忽然開口,嗓音十分喑啞:“軒轅劍仙,你說的灰鎖封印,可是這個形狀?”他一面說,一面在空中畫出了一把鎖的模樣。

軒轅連連點頭:“早知道我就不用去了……唉,還是去的好。”

簫崇和文耀對視了一眼,簫崇問道:“你在哪裏見過這種鎖?”

楚君逸便将淖洞中發生過的事簡略說了一遍,最後道:“那把鎖是紅的。”

軒轅坐在邊上已經打起了瞌睡。

“既然除了顏色不同,沒有區別,”文耀道,“那些灰鎖,會和紅鎖一樣自己消失嗎?”

簫崇搖頭:“縱便如此,我們怎知要等到何年何月?盡快請各位宗主長老過來,我們先去淖洞……”

“掌門,天衍閣神算子來了!”正在這時,有弟子進來禀告。

“請。”

七名穿着一模一樣的黑衣的清癯老者走了進來,為首之人目光沉沉地看着簫崇,道:“大難來了。”

簫崇緩緩點頭。

天衍閣善推演天機,劍仙一回來,他們就知道出事了。随後北方各門派的人紛紛趕到,南方由峨眉山領頭,也在趕來。就是在正道齊聚昆侖山的這個當口,突然一股邪氣出現,連破十八禁制,偷走了那口棺材。

正是冷無心從前對沈十六說過的,越是你正道齊聚的時候,我越是安全,不趁這個機會來做點甚麽,簡直對不起這大好時機。

那邪氣出現之時,衆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一道青光沖門而出,昆侖山上立刻響起青龍怒吼,一招“青龍擺尾”,乃是昆侖劍法的獨門招式,配上真正的青龍劍靈,便如大江入海,飛瀑直下,氣勢撼天。然而就是這樣,都沒能攔住那數名拖着玉棺消失的魔修。

最後一剎那,楚君逸看到了那些魔修手上的法寶,問命羅盤。幾年前,冷無心就是用這樣東西,從他手裏逃了出去。後來他追尋幾年,都沒能找出冷無心來。

青龍劍靈驀地兇光大盛,衆人紛紛避讓,文耀急忙要攔,卻只捉到一縷勁風,人卻已追着那些魔修而去了。

問命羅盤雖然能讓人瞬息之間到萬裏之外,卻是樣邪物,顧名思義,你要用它,就要問你的命如何了。每次使用這寶貝的時候,它都會從使用之人的身上取走一樣東西。有時候,也許用了寶貝,反而死得更快。

冷無心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更不會在乎屬下的,持問命羅盤的魔修顯然運氣不好,在傳送回幻月宮後,立刻身隕道消了。

其他幾人悚然,不知是問命羅盤的緣故,還是手上拖着的棺材的緣故。幽冥寒玉可是從落魂潭裏撈出來的東西!

幾人手一松,玉棺向地上墜去,但未觸及地面,最深處便竄出幾根妖藤,将玉棺裹住拖了過去。魔修戰戰兢兢地跪下請罪,但等了許久,也沒再見有動靜,便忐忑地拖着不幸死了的倒黴蛋偷偷離開了這裏。

幽冥寒玉不愧是大名鼎鼎的落魂潭寶物,死氣濃郁,将玉棺中的屍體護得極好,幾年了,裏面的人一點變化都沒有,還像是活着一樣。

冷無心慢吞吞地取出一枚玉佩,上面雕着兩條首尾相銜的陰陽魚,道:“最後還不是一樣?死了又如何?”

他說話的時候,雙魚玉佩散發出淡淡的光芒,光芒越來越亮,最後将黑暗的寝殿內照得如同白晝一樣。玉佩上的兩條魚如同活過來一般,緩緩游動起來,首尾相銜,形同陰陽八卦。在這樣刺眼的光芒中,一個人影緩緩浮現。

冷無心嘴角一彎,向那人微笑着伸出手。

一天後,循着玉棺氣息追尋而至的楚君逸,在走向黑水湖時,一式“橫掃乾坤”,直接将方圓千裏的黑水湖劈開了一條路,從分開的湖水中走了過去。即使是兇猛成性的上古妖獸鈎蛇,在青龍之威下,也只能隐匿身形,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因劍意太兇,原本驟然聚集起來的層層烏雲,忽地支離破碎,直接消散了。

幻月宮是魔道最大的門派,裏面不知有多少魔修,見他殺上門來,豈會罷休,紛紛迎戰。楚君逸再是殺神降世,一路殺了數百裏,身上不知有多少傷口,鮮血把整個人染成了一個血人。然而這對他而言,卻已是稀疏平常之事,因而他渾身染血地走過去,眉頭也不曾皺半分。

劍意中的殺氣已經凝華到頂點,修為不濟的魔修光是接近,都會讓楚君逸周身的劍氣絞殺。然而這從屍山血海裏趟出來的殺氣騰騰的劍氣,卻沒有一絲一毫的不正戾氣,渾然是不偏不倚的劍之殺氣。

“記得我同你說過的話,不要入魔,千萬不要入魔……”

楚君逸再度揮下手中之劍的一瞬間,忽然,動作凝固了。

血影之中,那個迎面走過來的人的面容,卻如此清晰。只因早已痛入骨髓,思之成狂。

師兄……不!不可能!

那是誰?!

一口熟悉的玉棺忽然由幾根妖藤扔了過來,楚君逸伸手接住,低頭看向棺中,心跳霍然停止,在那一瞬間竟然無法壓制心念,青龍狂躁地怒吼一聲,長劍脫手而出,插在了旁邊一塊石頭上。

楚君逸緩緩擡頭,冷冽到極致的目光看着對面兩人,喑啞的聲音哪裏是從喉中響起,分明是自黃泉之下傳來:“你做了什麽……冷、無、心?”

冷無心微微一笑,攬過身邊人的腰,道:“你守着你的屍體,我抱着我的人,皆大歡喜,還有甚麽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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