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節
他有所覺地回頭,欣賞地打量了幾秒後奉上真心的恭維,很美。白胖的餘般若一臉滿足和輕松,問于巴黎,像不像我?四個多月的嬰兒哪能看出個子醜寅卯來。餘般若接過襁褓瞧了半響,吐出一句,下巴像你。房間裏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少女時代的擺設一如從前。餘般若環顧一圈,傷感道,昨天好像還和你一起背着新書包上學,轉眼你都做媽媽了。我性子急呗,總算把人生大事都搞定了。這次在娘家待幾天?懷裏粉嫩柔軟的小生物掙了一下,餘般若僵着不敢動。後天走……手臂托着,哎,就這樣。武莎糾正她的姿勢,有男友了嗎?準備啥時候結婚?餘般若掏掏耳朵,你是第十九個問我的人。趕緊的,饞你喜酒呢。不知觸動到什麽,武莎突然問,你以前暗戀過的,貿易系的系草了,叫什麽名字來着?還指給我看過。都律治?對,都律治,去年我在室內看到了。他也結婚了,牽着老婆逛市百大廈呢。你也別繼續晃蕩下去了,兩口子有商有量的多好。
什麽時候?你認錯人了吧。他怎麽會在世深摩?餘般若像一巴掌拍懵了,語無倫次,他還沒結婚呢。平安夜?還是聖誕,反正不是老婆就是女朋友。武莎反問,你怎麽知道他沒結?甜蜜着呢。美洲豹标志的轎跑車擠出窄小的弄堂,一只黑貓突然竄出,敏捷地從車輪底下躍上牆頭。你和它的碧色豎瞳對視了兩秒,它甩了下尾巴,消失在牆的另一邊。餘般若特地租了一輛車,像專業的獵人。小心翼翼地跟蹤了七天,終于見到了武莎口中的女人。從都律治的公寓尾随,抵達市中心的某處高級住宅區。半途都律治下車,在花店買了一大束百合花。一個小時後他和代雀如比肩下樓,駛往一處高級會所。這只無主的黑貓經常在這一帶流竄,居然也吃得毛色油亮。他皺眉重新啓動汽車,言語間提及附近幾樁聳人聽聞的事件,你配合地驚嘆,至于那些诟病你不置可否。入住這片破舊的老公房區已有三年零九個月,這裏的煙火氣比別處嗆些,胡椒味腐爛水果的發酵味尿臊味嬰兒的奶香破裂垃圾袋流出的髒水。還有什麽理由能叫一對男女歡聲笑語秉燭夜游。自以為是的幸福瞬間分崩離析,餘般若躲在昏暗的車廂,渾身顫抖。既然愛上別人了,為什麽不告訴她呢。這樣多殘忍。她像枚剝了殼的雞蛋,整個攪爛了放在油鍋裏嗞嗞煎熬。太疼了,她不得不彎下腰,大口呼吸。淩晨經過你門前的鈍重腳步聲,從開始的忍耐到親切,你的嗅覺烙滿了底層的土腥氣。你像移植的幼苗被生活的土壤培育得穩健。而這個理板寸頭的男人像一把鏟子,把你的人生鏟得七零八落。于是不斷遷徙。那一刻,餘般若以為自己會心碎致死。從何時起,他的衣櫥裏有了不同的顏色。酒紅色薄羊毛衫,駝色雙排扣立領呢大衣,淺草綠工裝褲,綢緞光面銀灰襯衫,橘色拼接條紋領帶……滿滿一櫃價格不菲的衣物。餘般若的指尖劃過一溜衣架。買這些的女人比她年輕嗎?品味倒着實不壞。都律治工作繁忙,衣物多交由餘般若添置。她偏好素簡的款式,忘不了陽光明媚的春日裏,白衣藍褲的少年沖她微笑。那麽美好。他喚你名,一張薄俏的嘴。你從那雙焦茶色的瞳孔看到小小的自己,他的目光像只蝴蝶栖息在你的面容。你們在江邊一艘游艇改造成的餐廳吃飯,舊日碼頭幾經規整,西洋味取代了魚腥氣,唯餘幾張破魚網和灰白幹裂的木舟裝點舊歷。一溜木桌陽傘排列在江岸,白皮膚的鬼佬輕聲交談,含糊不清的語句在你聽來猶如咒語。餘般若的目光停在一條粉色的吊帶亮片裙上。都律治送她的生日禮物。她說這二八少女的顏色太夢幻,都律治反駁,說襯她白皙的皮膚。她問他難道就皮膚好看?他捏了捏她的臉頰,啧啧有聲,瞧瞧這皮厚的。笑作一團。可不就是個笑話。只有女人最懂女人。餘般若在黑暗中呆坐了半天。都律治未歸。她打開通訊錄,撥通號碼,三十秒後被人接起。在哪兒呢?她語氣平靜。電話的另一頭,安靜得詭異,陪個客戶吃飯。有事?我明天休年假,告訴你一聲,一個禮拜後回來。你忙吧,再聯系。餘般若慢慢撐坐起來,關上房門。夜風攪拌成一股渾濁的味道,城市閃耀霓虹,星辰被掩埋。她像無家可歸的游魂,迫切地想尋個僻靜的角落躲一躲。躲一躲,想一想。他叫你,般若。你繃緊的背脊略微松懈。他只知面前女子叫小鸠,前情過往通通遺忘,如此你便只是孔鸠,現年二十有一的美貌女子。他眼神無辜,一無所覺。日頭将落未落,光影重彩像畫筆刷在臉上,那些溝壑便明顯起來,眼睛卻依然清澈不肯老去。又天真,又猥瑣。鹽水蝦,蛤蜊雞蛋羹,酒釀蒸鲥魚,烤生蚝,牛排螺蛳煲,海鮮雜蔬湯,滿滿一桌豐盛。你嘬螺蛳,他叨念海邊的老家,恩威并施的大海輸送來臺風和魚蝦貝還有各種匪夷所思的漂流物……老去的人總愛提及過去,你靜靜聆聽并不插話。他問你,愛吃魚嗎?嘗嘗看。泛着銀光的一箸魚肉伸到你面前。客人們在驚天動地的嗆聲中朝你看來。費勁地咽下那根魚刺,你哽着淚花說以後我做給你吃。一個月後你從梁井處搬離,臨走時她憂郁地看着你:“你,多保重。”你抱抱她,感謝她諸多照顧的話沒有說出口。如同某位武俠大師說的,有些事是不論好壞對錯都要去做的。男人替你租的公寓離他公司只有十分鐘路程,他以每周一兩次的頻率過來吃飯。你在廚房忙碌,聽到他向電話另外一端的妻子撒謊。對于和有之夫亂這回事你沒有絲毫心理負擔,就如同你那植物人的餘般若躺在床上十多年來無人負疚。你白天睡眠,下午起床裝扮妥當後開始洗手做飯。日升月落,世間要事無非吃喝拉撒睡,你于剁剁聲看見一張皎潔的臉龐,她靈活地揮舞菜刀,雞腿骨剔除,肉用澱粉及生抽腌制。這是她的舞臺,你坐在小板凳上目不轉睛地看。油鍋炸響,蒜、蔥、姜、豆豉爆出勾人的香氣,你翕動鼻翼。等飯的間隙,她回過頭沖你笑,笑容和她做的菜一樣可口,熨平你小小的身體中的饕餮。你對食材的喜好和處理手法皆習承她。如栀子般的餘般若芬芳清雅,十五歲已是鄰裏聞名的小美人。鴉黑色的長發角眼梢怒放着青春。人人都羨慕徐家的一對姊妹花,餘般若文雅美麗,妹妹聰慧乖巧。人說徐家女子癡且貞,你哈哈大笑直笑出了淚花。可不是,你父親死後母親亦随後而去。你們吃相同的食物飲一江水,餘般若浪漫多情像母親,你卻深恨母親的自私。是因為你冠以父姓,才使得你們如此不同嗎?餘般若一如往常早起,穿衣洗漱,往臉上描畫面具。情愛無常,工作有償。不必患得患失草木皆兵,不必擔驚受怕,當結局已近在眼前,她反而坦然了。深夜醒來看到身旁熟睡的人,凄惶像野草一樣瘋長。等一小勺摻雜着馬兜鈴的雞精溶解在鮮美的高湯中,你關掉煤氣。三菜一湯冒着勾人的熱氣被擺上大理石餐桌。鲫魚加了些許高湯和醋,魚刺已炖酥,鮮美異常,男人吃完打了一個飽嗝,咂咂嘴猶在回味,“你的手藝可以開家私房菜館了。不過總覺得有點熟悉,像在哪裏吃到過……”這對同向而坐的男女,如果濾掉聲音,平心靜氣得像談心的家常夫妻。今娴介紹我們認識只是因為利益,彼此都心知肚明,她,很熱心,又有人脈,公司幾個大單都是她簽來的……醞釀了一會兒,都律治開口講述,唯一希望我能偶爾抽空陪她,我從未遇見這麽爽朗直接的人。我掙紮過,說我有女朋友,但是她不在乎。卑微地讨好我,不求回報地付出,從不提任何非分要求,甚至幫我隐瞞……我感激,只是感激而已。都律治講得波瀾不驚,餘般若聽得驚心動魄。暗藏多少陰謀心機,餘般若無法一一清算了。這樣一個年輕貌美家世良好優秀懂事的女子,幾乎無往不利,何況他本就有所求。所以,你只是感動。你注視着流水下空掉的髒碗,笑問道:“像你母親做的?”男人貼過來,攬着你的腰肢,點頭又搖搖頭,說:“我忘記了,我再也吃不到她做的菜了。”都律治外出的時候,她遏制不住地去想象他們在一起的場景,他會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