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案見小成,敗類有情

作者有話要說: 修文完畢~

……

白雷的印象中,白風是師父五個入室弟子中最出色但也是最陌生的一個。白雨、白風、白雷三個都是從小就在崇華山上被養起來的。白雷七歲之前,老四和老五兩個還沒有上山。所以,很不幸的,他就是眼睜睜活生生體驗着白風白雨兩個‘正仙’‘嫡仙’是如何一步步超凡脫俗羽化登仙的。

其實照道理說,白雷從小和白風相處的時間最長,感情應該極好的。因為除了白風的武藝是由師祖親自指導的,其餘的五行術數均是由白辰授教的。可偏偏,這二人的性格太過雲泥之別,于是談之‘感情’二字,白雷從不敢高攀。

所以,每當白雷被人批判一無是處的時候,他總會拿出這擋箭:

‘我那拐子爹,胳膊肘子大腿根子都是朝外的,一身本事都傳給了大師兄,平日裏,他連看我一眼都懶得。’

說是這般說,白雷心裏卻是時常感激這個師兄的,如果沒有他分散了白辰這厮的大部分時間和精力,心想,白雷絕不會成長的如今天這般壯實。

童年裏,白雷已經把家門外桃樹下揮劍彈琴誦書的那一抹青衣(崇華服)刻在了記憶中。天熱的時候,白雷好不容易騙來得冰鎮西瓜總要不遠萬裏跑回去,跑到桃樹下,守着那一臉淡顏的師兄的面吃下去,期間還要誇張的吧唧幾下嘴,常以之為最高樂趣。

可這個師兄,話還是很少,甚至連‘不屑’都不屑。無論白雷在他盤坐的時候鬧出多大的動靜,在他絕糧的時候吃再香的東西,白風就是一動不動,把他當成空氣一樣的存在。

于是,再久了,白雷又發掘出大師兄的另一樣神奇功用:樹洞。

每當白雷被他爹坑了騙了,在外面買賣失敗了,為姑娘傷心憔悴了,他總會趁大師兄打坐的時候,發洩上一通。以白雷的奔流嘴,本可以說上個一天一夜,可他會機靈地點上一枝香,香盡的時候,即便是說到再義憤填膺的話語,也會戛然而止。通常他前頭抱着香爐跑回屋內,偷偷看去,師兄這頭就打坐完畢,撣衣而去。

那身影,清風不忍拂面,月光只着輕波,桃樹下羞得一地花瓣,樹林間雜雜皆是美言。

白辰老爹曾說過:所謂的記憶,就是再重的人也會淡淡的出,新的人,再漸漸的入。

就在五年前吧,也就是白雷失足墜崖那一年,從那一場大病開始,白雷被捆包的像一塊木頭,看着眼前那些往日裏都不太常來往的同門,說幾句安慰,陪陪笑笑,夜幕降臨的時候,大家又都散掉。那些日子來來去去了好多人,可就是未再見過白風的身影。

只是在白雷幾乎可以下地自己走動的時候,他才知道。白風閉關了,說是他十五歲的年紀已有修行本門最高心法的資歷了,于是,他在崇華最高的雪峰上專心練功,那之後,‘大師兄’這個人,便漸漸的退出了白雷的回憶。

可是,再回憶剛剛被大師兄甩出洞口的那一幕,白雷思前想後,仍是只能搖着頭忍痛做了以下這個重大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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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咕隆咚的!師兄定是認差人了……”

嗯,他想甩的,一定是那陸神捕,以他對咱的看法,定是如師姐一般‘此等禍害少一個算一個’,啧啧啧,看來咱這命,算是撿了個漏子。

至于陸禹又是怎麽想的白雷不知,只是感覺這神捕打從中了那毒蛇陣的招兒,行事穩重了不少,人也不得瑟了。

想他痛定思痛,一心堅信着只要在這洞穴裏終會有和白風重會的一日,拖拉着白雷,二人在黑暗中艱難的前行着……

“嗝……”白雷低聲抽泣,期間也會嗝出幾下。

聽得那在前的陸捕頭一陣愧疚和心虛,只微微嘆道:“我始終相信,以白兄的身手,定能保存性命,你也當相信他才是。唉……不過你們始終是同門,倒也難怪你如此痛心。”

白雷一抽,咬着唇角回道:“嗝!我、我到死都記得那時,大師兄跟着我爹在冰洞修行時,我爹要我做飯給他們送去,我那會兒子不知輕重……嗝!我明知大師兄不吃內髒卻天天做些豬下水給他們送去,嗚嗚……結果,出關那天,我們同門上下都去迎接,但見我老爹白白嫩嫩臉肥了一圈,倒是俺師兄,瘦的臉頰子都凹下去了。”

“嗯,你那時頑皮……白兄為人大度,縱是記得也不會與你計較的。”陸捕頭随口念叨,卻也不忘随時留心四周的動靜。

白雷搖了搖頭,眼中淚水更盛。“不是,俺沒說完呢,嗝!那會師弟們知道是俺虧待了他,他個大男人,也不過三兩斤肉而已嘛!結果整個崇華上下,衆人用殺他爹娘奪他妻房的目光整整看了俺一個月,一個月啊!下到村角的張嬸王媽,上到崇華門童雜役,是賣菜的不給我菜是把門的不讓俺過啊!嗚嗚,那灰暗、那生不如死、慘不忍睹、不堪回首的三十一天哇……嗚嗚嗚。這下,雖說是師祖讓他來的,他要是為了救俺有個三長兩短……”眼珠子似有所思的轉了幾圈,臉上頓時一白。“陸大鍋,您還是幫幫忙,一腳把我踹下去吧!”

“唉……老弟啊,你也幫幫忙,都走了這麽久了才說要回頭?況且,你這回去豈不枉費了你師兄的一番心意?”

陸禹一面擡頭看着路,不待那白雷再說些什麽,身子猛地一停,白雷反應不及,一臉栽了上去。

白雷吃痛的揉揉鼻子,卻聽身前陸捕頭輕聲說道:“噓,有聲音。”

白雷立刻安靜下來,陸禹亦滅了手中的火苗,過了許久,果不其然,确有兩人的談話聲漸近:

“入侵?我覺得教主真是多心了,南門那麽隐蔽,設在個棺材地裏,除了盜墓的,誰會往這跑啊?”

“那可說不好,可能就是碰上個盜墓高手呢!你沒聽過‘北叔南娘’?說的就是咱皇朝最富盛名的兩派盜墓世家,北方是習榮一家,手藝是傳男不傳女;南邊是田氏一家,雖說是相反的只傳女,但我聽說她們是懷孕時就灌藥,待嬰孩一下生就泡在醋藥缸裏,長大後骨骼軟得好似泥土一樣,老鼠洞都能進,哎喲喲,可聽得咱這滲得慌喲……”

白雷黑暗中只能聽到二人的聲音,一時倒也津津有味地連害怕都給忘了。正此時,陸禹卻是聞風而動,再聽‘咚咚’兩聲,白雷心知,正是那二人被陸捕頭打暈在地的聲音。

黑暗中,那兩人手持的燈被打落在地上,白雷借着那火光看見眼前的陸禹正在……專心的脫褲?

“陸、陸……神捕,你做什麽?”白雷這邊震驚未消,卻又驚見那陸禹光着腿将地上那人的褲子也給扒了。

白雷登時一個跳腳,吓得三魂不見了五魄,剛要正正歪風,卻又見那陸大人一臉正氣毫不帶一絲邪念地于他說道:“趁着沒人來,快把他們的衣服換上。”

白雷下巴一脫,瞬間有想抽自己一耳瓜的沖動,愣了半晌才開始學着陸禹的樣子開始更衣。

要不人家就能混到捕頭,咱就只是個殺豬的呢?啧啧啧,髒活幹多了,心也跟着污穢了啊!罪過、罪過。

白雷和陸禹未多時便換好了衣服,那被剝光了的心魔教二人先是被陸禹點了睡穴,接着被白雷一通五花大綁,走時白雷不忘從舊衣服裏掏出那兩顆白包,掖回胸前。

後面的路,便順暢的多了,陸捕頭說多虧了這些人衣服上撒的硫磺,那味雖沖,卻也使周圍的蛇群不敢再靠近,直到二人行到一片牆上勾着明火的長廊,一路未見有人把守,而廊的盡頭許是個大堂,人聲嘈雜,似乎彌漫着一股熱鬧的氣味。

“一會兒你在角落,不要說話,且等我的指示再行事。”陸禹說着,讓白雷将衣服上捂面的黑巾罩在了臉上。

白雷點點頭。可鼻前這味兒實在是難聞,似乎是這心魔教為了防毒還是啥的故意塗抹在上面的,每呼吸一口,白雷都只想嘔,只可惜,前時已經把這三天吃的全吐完了。

陸禹似乎完全沒有一點懼怕的意思,大搖大擺走到長廊盡頭的大堂裏。白雷謹慎又謹慎地窩在牆壁縫裏,側耳聽着裏面的每一絲聲響,也順道做了一個決定:

‘裏面只要有一絲動靜,他立馬就跑。’

事實就是:他非常有自知之明的承認自己是沒有能力救任何人的,比起逃跑,似乎茍活下來才更對得起一個個倒下的兄弟們。

白雷等了好久,一直慌亂的心跳甚至都快平複下來了,裏面還是如陸禹剛進去一般,似乎,陸神捕那打入敵軍內部的戰略真的奏效了。

“搞不好,穿紅衣官服的,也有那麽幾個靠譜的。”

這話才說完,白雷猛地感覺到肩上傳來輕輕一擊。眼珠瞬地凸出二寸。

“在這兒杵着幹嘛?教主今天大喜,不瞅準這機會進去喝個兩杯,你小子下次可就沒機會了。”

白雷側目,只敢用餘光掃了身邊那好似跟自己很熟絡似的家夥一眼,發現來者不止一人,而是一群?!幹咽下口唾沫,硬着頭皮,盡量自然地回了句:“哥兒幾個先進去,我大哥還在後面,我倆過會兒一起進去。”

為首的那人聞言,又是一愣,他這動作更是把白雷吓去了半條命,兩條腿止不住的打顫。

“你大哥?哎,我看你這身形……你小子應該不大啊!新來的?你大哥是誰?”

白雷今日第二次,想抽自己嘴巴子,而且是狠狠的那種抽。腦海中驚想起剛剛扒那人衣服的時候,好似看見一個……

白雷慘白着臉,怒出個笑,竟大膽地扯下了一半的面巾,只露了個鼻子,朝着那人笑道:“我随我大哥,臉上有大‘智’。”說罷,食指點在鼻子下方那碩大的一顆黑痣上。

對面那人呆看了一會兒,接着爆出一笑。“是‘王大志’啊!哈哈哈哈,還真是像,他長在鼻上,你到長在鼻下了。”

衆人也跟着這人笑了一會兒,白雷則是哭笑不得卻也硬擠出幾嗓子變了音兒的傻笑,未幾,那人居然還不走,摟着牆角白雷的肩膀又道:

“剛聽說今兒教主大喜,趁着兄弟們虛設,外面就有些個宵小闖進來了,大志可是為這事兒去探虛實的?”

白雷心中擂鼓咚咚,只得點了點頭,應道:“正是,正是。”

那人不屑地呸了一口,臉上的笑轉為譏笑:“教主太多疑了,一路的毒蛇要不了他們的命,他們必會反擊,若是斬殺了那些畜物,血就會觸動機關……那可就……”

白雷感覺頭皮微麻,心已被提到了嗓子眼兒,剛剛才發生過的情景,歷歷在目啊!

“一旦這群傻子觸了機關啊,那必會落到這洞底的蛇窟去,哎喲喲,兄弟們,今兒我們的小蛇們可是要飽餐一頓了。”

‘翁’一聲,白雷只覺肩上又被那人拍了一下,接着又絮叨了些什麽便帶着人群朝着熱鬧的大堂走去了。

白雷獨立在那裏,久久,未發一言。

…………

白雷也記不清在那裏又站了多久,只是臉前那陸禹的身影漸漸湊近的時候,他的腦中似乎還在牽挂着什麽,無法回神。

陸禹展露出一臉笑容,拍着那白雷的肩膀輕聲說道:“皇天不負有心人,果真讓我探到了。”

白雷仍是一臉的呆滞,陸禹兀自又說道:“今兒咱們來得可真是時候,你可知今兒正是那新教主納妾的日子,我就說這一路走來怎未見半人把守呢!原來是讓我們撿了個大漏子。還有,這心魔教的新教主,我剛遠遠看了他一眼,啧啧,想我十七歲那年也曾有幸一睹那莫孤恒的風采,這新教主真是連那老教主丁點的霸氣和魄力都沒有啊。就單說喜好女色這一點,就無法成為一代魔教教主啊!”

“哦……”白雷一臉呆滞,似乎對陸禹這一番冒死深入敵營刺探回來的消息,絲毫沒有興致。甚至連應付下的心情亦沒有。

可人家陸捕頭可是說得起勁,一面還分析了起來。“白雷,看樣子這趟咱真是沒有白來,你可知那心魔教的新教主為何從你越獄後就一直派人圍追截殺你?”

白雷呆狀,搖了搖頭。

“原來六月初十那天,正是他要迎娶虹玉樓招牌花魁思绫的日子。可是,偏在那前一夜,虹玉樓一場大火滿門皆喪,而且公認的兇手就是你白雷。所以,你說這新教主,該有多痛恨你啊……”

聽到這裏,白雷似乎多多少少提了些精神,轉面問道:“也就是說,放火燒那虹玉樓栽贓嫁禍我的,不會是這心魔教了?”

“嗯,而且……這新教主是在追殺你之後才從江湖上得到消息知道你身上有心思神鉸的,陰謀一說,照我推測,應該只是所謂的巧合。當然,一切還有待查證。”

白雷點點頭,接着又道:“陸大鍋,我們現在怎麽辦啊?”

陸禹高揚了下嘴角,自信地回道:“我三碗烈酒下肚,就套出了從這地下神袛通往地上的路線,原來我們來時走得是這地道的偏門,這回我們從北門出,可以直接到達鎮裏。”

白雷一愣,雙眼中一絲難掩的糾結之色在漸漸沉澱。

“那……我大師兄他。”

“這我也想到了,我們一到鎮裏,我便去通知官府,從縣裏調重兵圍剿這魔教餘孽,到時人多,齊力搜索,相信定能找到白兄的下落。”

白雷看着依舊一臉自信的陸禹,不知為何,同樣是自信的容顏,記憶中的師兄,總是顯得那麽的沉穩,讓人心安。而這個陸禹,即便他有着高高在上的官位,有着更加壯實的身軀,讓人無法挑剔的說辭,可是,他的一言一行,總是無法讓白雷急促跳動的一顆心平定下來。

可又能如何?白雷沒有武藝,沒有膽識,更重要的是,他一心‘怕死’。

他跟在陸禹身後,亦步亦趨,可鼻尖傳來的那刺眼的硫磺味又讓他覺得酸澀。

“我們要快,按時間推算,再有兩個時辰天便要黑了,我們定要在天黑之前離開這裏。”

說罷,陸禹腳下一踮,輕而躍起,回頭喚了白雷一聲。

白雷一愣,也跟着雙腳凝力,使出了他唯一的‘武功’——追仙人。

這是崇華無上的輕功,所以只是三成力,白雷已能輕松的與陸禹并行。

這倒是陸禹始料未及的,轉臉道:“真想不到,你的輕功居然如此之好?”

聞言,白雷肩頭猛然一震,似有千金巨石立于肩頭,心間,又似有一道霧霭在散去,漸漸露出了心原本的面貌。

白雷腳下一慢,臉色微微泛白,只淡淡對着那身旁的陸禹說道:

“陸大人,您知道為何俺啥都不會,就只有個輕功過得去嗎?”陸禹搖頭,白雷微抿出一絲苦笑。“當年俺爹讓我練功,別人是骨骼驚奇練武奇才,我卻是骨骼驚奇的無法練功,可俺爹說起碼要會個保命的,于是逼着我練輕功。那會兒是三月化雪天,他把俺扔在冰湖中央,我幾乎是從那比紙薄的冰層下面游回來的,我爬上岸,他又把我扔回去,說學不會就不能進屋。我當時,真道是小命到頭了……”

陸禹驚訝的看着他,似有不信。

“你知道不?陸大鍋。”白雷雙眼似攜光而來,猶如在黑暗中湧動着的幾簇火團,竟難得一本正經地說道:

“我又一次哭着爬上岸,大師兄也在,他爺兒倆面前放着一摞書,卻一副看戲更有趣的樣子盯着我,我那時心裏好氣,氣師兄他見死不救,氣他助纣為虐。爹讓師兄打坐,卻不讓我回屋,要我給師兄把山~那麽高的書分類排好,我啊……氣得、凍得、恨的就要死掉啦!”

“可是……”白雷深吸一氣,話音一轉。“那天……我凍僵的手指,還以為,會斷掉的。可我拿着書一摞摞放上去,感覺身體一陣陣熱了起來,我這輩子都記得那時的熱啊,就好像快要餓死的人捧到了一塊香噴噴的饅頭,我啊……真的一輩子都忘不了。”

白雷飛縱的腳步猛然一停,忽拉住身旁的陸禹雙雙停下,雙目中清澈一片,是從未有過的堅定,連白雷自己也未曾察覺,那是比堅信自己的無辜更加深刻的眼神,一字字說道:

“我白雷是沒心沒肺,但終做不到忘恩負義。我大師兄偷偷給我過了半個多時辰的內力,書摞完的時候,我連一身的衣襪都幹了。”

陸禹凝視着他一雙炙熱的眸子,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他。

毫無征兆地,白雷竟在那漆黑一片只挂着幾盞勾火的地道間,雙腿一彎跪了下去。這一跪,可驚了陸禹,趕緊彎腰去扶。

白雷雙手一緊,羞愧的埋臉不起,齒間微微抖出幾字:“俺知道俺這要求實在過分,還求陸大鍋……陪俺去……蛇窟,走一遭,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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