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安好
陳府的四娘子癡傻很多人都知曉,錢大夫還記得當初診脈時的情景,那時候這孩子脈像無異,卻是一臉癡呆,眼眸散漫,而現在卻是一臉笑容,雖然身子瘦弱卻是負氣含靈,眼神裏有藏匿不住的明媚,簡直判若兩人。
莫非是哪個高人給偷偷治好了?他心裏很疑惑。
陳仲海面無表情的嗯了一聲,算是應下了。
“我不就是推一下嗎,肯定是沒事的,偏偏父親你不信我,還罰我禁足。”陳悅穎不高興的嘟囔道,她覺得有些委屈,明明就是這個賤人太過矯情,自己就那麽輕輕一推,誰知道一倒下去就睡了三天,更可惡的是她竟然裝死,這個小賤人安的什麽心?
陳滿芝聞言錯愕,她眼眸微轉視線落在陳悅穎身上,一個十三四歲模樣的女孩,一身淺粉繡折枝梅花緞面長襖,月白色繡綠萼梅百褶裙,她站在陳仲海的身後,微胖的小圓臉上兩只眼睛直嚕嚕的看着自己,眸裏的不屑堂而皇之的顯露。
陳滿芝從她的話裏聽出事情的原委,十三歲的孩子,按道理她應該是知道對錯,可她似乎完全沒有覺得自己有錯,竟然還如此抱怨。
“老爺,四娘子她能開口說話了。”周媽媽看着陳仲海笑道,她面上的興奮顯露,心情非常愉悅。
她的話,似驚雷在房裏炸開,四周便有了吸氣的聲響。
“嗯,你……說什麽?”陳仲海猛然轉目望着周媽媽,“真……真的?”他滿臉詫異,身子有些哆嗦,再次失了态。
“錢大夫,你,你快看看可是如此?”陳仲海急切對那大夫說道,傻了七年啞了七年,摔了一下就好了?他是不敢相信。
“你話這是什麽意思?”陳悅穎跳了起來,她蹭着上前死死的盯着陳滿芝,似乎想透過這張臉來驗證周媽媽的那句話,“傻兒……能說話了?”
陳仲海以拳抵唇重重咳了一聲,滿臉緋紅怒目瞪着陳悅穎。
感受到父親的惱怒,陳悅穎憤憤的退了回去,她的心情糟糕透了,“現在這個傻子好了,那大姐的親事還算不算?”她心想。
“大人,娘子的脈象其實跟以前無異,只是看這眼神倒是跟以前完全不一樣,在下也是匪夷所思。”錢大夫聽出二人驚訝,原來并沒有所謂的高人,就是莫名其妙的變好了,難道以前的傻是裝出來的?倘若是真的,那這位娘子城府也真是深沉。
錢太夫心裏這樣想,不免又多瞧了陳滿芝一眼,肌膚賽雪,鼻梁高挺,薄唇紅潤似嬌豔欲滴的海棠,樣貌實打實的好,如真如此,那就有點可惜了,畢竟瓊漿玉露,如果有毒,男人亦不敢入口。
“老爺,是真的,娘子剛才就說話了,跟以前也不是一個樣子了。”周媽媽眉開眼笑,她的眼眸精光閃閃,氣色感覺都比往日好了許多。
Advertisement
陳仲海直勾勾的看着陳滿芝,緩緩道:“四娘,你……你哪裏還不舒服?”他的神色有了少許期待,語氣變得小心翼翼。
他想親口聽這個孩子說話,來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好了,可別像三天前那樣裝死倒把自己忽悠了一把。
他的傻兒好了、能說話了,或者有可能會失去了延恩伯府這門親事,伯府門第是好,可女婿是死的,丢了這個親家,照着四娘的相貌還怕沒有其他親家嗎?思及此處,陳仲海煩躁郁悶的心情麾之即去。
沈氏面如死灰,陳仲海小心翼翼說話的樣子,就像捧一個易碎的花瓶,生怕多喘口氣就能把它說碎了,她盯着陳滿芝那張熟悉的臉,使勁的絞着手裏的帕子,壓着胸口隐隐爆發的怒火。
“我好起來你們不應該高興嗎?”陳滿芝漠然的看着他們,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賭氣的味道,這群人也讓她心底本能的抗拒,就像兩塊相斥的磁塊,所以她覺得沒必要隐藏自己的不快。
她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陳仲海心頭巨震,果然如此,這個傻兒真的好了,三娘這一推真是太意外了,陳仲海滿心歡喜。
陳悅穎從陳仲海後面又鑽出來,滿臉詫異的瞪着她:“你……你竟然、真的能開口了?”她的語氣有幾分慌亂。
而後她似乎記起了什麽,倏地指着陳滿芝的鼻子怒道:“你以前是在裝傻是不是?你個賤人,你炸屍是不是為讓我們得罪延恩伯府,你是不是記恨我們才故意這樣子的?你個賤……”
“你給我閉嘴。”陳仲海呵斥一聲叫道,“滾回你房裏去。”
“父親……”陳悅穎滿臉驚愕,她根本想不到陳仲海竟然因為這個傻兒怒罵自己,“你罵我……”
她的聲音有些委屈,沈氏聽了心裏很是不悅:“老爺,三娘不懂事,你跟她好好說便罷了,這麽兇做甚?”
陳仲海冷哼兩聲,怒目看着沈氏:“你還不帶她出去。”
沈氏心裏咯噔一下,她進陳府十六載,頭一回見陳仲海這樣冷視自己,她咬牙之隙恨恨的剜着陳滿芝,似笑非笑的抽着嘴角:“老爺,您息怒,妾身這就帶三娘出去。”
話落,她連拉帶扯着哄着陳悅穎,帶着一衆丫鬟退了出去,這個賤人沒死,她沒死,那就要看看她還能活多久。
室內因為沈氏的離去一片明朗,空氣四處竄動,變得清晰。
“四娘,你現在覺得怎樣?可要大夫再給你看看?”陳仲海坐到她對面,他的聲音低沉,有些溫和。
屋內掌了燈,豆黃的燭火,燈影搖曳,男人的臉溶着的光,五官變得不真切,陳滿芝瞧見了自己的影子落在了男人黑漆滿眸的期盼裏,恍如隔世。
陳滿芝看着他,覺得有些滑稽,男人的眼裏有詫異,有讨好,有期待,那期待就像陳列在商架上的商品,每天擦拭着等來客,但這些太過刻意,就連方才他怒吼着那個女孩,眼神也沒有這樣敷衍。
“嗯,沒事,只是有些乏了,想休息。”陳滿芝神色迷惘,似墜入了雲端,雲裏霧裏,她想休息,她需要時間來緩沖一下現在的這個夢境。
錢太夫看到如此便想告辭,他知道每個大宅子都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而這些秘密他們這些當太夫的并不想知道。
“老爺。”周媽媽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奴婢求您讓錢大夫去看一眼平兒。”
“誰?”陳仲海轉頭,突然就想到早上趴在春晖院裏一身血的那丫鬟。
“是四娘子身邊的平兒,早上剛受了罰。”周媽媽忙回答道。
陳滿芝看着跪在地上的婦人,心生憐憫,可是她現在仍在發懵,只想快些将男人打發,就道:“您……您就讓錢大夫幫幫她,我……休息一下便好。”
陳仲海沉吟片刻,道:“也好,你好生休息,既然你的丫鬟受了傷,回頭我讓你母親再添兩個丫鬟來。”
原來,男人跟那個婦人,真的是她的雙親,可是為什麽她的感覺為何如此空洞,好似被人剜去了心一般。
“您、您的好意……女兒心領了。”陳滿芝朝他笑了笑,道:“只是現在大夫說需要靜養,丫鬟的事等我身子好些了再去跟……母親說說。”
陳滿芝很直白的拒絕了男人的好意,她不想自己的夢境被接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攪亂。
“那好吧。”陳仲海看着她滿臉的笑意微怔,他起身對錢大夫道:“那勞煩錢大夫再去看看。”
錢大夫抽了嘴角,“陳大人客氣了,這是應該的。”
周媽媽擡頭看了一眼陳滿芝,見她再無異議,便将二人引去了隔壁。
看着那敞開的門陳滿芝緩緩起身,她神思迷離,視線也變得模糊,她需要好好睡一覺方能解鎖這個夢境,而後她轉身走向那榻上只身躺下去。
夜色如墨,涼意凜凜,沈氏焦急在堂廳內踱步,她等了許久,陳仲海才慢悠悠的從那邊回來,一看他進了正屋她便迎了上去:“老爺,伯府那邊要怎麽去說,萬一他們遷怒下來那我們……”
“現在有些晚了,遞個帖子過去說明天我親自去解釋。”陳仲海坐在案桌前挽着衣袖回道,“三娘呢?”
一聽到他提到三娘沈氏心中不悅,他剛才竟然為了那個小賤人呵斥三娘:“三娘剛才在這兒哭呢,現在估計跟大娘在一起,老爺您也太兇了。”
“你知道什麽,剛才你沒看到錢大夫和下人們都在嗎?要是我不制止她,指不定要說出什麽混賬話來。”陳仲海直敲着桌子說道,“她馬上就是議親的年紀了,你也不管管她,性子這麽野婆家怎麽會喜歡?”
“老爺,三娘也是因為擔心老爺才說錯了話,我剛才已經教訓過她了,你別生氣了啊。”沈氏笑着撒嬌。
陳仲海看着她點點頭,嘆氣道:“瑤姐兒的事恐怕是懸了,你說她這……怎麽就突然醒了呢?”
沈氏恨恨的捏了捏衣袖:“老爺,那莫太醫明明都已經說是……死了,這突然醒來,會不會是……”沈氏将話咽了下去,她覺得有些話點到為止,不說下去陳仲海也會明白。
“胡言亂語什麽……”陳仲海瞪了她一眼,他知道沈氏的意思,可是這些東西他不會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