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身世之謎,父子之情
白雷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很長的夢。說它很長,因為這夢整整跨越了白雷十五年的崇華生活,而夢裏的主人公,除了白雷,還有一個,那就是他的老爹——白辰。
白雷的童年裏,對老爹最深的印象就是他高高大大的身影,那時的白雷總覺得,老爹的個頭,和院子裏那棵老桃樹是一樣高的。
說起前苑的那棵桃樹,白雷小時候總是躲在那後面,偷偷巴望着。以前隔三差五的,白風就會來跟着老爹習武,自從山上多了老四和老五,這三個人都成了白雷院子裏的常客。
老爹教他們的時候,模樣總是特別的平和,不急不躁,在平日裏,白雷是沒見過他這幅樣子的。有時候白雷興起了,會偷着跟着他們練上兩招,可如果被老爹發現了,下場總是很慘的。
“不許抖——!左手扳到身子後捉住右腳,右手一樣!把腰擰成圈!把腚收起來,抖什麽抖!再抖我抽死你——!就這兩下子,還學人家偷師?!”
這就是白辰教育白雷時候的語氣和态度,萬年不變,其變态程度只有更高,沒有最高。
白雷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師兄師弟們都在太陽下練着威風凜凜的劍術高招,自己卻只能在黑漆漆的夜裏把自己扭得像個麻花一樣,練着這連個招式都沒有的‘縮骨功’,那心酸,整夜整夜的折磨着他。
白雷記得有一回,那時真是他少不更事,傻乎乎的跑到師祖爺爺那裏,跟他說了這麽一段話:“其實我不是我爹親生的吧?”
師祖當然生氣。“你又胡亂想些什麽呢?你可是你爹一手帶大的,一個男人帶孩子,你可知道有多不容易啊,些許是你爹粗心了些,你這麽大了,也該體諒着他。”
“可是,我問下路村的老鐵叔,他說,這世上哪有能把自己親生的娃子丢到寒冬的冰窟窿裏去的?要是有,那絕一不是親生的。他要是我爹,能對外人都比對我好?”
“…… ……”
當時白雷的這麽一段話,也曾在崇華上峰路的弟子間引起了一段軒然大波,一時間,八卦漫天。于是,就演變到了白辰不得不出面給師祖個交代的境地了。
白雷練了小十年的縮骨功也不全是沒用的。就在老爹被師祖叫進屋裏訓話的時候,白雷早早鑽進了牆角的鼠洞裏,兩眼一抹黑,只露着透風的半個耳朵在外面。
“你跪下。”
“……”“咯咚!”膝蓋觸地的聲音。
白雷心中一陣暗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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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你帶白雷那孩子回來的時候,我是如何與你說的?”
“這麽多年了,我哪記得……”
“混賬!”怒吼聲。“當初你既然将他帶回了,就該好好盡到你做爹的責任。當年我當你還年輕,想着你為人父了,也就曉得收斂些了。可是,這麽些年了,你看看你,還是那麽一副渾渾噩噩的樣子,教育孩子更是一塌糊塗,我、我真是……恨不能一掌拍死你!”
“師父,您老人家今兒來找我就是來拍死我的啊?哦,那趕緊,來,來,師父您年紀大了,功力見弱,來,往我這天靈蓋上拍,保不準還能一擊斃命。”
“白辰——!”一陣攜着內力的怒吼一出,牆角露出的半個耳朵頓時落上一層灰。
白雷搖了搖,繼續咧着半個下颌骨細聽着。
“你、你,你莫要我說中了。是不是,這幾年,白雷這孩子長開了,你跟旁人一樣,都瞧着他眉、眼、鼻子,模樣跟你一點都不相像了,你,也開始猜忌他是否是你親骨肉了,這才對他不管不顧了?”
“……”
牆角的半個耳朵使勁兒往外一鑽,又露了半截出來。
“白辰啊!你心中是不是還有怨?想當年,你本是我入室的大弟子,無論文武,醫蔔星相,你樣樣都是這輩弟子中最出類拔萃的,如果……如果那年我的生辰上,不是你将這個私生子帶回來,我那時也不會氣盛之下,降掌門之位傳給了聞律。你是否……将這些……遷怒給了那孩子呢?”
“……”
牆角外露的一只耳朵,微微一怔,泛着絲青白。
許久後,才聽到那沉默了半天的沉聲,冷不丁的啐了一口。
“噗——!我說老爺子,年紀大腦子不好使您就歇着呗,我瞅聞律比您可強多了,您該退隐退隐吧!天天兒的擱這兒胡尋思,要不愁的你連腿毛都白了麽。”
“你、你你!為師和你說正經的,你還在這兒給我沒正形……”
“我就是說正經的啊!”白辰笑道:“首先,我是壓根兒就沒稀罕過崇華掌門的位子,額滴天神啊!一輩子不能成親啊!現在連衡汝派那群老尼姑庵的掌門都允許成家了,崇華這百年不變的地獄式鐵規,打死我也不幹啊!再瞧瞧咱崇華那群弟子,那叫一個大火燒過野竹林,一片光棍杆子啊!一群男人身上的臭汗味,真真是叫咱提不起勁啊!這掌門的位子,你傳給聞律,不但是祖宗有幸,我白辰更是樂的鞭炮鑼鼓齊響哇!”
白辰笑了兩聲,正音又道:“其次,雷子确實長得……嗯,埋汰了點。我這炯炯有神的大眼沒傳了去,想不到連我這高大威猛的身板也沒讓他攤上。但是,師父,你大徒弟我在醫藥占蔔上的造詣,您是最清楚的,師叔他老人家一身絕活全在我身上了,我今兒也把話撂這兒,回頭你給大家夥說道說道。咳咳,白雷這貨,真真切切是俺這優良種子培育出來的原版貨——我白辰的兒子!您也說了,我是當爹的,那我咋教咋養,都是我自己的事兒,以後旁人啊……就別再說三道四的了,俺耳屎重,說了,也沒用!”
就是從句話之後,白雷愣是在牆縫縫裏半信半疑了自己是白辰親生娃子的這個事實,不過,說來也怪,就在那一刻,不知為何,白雷有一瞬……覺得自己有這麽個爹,其實也不是那麽糟糕的……
…… ……
…… ……
“呃……”夢醒了,白雷晃了晃腦袋,還有點暈。
他坐起身子,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個山洞裏,身旁有堆篝火,燒的正旺,烤的他身上暖烘烘的。
白雷巡視了四周,終将視線落在了山洞不遠處一個角落裏躺着的‘裸屍’上。
初看清時,白雷吓出了個冷戰,直到借着火光又看仔細了,才發現那人身上還豎着幾根銀針。就在他想上前看個清楚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身上,不知何時也多了幾根針。
兩條腿,胳膊,還有下腹,尤其是他的下腹,被紮了七八根針。
确切的說,不止多了些針,而且,白雷身上的衣服也被人換了。原本穿在白雷身上的崇華服正在篝火另一側烤着,看樣子,也幹了大半了。而自己身上現在正穿的,卻是一身黑衣。
看到這兒,白雷不禁側臉又看了那角落被扒幹淨的那‘屍體’一眼。
‘阿彌陀佛,冤有頭債有主。雖穿在我身上,可不是我扒的啊!’
念叨完了,白雷恍然又想起一事,他記得,失去意識前,他身上……流了好多血?!
于是,趕緊掀起衣服,發現腹部安然無恙,拉開褲腰,再向裏一探,依舊沒有傷口。
怪事!實在是怪了事了!
白雷一時間雲裏霧裏的,有些分不清現實還是虛幻了,想起身探查一番,卻又覺得下身無力,甚至有些不聽使喚,兩條腿沉沉麻麻的,擡也擡不起來。
白雷不願放棄,兩只胳膊撐着身子,向洞外挪動了兩下……
…… ……
湖光月色映,煙霧似雲騰。
巫峽山斷崖之下的景色,真是有些出乎了白風的意料。入了夜,這裏不再是濃濃的黑霧,也沒有了刺骨的山風,而是一副明月當空照,溫泉石上流的畫卷。
白風坐在石洞外的一塊大青石上,夜風吹着,身上的衣服早已幹透。他側頭看了眼仰躺在那裏的白辰師叔,只見他對月閉目,翹腿而卧,好不自在又惬意。
白風不禁松了一口氣,看師叔這般輕松,看樣白雷身上的傷已無大礙。正想着,不料那雙閉目一睜,正對了上來。
白辰打量了白風一番,眉頭一皺,搖了搖頭。“唉……我真懷疑,當初我是不是抱錯孩子了。我白辰的兒子,起碼也要有你這副神韻才行嘛!唉,要不說,人比人,氣死人……”
說到這,山澗恰一道寒風拂來,似是從那山洞中無端掠出的,不待白風扭頭看去,卻又聽白辰道:
“不過還有句話說了,一物降一物。我養出個能降住高人的,倒也不壞……”說罷,露出了一臉的壞笑。
白風未明白他的意思,倒也無心細問,只是心中還有未解的疑惑,于是輕聲問道:
“師叔,有一事……弟子不知當不當問。”
他側頭,一手伸進鼻中摳着,不經意地問道:“啥?有話直說。”
“其實白雷他……是不是……”
白風話未盡,白辰猛地一怔,一雙大眼直直盯着他,便又聽白風繼而道:“他,可是有什麽隐疾?”
白辰睜圓的雙眼一縮,挺起的身子又倒了回去。讪讪道:“沒勁沒勁,真是沒勁……”說罷,側頭又瞥了他一眼,說:“難得我挑起了一番要看好戲的心情,那傻子就算了,你小子就不能機靈點啊!哎喲,急死我了……快操死我這顆幹癟癟的老心算了。”
“師叔何意?”
白眼一翻。“我終于明白為啥崇華是大火燒盡的野竹林了,尼瑪!一個個都光長個子不長腦子,四肢發達那啥萎縮啊!”
白風緊蹙的雙眉越挑越高,記憶中,這個師叔似乎真的是一點沒變,總是愛随性而語,有時還會自言自語,總是,常是旁人無法參透的。
見自己問出的問題石沉大海沒了音信,白風倒也不急,擡頭看了會兒月亮,待身旁喋喋不休的師叔念叨完了,這才試探的又問了句:
“師叔,你說白雷他機緣巧合下得了這‘心思神鉸’是否,百病可除,百毒可解?”
白辰聞言一個鯉魚打挺就坐了起來。“不說還好!丫丫的!說起來我就有氣!”
白風淡淡地看向他,白辰側目一怔,清了清嗓子,又裝作若無其事的躺了回去。“咳咳,那個……是,是心思神鉸!哼,這世上還有啥能破了我‘天一神針’的封針之術的?啐——!前年臘月裏我給他占過一卦,說什麽一年後‘枯木逢春,冬雪融泉,大利西南,身旺、運旺、桃花旺!尼瑪!想不到……旺的,連‘心思鉸’都讓他弄了去了。’”
白風淺笑。“師叔果真是愛子,正是父子情深……”
白辰冷不丁打出個哆嗦,又白他一眼。“你平時和雷子在一起的時候,也這樣笑?也這麽說話?”
白風一怔,不明。
白辰扯着嘴皮子。“這些‘滲人’的話以後少說,有時候雞皮疙瘩起多了……人會頹的。”
白風依舊摸不着頭腦,只能皺着眉頭附和的笑笑。有時候,他真的覺得,和白雷說話,雖然唠叨,可起碼溝通起來,要比這個師叔輕松多了。
“唉……我是老了,雷子以後是死是活,我也操不上心了。甭管親的,拾的,我啊……也算沒啥遺憾了……”往後一仰。
“他這一世,能有你這樣的父親,當是三生的幸事。師叔的用心,他終會明白的……”白風亦仰面,半塊明月映進他眸中,如泉粼粼,柔而清冽。
白辰緩緩的轉過臉來,看着他沉思的模樣,一陣深思,輕聲,問了句:“我就納悶了,你憑啥……一直都認定雷子是俺親生的?”
白風緩緩對上他詫異的目光,抿起一笑:“那不是很明顯嗎?”
白辰把嘴角不自覺之下流出的半條哈喇子‘哧溜’一下吸了回去,搖了兩下腦袋,撲閃了兩下桃花眼。
“師叔,你一走就是一年……連個音訊都沒有,師祖和師父派了那麽多人四方打探都沒有找到你的消息,而走之前,你就只去過乾洞的‘地牢’,接着就沒了蹤跡。其實,這一年……你都在這裏吧?你當初……也是來這巫峽山尋‘巫絕石’的吧?”
白辰的嘴不自覺的微啓,眼中淨是意外之色。
“所以我剛剛才會問師叔,白雷之前是否有什麽隐疾。當然,以前弟子也只是懷疑,弟子醫術又不如白晴,雖問過他,他也給過我‘無病’的結論,但……”
“那你咋知道的,那小子自己跟你說的?”
“他如何會跟我說這些。只是……我記得,幾年前開始……他一到入夜的時候,總會跑到樹下哭上好一會兒,而且,很明顯的是,最近的幾年……白雷的身體,除了臉部一些肌肉的細微變化,而他的五官還有身高,幾乎都沒有變化,雖說是比常人慢了些,但這……還是無法不讓人懷疑吧?”
白辰心中驚異。原本當他是個繡花枕頭,原來,這白風還是有些心思的。崇華派上下那麽多人,連白洛英和白聞律都沒能看出來,他卻發現了。
很明顯,不是白辰的‘天一神針’漏了破綻,而是……他觀察的太仔細了,對于白雷每一個細節的捕捉,他,是真的用心在去看的。
白辰被他将了一軍。無奈中,倒也只能苦笑笑:“哼!被你知道了,倒也無妨。是,我走前是去找過莫孤恒,他自然不肯交出‘心思鉸’,哼,要早知道會被白雷這小子摸了去,我還用玩命兒的跑到這山溝溝裏來找什麽‘巫絕石’?尼瑪!這老天果然是夠坑爹的!這山底下都快被我翻遍了,就沒見着個烏黑帶磁的石頭,還把爺兒折磨成這樣,哼!虧大了,虧大了,這回真是虧大了呀——!”
白風看着白辰那抓耳撓腮追悔萬分的樣子,心中卻是明了,這個別扭的師叔,只看他微微發紅的臉頰,便可知……他只是在掩飾害羞的情緒而已。
“咳咳,我告訴你,別惡心吧唧的說我什麽‘愛子心切’啊!實話告訴你!多年前,我在白雷身上施針,那啥……封了他幾道沒啥大用的穴位,我尋麽着将來再給他解開,誰知他骨骼太過驚奇,不出幾年銀針封到了骨縫裏,我花了三年時間都沒解開,我,我是……眼看他一天比一天大了,口口聲聲喊着要娶媳婦生孩子的,我覺得不能再這麽下去了,總不能眼看着他玩了自己又害了別人啊!我着急了,翻遍奇書異志,才發現……只有這心思鉸才能解他體內的封穴,恢複他的女……”說到這,白辰猛地一怔,最後半個字像卡在喉嚨裏了,他硬咽了兩下,吞了口下去,沒再開口。
白風有些奇怪,可大概的意思他卻是明白了。這個師叔,無非是在為自己‘疼惜兒子’的善舉找個臺階下罷了。
“師叔,其實……還有個事,我若說了,你可不要生氣。”白風帶着一臉的淺笑。
“啥?”
雙目含光,盈盈如月。“師叔也該記得,五年前,我曾因大病而閉關,出關那時,白雷身受重傷……卧病在床。其實,那時,我也曾暗自去過三回……”
白辰臉色一白,眸中窘色飄忽不定。“那、那,那又怎樣……”
“第一夜,我去時,白雷昏迷,我見師叔守在床邊,為他制藥換藥,未曾合眼;第二夜,白雷依舊未醒,師叔續半日內力,煎藥喂藥,未曾合眼;第三夜……”白風微頓,唇邊緩緩抿起一絲,柔聲又道:“那夜……白雷昏迷中高燒不退,師叔守在床邊,施針用藥,我那時……看着師叔緊握着他的手,聽着師叔一遍遍喚着他的名字,數十遍後,泣不成聲……”
“現在想起來,那……是弟子多年來,也是記憶中,唯一一次看見師叔……流淚的樣子。”
“你、你你你你……你!”白辰此時已是一張猴腚臉,嘴唇更是紅的發黑。只見他顫抖着手指對着白風那一副好是得意的樣子點啊點的,卻遲遲,罵不出一個字。只得在心中暗道:
好小子!拆我臺?尼瑪!沒聽過惹誰也別惹未來丈母爺嘛!想進我家門?到時候看我怎麽加倍玩兒回來!
“哼!”白辰挑眉,用鼻子噴出一口熱氣,翻身從石臺上跳了下去,三兩步跑到那熱氣缭繞的溫泉邊,‘噗通’一聲,跳了進去。
‘咕嚕嚕’吐了幾個泡泡,沉下好久,未再露臉。
白風看了會,忍不住的笑了起來,末了,扭頭又看向了那火光微暗的山洞間,只見那裏一團黑影在火光中細細的顫抖着,俊顏上的笑容,揚的更高……
…… ……
此時的白雷,哆嗦成了一團兔子,卻不是被誰吓的。只見他一手死死的捂在他大開的嘴上,兩行青白的粗條鼻涕順着他的手流淌下來,白雷一雙牛眼,此時更是腥紅的吓人,眼中滿滿的淚水,一波又一波的湧出來,斷也不斷,早在臉下濕成了一片。
他雖用一只手緊緊的捂住了嗚咽的口,但無法控制的,還是有幾聲細細的‘嗚嗚’聲,傳了出來。久久,才在滿臉淚水中,武侬道:
“膿、膿……侬這鍋……狗兒爹……嗚嗚……”
白雷的肩頭還豎着三四根銀針,因為他全身的細顫,正擺動個不停,映着洞外那明亮的月光,跳動着,好似充滿了無限的生機……
作者有話要說: 閣子剛趕回來,媽呀,氣都沒順呢~~~~先發吧~後話再說。
【想起個此時極為配合小雷子心情的圖~】
呼~倫家這次字數很客觀滴有木有~唉,欠文的感受真心不好~忐忑不安滴~(兩頭跑,閣子還是很不放心的。俺家貝貝手術完現在醫生又說要在她耳朵裏插個管子,不然後期很容易發炎。我感覺我現在真的要瘋了,做夢都是她慘白慘白的小臉,心跟針紮似的。)
保佑!保佑!保佑我家貝貝快點好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