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節

個熟識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三囑咐茶房,甚是仔細。但他終于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頗躊躇了一會。其實我那年已二十歲,北京已來往過兩三次,是沒有什麽要緊的了。他躊躇了一會,終于決定還是自己送我去。我再三勸他不必去;他只說:“不要緊,他們去不好!”我們過了江,進了車站。我買票,他忙着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腳夫行些小費才可過去。他便又忙着和他們講價錢。我那時真是聰明過分,總覺他說話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終于講定了價錢;就送我上車。他給我揀定了靠車門的一張椅子;我将他給我做的紫毛大衣鋪好座位。他囑我路上小心,夜裏要警醒些,不要受涼。又囑托茶房好好照應我。我心裏暗笑他的迂;他們只認得錢,托他們只是白托!而且我這樣大年紀的人,難道還不能料理自己麽?唉,我現在想想,那時真是太聰明了!我說道:“爸爸,你走吧。”他往車外看了看說:“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我看那邊月臺的栅欄外有幾個賣東西的等着顧客。走到那邊月臺,須穿過鐵道,須跳下去又爬上去。父親是一個胖子,走過去自然要費事些。我本來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讓他去。我看見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臺,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着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我趕緊拭幹了淚。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我再向外看時,他已抱了朱紅的桔子往回走了。過鐵道時,他先将桔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桔子走。到這邊時,我趕緊去攙他。他和我走到車上,将桔子一股腦兒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撲撲衣上的泥土,心裏很輕松似的。過一會兒說:“我走了,到那邊來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見我,說:“進去吧,裏邊沒人。”等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裏,再找不着了,我便進來坐下,我的眼淚又來了。近幾年來,父親和我都是東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謀生,獨立支持,做了許多大事。哪知老境卻如此頹唐!他觸目傷懷,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發之于外;家庭瑣屑便往往觸他之怒。他待我漸漸不同往日。但最近兩年不見,他終于忘卻我的不好,只是惦記着我,惦記着我的兒子。我北來後,他寫了一信給我,信中說道:“我身體平安,惟膀子疼痛厲害,舉箸提筆,諸多不便,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我讀到此處,在晶瑩的淚光中,又看見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第二天,男人果然有了黑眼圈。餘般若盯着那兩塊深色的皮膚問自己,拆穿嗎?男人在嘀嘀咕咕地抱怨,抱怨餘般若把蔥油餅做成了他讨厭的甜味。餘般若歉意地笑笑,說,糖和鹽長得很像,你等下,很快的。她站起來,把盤子裏咬了一口的餅倒進廚房的垃圾桶又重做了一份鹹的。原狩疆不以為然,說:“他能夠送給我那麽多任何一個王國的寶庫都沒有的珠寶,他在一夜之間蓋起一座宮殿也不足為怪呀。”正在這時,原仁臣來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原仁臣邀請原狩疆參觀新宮殿,原狩疆欣然答應了。一步出原氏宅邸大門,原狩疆立即被那華麗的天鵝絨地毯驚呆了。當他進入新宮時,又被那豪華的裝飾所折服。他們登上頂層,進入那間擁有二十四扇門窗的大廳休息時,原狩疆對那裏的建築工藝更加贊不絕口。他們興致勃勃地在那裏聊天,直到正午。

第 16 章

在餐桌前,原狩疆對于面前擺下的生平從未見過的佳肴,暗暗稱奇。原狩疆返回原氏宅邸時,立即頒旨,讓全城張燈結彩,敲鑼打鼓,慶賀餘般若和原仁臣成婚。入夜後,全城燈火通明,如同白晝,打扮得如花似玉的新娘餘般若在悠揚的鼓樂聲中,由一群宮女陪伴着,興高采烈地向原仁臣為她建造的新宮走去,新郎原仁臣早已在新宮前迎候。從此,這一對青年人開始了幸福美滿的生活。婚後,原仁臣經常到郊外去狩獵,每當歸來時,都在途中慷慨地把狩到的獵物施舍給窮人和那些傷殘人。原狩疆每天上午都到新宮去看望白德爾餘般若,他為女兒的幸福而倍感欣慰。她在很小的時候曾聽母親說起過,愛吃甜食的男人心腸好。餘般若想,媽媽錯了男人只對在乎的人柔軟,與食不食甜并無多大關系。不過,她可真像一塊甜味的蔥油餅啊,因為饑餓或者別的什麽原因,總之都律治接受,也吃下去了。會不會反胃?沒辦法回鍋重做了,毫無辦法的事。她甚至微微憐憫起都律治來,為他的勉強。愛至極致唯有慈悲。悲憫自己悲憫他人,求不得,怨憎會。但至少,我們不會成為一對怨偶,餘般若決定。我要我們都幸福。沒有絲毫勉強和不甘,沒有世俗的逼迫,沒有屈從于年齡,自由地追求所愛。只有愛,才是對婚姻最好的尊重。所以,都律治,讓我從你的生命剝離。我不怕痛,只怕你,不夠幸福。向你表白是我做過最勇敢的事,但是,我不得不再勇敢一次,拼盡餘力,勇敢地,離開你。北方的氣候風物很是讓餘般若手忙腳亂了一陣子,飲食和身體都需要适應,慢慢來。注意力被分散,痛苦自會退潮。日子一天天數過去,傷口有止血收疤的症狀。餘般若有了心病。查崗,翻手機,偷進他的社交賬號。像得了強迫症的人,整天疑神疑鬼。神思不屬,工作上小錯不斷。上司傳喚她,問她是否需要休假,長假。餘般若反省,再三道歉,保證認真工作。都律治的貿易公司開始運作,諸事皆要他操心,閑暇也都用來陪她了。沒有作案時間,餘般若漸漸放下心。心疼他操勞,餘般若一手包辦所有家務瑣事,天天變着花樣做美食犒勞他。都律治自嘲,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遲早退化。餘般若順杆子邀功,我這麽能幹,幹脆挖我去公司效勞呗。都律治無情拒絕,做得好好的,亂跳什麽。膩在一起容易審美疲勞。餘般若說服自己,也就釋然了。餘般若努力使自己忙碌起來,一份正式工,周末做兼職。要立足,金錢是第一要素。只有睡着的時候,思念像調皮的孩子,不受控制偷溜出來。都律治爬進她的夢裏,誘她,朝她微笑溫柔地擦去她的眼淚,他吻她,溫度真實得可怕。我想你。睜開眼,只有寂寞。第一百零九天,她接到他的電話,他說,你回來吧,我們結婚。她問,她結婚了嗎?都律治當然知道她指的是誰。結了。餘般若笑,挂掉電話。她永遠是他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後來聽說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都結了婚。我們都講過關于永遠的謊言,它們像沙礫,風一吹就散了。有的人讓你哭泣,有的人使你歡笑,有人揮霍愛情,也有人為了一點點溫暖奮不顧身,有的人本身即是一場修煉,如都律治。他讓她破執,最終得以參悟,割舍,放下,再沒有期待。她想起許許多多的冬日。午後的落地窗前,她枕着都律治的腿,暖陽曬着,他們黏在一起,像一對融化了的冰激淩球,濃稠香甜的幸福感流淌。都律治俯身,幫她拔除白發,拔下一根遞到她眼前,喏,又一根。細軟的發絲色澤灰白,她眯眼看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青春過去了律治也過去了。過完除夕,餘般若想回家一趟,都律治要拜訪客戶不能同行。都律治哄她,下回,下回一定去拜見。母親望向她身後的神色她不敢看。禮物貴重,祝福美滿,難掩臉上的失望。武莎生了兒子,你去看看吧,你姨媽說她前些天還念叨你呢。聊了半天,母親的話裏隐隐有催促之意。

武莎是姨媽的女兒,和餘般若同歲,小學到大學都在一處。畢業後她去世深摩,武莎和男友去了世深摩,各自展開新生活,逐漸少了聯系。一年前武莎為人妻,如今又為人母。餘般若愣了片刻,這麽快。她腳步輕盈,是去見什麽人呢?衣香鬓影做成铠甲,舜顏如刀,渴,熱,亢奮,仿若岩漿即将噴會。她踮起腳尖像片雲飄近他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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