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雨過天好,凝冰又沉

“白大人。屍體,找到了……”

高床邊,剛剛站起的身子,猛地跌落了回去。

白雷的眼睛,瞬間被淚水淹沒……

…………

竹席卷凄涼,抹着寸土黃黃。

賢王府的正廳裏,躺着一副擔架,架子上蓋了一片席子,從那席子的一角,露出一只抹了土灰的黃手。垂在地上,沒有一點活氣兒。

白雷從邁進正廳的那一瞬間開始,眼中便是模糊成了一片的淚水,每一步邁出,都是透盡了全身的力氣。白風在他的身旁始終攙扶着他,然而,那力量似乎還是無法讓白雷覺得輕松一些,眼前,盡是黑暗。

尋到屍體的小隊是白雷的兄長宋紫月親自帶隊的,宋紫月一直立在那擡着屍體的擔架的一旁,他看着走來的白雷,這才開口說道:

“挖了一宿,只找到這麽一具屍體,可是……這屍體的頭顱被一顆巨石壓住,挖出來的時候,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灘,所以……”

“別說了!”白雷搖着腦袋,臉色慘白到了極致,那時的他正走到了席子的一旁,雙腿一彎,就附身跪了下去。

白雷顫抖的手捧起那只沾滿了泥土的屍手,垂臉間,嚎啕大哭。

“嗚啊啊啊啊——!!”

整個賢王府,瞬間沉浸在無盡的悲傷之中。

平日的宋紫月,惜字如金,而如今的他,仍是止不住的正要對那一臉殇痛至極的白雷說道:

“其實……”

哭泣中的白雷,嗚咽中聲嘶力竭的吼道:“自解……嗚哇啊啊啊子,伍茲列……力子力號參……嗚嗚嗚嗚。”

宋紫月皺眉。

一旁的白風,一面俯拍着白雷的後背,一面側頭對着那一臉不解的宋紫月說道:

“她說,她的師姐,死的好慘……”

宋紫月微怔,接着上前兩步,于白風回道:

“這屍體面目全非,如何辨的清是否是白雨姑娘的屍首啊?”

“哇啊啊……”白雷提高了兩個聲調,緊握着那冰涼的‘師姐’的垂手,又嚎道:“握索裏叽呱,叽呱裏幾呱啦!蘇哇啦,素哇蘇麗哇啊啊啊!”

宋紫月眉頭又結,白風淺嘆一口氣,方才又道:

“她說,就是她師姐,即便只是一根毛發,她也認得出是她師姐的。”

白雷一面拼命的點頭,一面将手中握着的那只冰手貼到了臉龐。

“可是……”宋紫月又開口。

這下白雷徹底不耐煩了,一臉淚水的他猛一擡頭,長牙如瘋狗一般朝着宋紫月狂吠起來:“嗚哇啊啊啊!閉主你丫哇哇哇哇哇哇——!!!”

宋紫月見狀,身子一縮,可是不敢再開口了。他剛把目光移開,移到那陽光明媚的院中,登時一愣,大眼眨巴兩下,徹底呆住了。

正待這時,白風瞧見了宋紫月臉上的驚色,随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去,千年不變的俊逸之顏上,竟同是一片驚駭之色。

“雷子……”

白風俊顏泛白,淺淺的喚了身旁的白雷一聲。

白雷不自覺的抽動了一下身子,只顧埋頭在‘師姐’的屍首之上,半臉的眼淚更是将那一只死手,淋了個全濕。

“武隆動唔,四節,嗚哇力鍋……四節……嗚啊啊啊啊……”

“雷子!”白風又喚了一聲,這一聲,比方才更急。

而白雷只是自顧自地沉醉在那無邊的傷痛之中,依舊是充耳如未聞。

就在那時,一道微微的風拂過白雷的耳旁。一個影子漸漸将門外射來的陽光阻在了白雷的面前,那是一股淡淡的香味……似乎,還摻雜了些泥土的氣息。

就在白雷還未來得及反應的時候,一道熟悉的聲音,劃過白雷的耳旁。

“我說雷子……你師姐我手上的手毛有這麽長嗎?你當我作猴子嗎?”

只那一瞬,白雷被那耳邊傳來的溫熱之風撩的全身一激,手中那始終緊握不放的一只手漸漸抽離眼前,他凝目看到,那只占滿了泥土的一只手……

寬大的骨節,方方的指甲,還有那……茂密……黑長……且根根分明的……手毛……

白雷渾身一震,随着身旁剛剛的那道聲音緩緩扭頭而來。

那一幕,就發生在一瞬間。白雷帶着那一臉的鼻涕和眼淚,雙目死死的盯着臉前的人,下巴一落,瞳目一凸,身子一仰……

倒身而去。

傾城之色,傾國美人,便是着了泥土,依舊……天落芙蓉。

就在那絕美的容顏之上,緩緩,凝上一抹深笑。

白雨看着那一面白眼暈死而去的白雷,難抑的笑道:“這雷子,想我便是真的死了,也要被他氣活了。”

宋紫月凝着白雨看了一目,又看了看白雷,錦袖掩面忍了許久,終是噗出一笑。繼而又覺得有些尴尬,拂袖強忍着笑道:“對不起,真、真的很難忍……”

想着在場的人,任一個看了白雷前後反應反差如此之大的觀衆,都會忍不住做出如此反應的。

可是,偏偏只有那在第一時間傾身抱住了暈去了的白雷的白風,一臉的不悅,沒有一絲的笑意,糾眉間只看着手中那慘白的人,淡淡道:

“她本就大病初愈,虛着身子,你們居然還這般三番兩次的吓唬她……”

“喂,師兄。”白雨輕輕喚了一句:“我是真的差一點……就死過一次的人了。只是……遇了貴人,救了我一命。”

白風微驚,擡目而來。宋紫月同是滿面疑色。

白雨轉身,又走到那門外,接着,攙着一人從門後走了過來。

只見被白雨攙扶着的是一個中年男子,俊顏英姿,一身的勁衣短袍,上面滿是泥土。他的右胸前有一道重擊過的傷痕,血跡一直漫延到他的右臂。只是他穿了一身的黑衣,如果不仔細看,到也看不出他有如此重的傷在身。

這是衆人都未曾見過的面孔,可是,偏偏就是那白風,只一眼便認出了他:

“你是之前在京城南大街的那個小巷裏,賣發簪給我和白雷的那個老者?”

那面泛白色的中年男子卻是毫無驚色,贊許的眼光看着白風,點頭回道:“是我,那時……我稍稍易了容。”

“可是你怎會?”白風依舊不解。“你究竟是……”

不待白風說完,白雨感到手中攙扶的人一個虛晃,正是力透之象,方才急道:“他收了落石的重擊,王府裏可還有大夫?”

宋紫月意會的極快,趕緊吩咐身邊的随從去傳喚禦醫前來。那得令的小厮剛跑到的門前,急急的,險與剛要進屋的一人相撞。

來人正是田紫荇。

“慌些什麽?”田紫荇喚道,想她手中正端着那剛給白雷煎好的藥,虧得她閃的及時,這才沒讓三個時辰的心血潑去了地上。那小厮鞠了幾躬,疾步又去。田紫荇這才一腳踏入了正廳的門檻。

這一眼瞧去,地上是暈去在白風懷裏的白雷,臉前兒站着的,是一身毫發未損的白雨,被白雨的側身剛好擋住的,是一道黑衣,她還未看清,雙目就凝在白雨的身上,當是一驚:

“白姑娘,你……你,真的沒事啊?老天保佑,太好了,我擔心了好……”

剛進門時的田紫荇,可說是一臉沉寂在悲傷之中的憂郁之色,可就在看到白雨的一瞬間,正感到眼前一亮,她激動的話語還未說盡,正當那時……一直被白雨擋在身後的那個黑衣,緩邁出了一步,他的臉,正映入了田紫荇的眸中……

“啪啦——!”一聲巨響。

一直穩穩的托在田紫荇手中的那碗寶貝的湯藥,在這一瞬間,徹底喂了大地。

可此時田紫荇的眼中,真的,什麽都模糊了,淡去了……

即便歲月流逝如白駒,匆匆催人老去,可是,只有那一張容顏,她窮盡一生,都不會忘記。不只是他的面容,甚至是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語,哪怕是他說過的惡言,田紫荇,都銘記于心。

至今,她都記得。她以為,這一生,聽過的他說的最後一話,就是那個了:

‘從今往後,你若再對我說一句話,我便當場自斷一根經脈。’

她甚至以為,最後留在她腦海中的關于他的一幕,就是他嘔血暈去的那一瞬間了。

可是,現在,他好好的站在那裏,就在那裏,除了消瘦的身影,微顯了滄桑的面龐,一切……好似都沒有變過。

“阿恒,是你嗎?”田紫荇淚眼朦胧中,漫漫的向他走去。

而那時的莫孤恒,正凝目而來,那泛白的唇角剛要啓開,不料胸前那傷口處一道劇痛攀來……

“噗。”一道鮮紅的血,正噴落去了地上。

田紫荇腳下猛地一怔,腦中一片狂緒卷來。

‘你若再對我說一句,我便……’

田紫荇頓如一道驚雷劈下,正中了天靈,雙目含淚一突,下巴一落,仰身倒去……

正那瞬間,莫孤恒凝勉強凝力于腳下,瞬身前去,正将她穩穩托在了身前。

“唉……”淺淺,含血的唇角,抿出似苦,又似甜的一笑。

而除此二人外在場的幾位,明顯,有些跟不上劇情的發展了。衆人皆是反應不一。

白雨看了看左下方的一雙白眼兒的白雷,又看看那一臉慘白閉目的田紫荇,搖了搖頭:“這遇點兒事就暈倒的毛病,看樣……是家族遺傳。”

宋紫月一手托着下巴,亦搖了搖頭,表示不贊同:“謬論。本皇子從小到大,從未于人前暈過……”

白風看得倒是更深些,他凝了那抱着田紫荇的黑衣一會兒,淡言道:“現在……我想我是真的猜出你的身份了……”

莫孤恒緊了緊手裏抱着的那人,微歉的笑道:“搞出這麽多事,現在才出場……真是,對不住啊。”

說道這時,衆人終是齊目向着那躺在白風手中的白雷的身上看去。

沒錯,這貨才是最深的受害者。

從出生、被偷、心思鉸、被擄、九死一生……

這悲催而又戲劇化的一生啊。

只瞧着白雷此時那一副白面、白眼、白癡的暈相,衆人皆是忍不住的心中一嘆:

“這可憐的娃子啊……”

…………

…………

前時的孽債可以說清了,可當今眼下的新債又當如何了結呢?

當皇朝派來的衆兵正在心魔神袛的舊址奮力挖掘的時候,那久未露過面的賢王和寧斯,卻一身裘衣躲在賢王府最偏一院角的凝冰室內。

四下裏,靜的出奇,寒氣逼人,氣氛涼心。

賢王久久凝視着冰床之上的茉白容顏,微一開口,一團白霧滕然而出。

“我等了那麽久,我盼了那麽久。我可以負天下人,我可以殺親蝕骨,可是,我做了那麽多……就是為了你,為了你啊思朦。”他的唇微微貼近那寒冰一般的臉旁。可冰床上那雙閉着的眸子,卻如石像一般,未動過分毫。

賢王微微側了一下面,對着身後靜若無人的寧斯,低聲問道:

“從頭到尾,你可曾手軟過,可曾……恨我過?”

寧斯未動,只是一直靜立在賢王身後一丈遠的冰牆邊,垂首回道:“沒有。自當無怨,無悔,更不會恨王爺。”

賢王這才微緩了臉上的凝重,回道:“嗯。心魔的那些餘孽,可都滅口了?”

寧斯點點頭。“他們從北城的西岸一登陸,就全部拿下了。”

“這件事,你處理的極好。”

寧斯垂首更低,未回。

這時的賢王,伸手入懷,接着,掏出一個木盒。雙目無法抑制的凝着那嵌着銀絲的錦木盒子,眼中蒙上一層薄霧。

正待這時,凝冰室外的一道冰門,機關轉動,緩緩而起。

賢王和寧斯擡目而來,恰時,正迎上了那一身髒衣亂發一面怒容的白辰。他一手持劍,長劍上一片血跡,順着劍身緩緩滴落到地上。

白辰含血一般的怒目緊盯着賢王,臉上揚起從未有過的一絲陰邪之笑:

“把我們當了這麽久的傻子,可是愉快啊,賢王大人……”

賢王面上先是一驚,接着又迅速将手中的木盒藏回了懷內,他看了眼那一副兇相的白辰,知是他已看透了自己的計謀,可那白辰在凝冰室外與冢衛一番惡鬥,單是瞧他這一身的傷,也知他餘力不足了。

賢王轉目,凝冰室內,除了寧斯外,還有一個貼身的‘守衛’,沒錯,就是那個對于白辰來說最最棘手,也是賢王養的這群冢衛中最最有殺傷力的一個——白孽霜。

觀及此,賢王的胸中不禁松下一氣。他笑着瞧了那一身是傷的白辰一眼,說道:“你兒白雷那不是活着尋回來了,你睜一眼閉一眼,這事本就可以過去了。你明知道,你鬥不過我的。”

白辰立在那偌大得冰門之前,雪白的冰牆将他身上的血紅襯的更加鮮豔。

“這些天,我一直想不透。心魔教那一群餘孽早被官府關押了,怎又會憑空逃出來了呢?我亦不懂,這些人擄人,出海,京城各個渡口都是你賢王的人,他們又是如何掩人耳目的呢?我最最想不通的是,那天在心魔洞低,為什麽從一開始,你的走狗……早早的就退出了地道,留下的,不是你的蝦兵蟹将,就是我們……這群,替死鬼。你這個表面上看起來熱心的寧斯,那天夜裏,卻也是跑的最快的一個。真真……是把我們崇華弟子,當傻子一般啊!”

“全是你,這些全是搞出來的啊!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放棄過要找心思鉸,即便知道了白雷的身份,便是血親,你還是要他死!你取不出心思鉸,你就利用心魔教的餘孽,你假借他人之手來取雷子的命!宋學钰!你太狠了!你……你為了一個女人,一個死人,你,你簡直是……喪心病狂!”

賢王依舊是淡漠的眼光,回視着白辰。似乎從他口中說出來的那一切,他就這麽認了,而且,絲毫沒有一點的羞愧。

“白辰,我真不知道你是聰明還是傻了?你既然看得那麽透徹,眼下,居然就這麽單槍匹馬的來了?好,你要死,我如何能不成全?”

白辰眼看着那有着和他最敬愛的師兄白孽霜同樣面孔的冢衛,默默走到他的臉前,一面的無情,與肅殺。

手中的劍,揚起于胸前。白風凝着賢王,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宋學钰,我白辰這一輩子就兩個最想珍惜的人,一個被你們弄得半死不活,另一個,深埋黃土。我想了許久,只有一個答案,我要你……和你全家……生不如死!!!!”

凝冰室內,無端風過,寒的刺骨,冰的滲人……

作者有話要說: 見催,速更。

對不起,要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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