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驚
“妾身也是随口一說……”沈氏低低的回應,心裏飛快的算計着後面會發生的一切,“只是四娘這事畢竟是交換了庚帖了,那……”
她擡眸看着陳仲海,見他面色無異便再道:“按道理說這庚帖都換了,四娘理應就成他們伯府裏的人了,既是如此那您看瑤姐兒的事他們還算不算數?要不您去問問?”
陳仲海沉思,眼下伯府在新朝勢力蒸蒸日上,而且伯府願意為他想要的那個位置出一份力,所以他覺得沈氏說得不無道理,四娘跟伯府是換過庚帖的,他們原是要一個死人,那現在給他們一個大活人那不是更好?
“夫人你說得有道理,我明天一早就去找伯爺。”
沈氏看着他上揚的嘴角便知道已經說動了他,心裏舒展了大半。
陳滿芝躺在床上,雖然鋪着錦褥可她依然覺得這床很硌人,她的腦子渾渾噩噩,她跟朱幕青狠狠的吵了一架,兩個人劍拔弩張,但是為什麽吵架,她卻又想不起來,兩人明明在備孕卻又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恩愛,關于他的事,她的記憶稀薄又錯亂。
夜沉如水,寒意随意揮灑,飛檐碧瓦添了寒露,外頭的風簌簌作響,透着窗隙如嗚咽低低傳進屋裏,便顯得格外的凄涼。
陳滿芝縮成一團緊緊的裹着被子,眼睛瞪得很大呆呆的望着賬頂,在靜谧的夜裏回應她的只有無邊的恐懼,她餘光微轉,外頭一道暗影倏地一閃而過,那速度忽閃像是她自己眼花一般,她直怔着看着窗外,随即又一道暗影閃過。
“有人?”她疑惑,夜黑露重會是什麽人?是刺客?
她慢慢的放松緊崩的身子起身下了床,在黑暗中穿好鞋子又扯了木施上的褙子披上,越過床尾的小榻,因為拒絕了周媽媽要值夜的請求,所以那小榻上無人。
她摸索着慢慢到了門口筆直的站着,将手搭在門上,風透着門隙将她披散的發絲微微撩起,她定了心神吱呀一聲打開了門,風吹得猛烈,讓她陡然縮起了脖子,月色轉過門檻灑在內室,微亮如星辰滿天。
陳滿芝緊攏着褙子下了青階,走在院子裏的白石湧路上,她轉頭看着身後夜色中一排房子聳立,缥缈卻又真實,她微怔,這個夢境如此怪異,讓她有些後怕,這不會是真的吧?
夜風在這夜空中悄然被放大,陳滿芝站了許久,只是冷風依舊并沒有其他動靜,她嘆氣轉身走向房裏,還沒待她關上房門,一道疾風似的人影迅速竄進房裏瞬間将門關上,扳着她的身子将她抵在門上,緊接着一雙強勁有力的手将她的嘴堵住。
是個男人,陳滿芝心跳猛然加速,恐懼瞬間流向四肢百胲,她瞪大着眼睛急促的呼吸,男人的手掌厚實粗砺,掌心的繭子摩擦着她的臉微微刺痛,她嗚嗚的叫着,雙手慌亂不停的胡扯,企圖掙脫男人這只手。
“閉嘴。”男人的聲音陡然響起,聲音混沌聽得不真切,應該是帶了面巾。
“不想死就安靜點。”男人聲音低低的再次響起,就在耳邊離她很近,她的脖子似乎還觸到了那溫熱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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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中她看不見男人的容貌,卻依稀能感覺男子伏在自己上方,他似乎是想将耳朵貼在門上,屋內靜谧似死水,陳滿芝聽到男子的胸腔裏“噗通、噗通”的跳響,似緊張又似興奮,她愣了一會,随即垂了手不再掙紮,兩人就以這暧昧的站勢靜立着,沒多久她便聽見門外有足尖落地的聲音,那聲音随即消失在呼嘯的夜風中。
男子正了身子靜默一瞬,倏然一掌打在陳滿芝的脖子上。
陳滿芝眼前一黑,便失去知覺,男子借着微弱的光将她抱起放在床上,整理了被褥,随即轉身打開房門,翻過了圍牆,此時原先那人早已經不見蹤影,男子蹙眉轉身擡頭看着牆內的那院子一眼,暗自嘆了氣。
黑衣男人一路狂跑,在一處精致的門樓前停下來,他敲門待門開後将手中的腰牌一遞,不待裏面的人反應直接往裏走。
他扯下了面巾,走進了燈火通明的房內。
紫檀嵌心的羅漢榻鋪着上的秋香色坐褥,漆幾的茶香袅袅,氤氲升煙,榻上坐着一人,那人手持着書卷枕在塌上的右腿,上身玉帶松散,紫袍半敞,烏墨長發披散在肩頭,他的面容異常俊美,遠黛之眉如花之唇,左眉稍一顆紅痣似雪裏紅梅,殷紅灼熱。
塌上那人聞聲,擡眸瞥了來人一眼,而後又垂首。
“屬下有辱使命,未能完成主子交待的事,請主子恕罪。”黑衣男人低着頭單膝跪下。
“哦。”榻上那人将書翻了一頁,沒有擡頭淡淡的應了一聲,“那你可有其他發現?”他的聲音平平淡淡,聽不出喜怒。
“屬下無能,并沒有。”黑衣男人壓着心底的恐懼故作鎮定,“不過未入夜前,屬下打探到陳府原先癡傻的那個孩子,好像好了。”
“哦?”榻上那人微頓,面上有了一絲興趣,他将書合起放在幾上,看着跪在地上的黑衣男人,“好了?”
“是。”黑衣男人回道。
榻上那人沉吟,屋內沉默許久,依稀可以聽見彼此急促的呼吸聲,終于黑衣男人擡眸迎上榻上那人黑漆的雙瞳,“主子為何不直接将陳仲海綁了,屬下不信他能挨得過咱們的刑具,到時候還怕他不開口嗎?”
榻上那人輕哼兩下,他那腿下了榻,雙足站立在腳蹋上俯視着黑衣男人:“我做事還需要你來教?做你該做的。”
他的聲音清冷決絕,似一潭被冰凍的湖,面上平靜不驚,冰下卻波濤暗湧:“朝元可有回音?”
“回屬下,自上次到現在,朝元并未見蹤影。”
榻邊那人揉了揉肩,輕聲一笑:“多半是沒了。”這麽久未見蹤影,那便已經暴露,他的死士,一旦被發現,必死無疑。
“你先下去吧。”那人擺了擺衣袖,漫不輕心的道。
黑衣男子聞言退了出去,屋內昏黃的燭燈,溶着滿屋的陶瓷玉器書畫名案,所照之處無不奢華。
那人眼眸微沉,緩緩落座,如果不是探子的回話,他只怕一輩子都要蒙在鼓裏:“陳仲海?”他嘴角揚笑,眸底卻卷動着風爆,仿佛下一刻就要颠覆所有。
幾上的書卷不知何時被他撕了一頁,揉成一團攥在掌心,明晰青筋,寒薄指骨。
他攤開掌心,紙團倏然而下,落在毯上:“你就該萬劫不複!”
他的聲音,似利劍,剜人千刀。
翌日,春芽悄然蘇醒,虬枝上的燕雀高亢,微風撩起層層霧紗,陳滿芝從朦胧的睡意中蘇醒,昨日的畫面再一次映入眼眸中,她撐着身子坐在床上,脖子有些酸痛,她揉了揉眼,古色的畫面餘依然定格在眼前。
這是怎麽了?這……不是夢嗎?為什麽還在這?她望着若大的房間,神情惆帳。
啪的一聲,她的手掌重重的打在了臉頰上,瞬時,痛楚隐隐傳來,陳滿芝滿目震驚,自己昨晚的經歷,包括那個夜裏的事,竟然是都是真的?
悵然許久,時間恍若隔世。
她絕望,将手緊握,顫抖的身子卷藏在被褥裏,如此惶恐,渾渾噩噩的一場夢竟将她牽繞,她拉攏着腦袋,神情呆滞的坐在床上,倏然淚流滿面。
這現實……太過于倏然讓她措手不及,她的身影孤寂、她的神色迷茫,她對以前、現在的一切皆無所知,對于未來更是仿徨不安,她不喜歡這裏!
門從外被推開,周媽媽将早點擱置在桌子上,她輕輕将幕簾打起,正瞧見床上的人眼淚婆娑的模樣,她疾步上前将陳滿芝擁入懷裏,面色驚慌:“娘子,你……你怎麽了?您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來了?”
陳滿芝頭枕在婦人懷裏,溫熱的體溫觸動着她的神經,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她來到了別人的世界,變成了別人……
周媽媽輕輕給她擦了眼淚,瞧着她眼神有些呆滞,心念一聲不好了,不會又是跟以前一樣變傻了吧?
“娘子,你等着,老奴這就去叫大夫來。”她說着猛的轉身就要出去。
“……別,別,我、我沒事。”陳滿芝忙拉着她的衣袂制止她,“只是記不得很多事了,所以就……很難過”
周媽媽瞬間舒了一口氣:“老奴還以為娘子又……”她低着頭想起以前陳滿芝的樣子,不免有些心酸,“想不起來就罷了,娘子若是想知道什麽問老奴便是,以後可別這樣了。”
“嗯,我知道的,你放心吧,我好了呢。”她咧着嘴,故作鎮定安慰着眼前的婦人。
“那就好。”周媽媽笑着将她散亂的發絲勾到耳後,又拉了兩個靠枕墊在她身後,“老爺一早就來過了,不過娘子方才還在睡,他又回去了,老奴估計一會還會來,娘子您一會起身梳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