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求娶

景德元年,暖春的三月,卻是春寒料峭,嫩綠的枝葉早綴滿了梢頭,百花初綻時,滿庭一片旖旎粉色。

院內的堂屋,一個三十三四年紀的婦人,正坐在一張闊氣的八仙桌右邊的太師椅上,她身後的牆上挂着兩副墨畫,畫下的大紫檀雕螭案上擺了香薰爐,煙霧缭繞散發着淡淡的香味,八仙桌下首擺了兩溜六張楠木太師椅,兩個穿着綠色比甲的丫鬟低頭的候在一邊,屋內一片祥和寧靜。

婦人的妝容精致,穿着淺藍芍藥刺繡鑲領月白色底繡蘭花對襟褙子,同色馬面裙,挽着如意鬓,手裏捧着茶蠱垂首沉思。

想到三日前芳庭院裏床上躺着沒有進氣只有出氣的那人,她的嘴角上揚微微勾出一絲弧度,她輕輕将手裏的茶蠱擱放在桌子上,擡眸不時的望着門口,面上多了一縷焦慮。

婦人焦急站了起來,她順着胸口在屋內來回踱步,她擔心自己辛辛苦苦的安排會有變故,一個月前她就聽說了延恩伯府要給已故的小公子尋個姻緣,好一點人家的孩子死了不想折騰,差點的人家他們又看不上,所以伯府這事也一直沒有着落。

自當知道那孩子已斷氣時,她便通過自己的渠道将死訊透給延恩伯府,她的條件就是希望瑤姐兒能嫁入伯府四房。

瑤姐兒已經過了議親的年齡,奈何上門求親的都不如自己的意,這次如果能嫁入延恩伯府那也倒如願了,好在伯府夫人也是個幹脆剔透的人,一拍掌就答應了她的條件,隔日就安排了太醫親自上門診斷确認那人的死訊,最終兩家通過王夫人促成了這段冥姻,今天便是交換庚帖的日子。

王夫人是盛京的私媒,經她手的姻緣十有八.九稱心如意,可現在她的心總是突突的跳。

“橘紅,你去看看,怎麽這麽久了還沒到?”她指着門口對一邊的丫鬟道。

那丫鬟施禮便匆匆退了出去,不多時就跑了回來禀報,“夫人,他們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聽了這話,婦人一直皺着的眉頭慢慢平松了下來,她的眉梢微微上揚,有藏匿不住的喜悅。

一個丫鬟模樣的女子,此時正急匆匆的往春晖院方向而去,她後面跟着一個身着銀灰底暗花對襟褙子的婦人,兩人步伐輕快,不多時便一前一後踏進了春晖院。

二人穿過西邊的抄手游廊,領路的丫鬟擡頭看到跪在院子裏的人,她不禁蹙眉,眼裏透着一絲不屑。

跟在她後面的婦人“咦”的一聲止住了腳。

“是犯了事的小丫鬟,髒了夫人的眼,奴婢表示罪過。”女子感覺到身後的婦人駐足,趕忙回頭對婦人笑着說道,“我們夫人在屋裏念您好久了,您這邊跟奴婢來。”

“無事,走吧。”婦人笑着回道,挑着眉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丫鬟,她低着頭看不清樣貌,身着單薄,瑟瑟發抖,看樣子跪了有些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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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到了正屋前,只聞屋內傳出陣陣低聲笑語,站在門前的兩個丫鬟紛紛給來人行禮。

那丫鬟徑直打着錦簾,進了屋內,頓時一股暖風迎面撲來。

“夫人,王夫人來了。”丫鬟笑着看了坐在正堂裏的婦人。

堂上的婦人便是陳府的夫人,閨名沈心蘭,原是陳府陳仲海的妾室,七年前,陳仲海正妻因病而終,時隔兩個月陳仲海不顧嫡母反對便擡了當時只是妾室的沈氏。

王夫人入了屋內,只見沈氏面帶笑容看着她:“貴客呀,快請座,來人上茶。”

沈氏一邊站起身,一邊吩咐屋內的丫鬟高聲道。

丫鬟聽到吩咐後立即斟茶。

王夫人上前落座,頓了片刻,從懷裏拿出一張精美的帖子遞了過去,“先恭喜夫人了,這是延恩伯府小公子的庚貼。”說着便

“翠環。”沈氏笑着對剛才跟王夫人一起進門的那丫鬟道了一聲。

“是,夫人。”翠環上前從王夫人手上接過帖子遞了過去,沈氏接過帖子,擱在桌子上,淡道:“此事便算是落下一半了。”

王夫人看着她擱在桌子上的帖子,提醒道:“陳夫人,你對對禮單。”

她遞過去的庚帖內夾着禮單,沈氏知曉。

沈氏心底大喜,面上卻也表現得很鎮定,原以為今天只是交換庚帖,沒想到伯府竟然連禮單也送來了,只是這樣不經過女方商議便私自先送了定禮,有不合規矩,看來他們也是太着急了。

她壓着情緒,笑道:“不必了,你我王陳兩家交好已久,我信得過您,也信得過延恩伯府,或多或少都是心意。”

說完示意自己身邊的丫鬟接過。

“這是蔓姐兒的庚貼。”她站起來将庚帖直接遞了過去。

“這孩子,到底是解脫了,要不然,這癡癡傻傻的日子要怎麽過下去,唉。”王夫人接過帖子,嘆了一聲。

對于七年前陳府四娘的突然癡傻,衆人有不同的看法,有些人覺得,可能是因為自己的母親去世陳四娘深受打擊,有些人則說被人下了藥,具體是誰首先想到的就是眼前的沈氏,畢竟當時正妻才去不到兩個月陳仲海就擡了她,更何況陳林兩府結締初期時因為“庶子”之事也鬧了一場。

“說的也是,生前到底是過得不如意,我們也是求遍了名醫卻無果,老爺更是為止傷了心神,她這一去也是解脫了,不必再受罪。”沈氏蘭颔首應着王夫人的話。

她的嘴角微微翹起,心情很好,她拼命的壓抑着那一顆興奮的心,真是太好了,這個小賤人終于死了,自己以後再也不用看到那張可惡的臉了。

王夫人看着沈氏的那明顯的神情,尴尬的咳了一聲,沈氏回神坐正了身上,恢複一臉憂愁的模樣。

二人寒暄一番,沈氏道:“夫人既然來了,用過午膳後再走吧。”

王夫人忙站起來,“多謝您的好意,只是延恩伯府那邊還在等我的消息呢,改日再來道叨唠,到時候你可別介意啊。”她理了理衣襟,準備跟沈氏道別。

“我求之不得,哪裏會介意,這事能成便是托了您的福了。”沈氏站起走過來扶着她的手臂,兩人往門口走,屋裏的兩個丫鬟見此,趕忙低頭走出來,将錦簾分兩邊打起。

院內還跪着的丫鬟聞聲連忙擡頭,看着站在丹樨上的兩個婦人,跪行上前對沈氏哭道:“夫人,求求您給四娘子請個大夫吧,奴婢求求您了。”

她雙眼紅腫,聲音嘶啞,許是跪得太久了,身子止不住的哆嗦,似乎是要倒了一般。

王夫人心底訝異,她知道這丫鬟口中的四娘就是今天庚貼上的蔓姐兒,她今天送的帖子,那是為延恩伯府已故的小公子求娶的冥婚,眼下這丫鬟說要求大夫,莫不是這四娘子還活着?

如是這樣,自己便是做了惡人,想到這裏她驚的一陣陣心涼,她轉目看着沈氏,“怎麽回事?”

沈氏察覺到她的異樣,恨恨的瞪了一眼跪着的丫鬟:“您別介意,這丫鬟原是四娘身邊的平兒,也是蔓姐兒從路邊救回來的,年長她一歲,兩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一直不敢相信自己主子去了,所以……”

“主仆情深也是在所難免,讓你見笑了。”

“大夫來看過了嗎?這事得好好确定才行。”王夫人看着那丫鬟亮黑的眼神,心裏有些不安,卻道不出為什麽。

“是,來的大夫是太醫院的,是伯府夫人引薦的,定不會出錯。”沈氏笑眯眯的說道,是的,太醫确定了,這回是死透透了,決不會再出錯了,沈氏心想着,越想越高興,這個小賤人終于死了,那張跟着她母親一模一樣的臉,自己以後再也不會見到了。

“夫人,求求你,求求你再找個大夫吧,娘子她…她還在啊,您發發慈悲吧,求您了。”平兒說着掙紮着站起身,奈何跪得太久了,雙腿酸痛便噗通一聲又跪了下去。

“閉嘴,驚擾了客人,你可擔當得起。”沈氏深深的吸了口氣,咬着牙,一時興奮忘了這賤婢還跪在這裏,她心裏懊惱不已,說着給一旁的丫鬟紫陌使了眼色,示意她把平兒帶進屋。

“也罷,既是請過大夫,又是伯爺夫人引薦的,那我便放心了。”王夫人又轉眼看被兩個丫鬟扶着的平兒,心裏也覺得有些不悅,這丫頭分明是故意在觸自己的黴頭。

“是,大可放心,回頭還請您多莅臨寒舍。”沈氏微笑道,從手腕脫下一個翡翠手镯塞到她手裏,“家裏事多,你多擔待些,回頭閑了再去拜訪你。”

王夫人撇了一眼塞在她手裏的手镯,翠綠通透,華貴精美,實瞧着價格不菲,她心裏怨氣減了大半,想不到一向小家子氣的沈心蘭此刻竟如此大方。

“翠環,你替我送送王夫人。”沈氏扶着王夫人的手,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樣。

“是,夫人。”剛才領路的丫鬟便上前扶着王夫人。

沈氏看着王夫人遠去的背景松了一口氣,回頭一想剛才的事,她臉色一沉,狠狠的甩着衣袂轉身大步向屋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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