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張弩(捉蟲)
“那邊寶源記裏面的桂花糕做的不錯, 臻娘一直很喜歡。”徐蕭年瞥了韓章一眼淡道。
“噢,是去買糕點的,”韓章點頭道, “想不到世子爺您對一個妓人如此上心, 倒是讓在下佩服。”說話間,他那暗含精光的眼在二人臉上來回穿梭。
“也難怪, 臻娘那般尤物誰瞧見了都會憐惜,要不是世子爺您下手太快了, 在下一定會醉蹋溫柔鄉。”他自顧的說着話, 面色漸變詭異, 全然對徐蕭年世子爺的身份毫無顧忌。
陳滿芝眉間微擰,且不說這這位世子爺官位如何,單憑“世子爺”三個字也足夠讓人肅然起敬, 可是這他竟然如此嚣張,衆目睽睽之下大膽輕佻、高談闊論別人的私事,如此有恃無恐。
“韓章,你想要醉踏溫柔鄉, 首先你得是個人。”徐蕭年攏了手,輕笑一聲,“臻娘不喜歡養狗, 尤其是閹狗手下的狗。”
他的話直接了當,語氣漫不經心。
康□□自馬上定天下後,建朝至今已有九十七年,歷經四世, 不論哪個帝皇,都掌控着一支精銳又忠于自己的禁軍,元武十六年,先帝中風癱倒在卧,太子不過孩提,沈皇後輔政,身為皇後總管太監的陶一明跟着水漲船高,韓章得了陶一明的眼緣,而後便任禁軍總統領一職。
陳滿芝聞言餘光朝那人一瞥,只見他嘴角含笑,如沐春風的臉,棱角也變得柔和,與之前所見之冰冷迥然不同,而恭敬于他身後的随從,卻是眉宇緊蹙,面色陰沉,眸底添了一抹隐隐若現殺意。
圍觀的人各揣着心思,低頭不時交耳軟語,沒有要散去的意思。
“徐蕭年,你好大的膽子。”韓章怒吼,手裏的大刀“嗖”一聲拔出了半稍,“竟敢含沙射影陶公公。”話落,立在他身後的禁軍立刻圍聚,将他們仆二人困住。
“放肆。”随從雙手緊攥怒目上前将徐蕭年擋在身後,他滿目怒火與韓章對立而視,二人眼裏的殺機此時躍躍欲出,場面一時劍拔弩張,衆人皆是惶恐,移步退後刷的一下瞬時散去。
須臾,周媽媽抓着陳滿芝的手一邊退後一邊低語:“娘子,別怕。”
她的手僵硬,攥得很緊,似乎在壓抑着自己心底的恐懼,陳滿芝了然,居于後宅的婦人,又何曾見過這種場面,故而害怕是正常的,但是她自己,說不出為什麽,沒有身臨其境的恐懼感,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
陳滿芝覆上自己的手朝她點了點頭,道:“我不怕。”
徐蕭年長嘆一聲,似悲痛似惋惜:“陶公公年紀輕輕,能有今天的位置實着讓人佩服,我實在想不通,他為何看中了你這麽一個狂妄自大的人任統領一職,你不待見我也就罷了,難道宣武侯府都入不了你的眼?”
韓章聞言握着刀柄的手微微緩開,宣武侯是一等侯爵,世襲罔替至今,雖說眼前這人暫被革職,可這些年争下的軍威依然凜凜,且老候爺在軍中威望也頗高,眼下太後又一心想收了邊軍,如若這時候惱了宣武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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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反應很快,嗖的一聲刀已沒稍,他斂了怒意眉目舒展,哈哈大笑起來,“世子爺您當真是經不起玩笑。”
“我奉懿旨辦事,多有得罪還望世子爺您不要跟我計較。”說話間,他的手往上一擺,圍聚的禁軍便刷刷上前,将二人的馬車裏裏外外翻了個遍。
“想來世子爺也是知道的,這天下就是有那麽一些狗雜的東西,不惜命啊,你說在哪裏偷東西不好,非要去宮裏偷,這不就是洗白了脖子自己擱上斷頭臺嗎?”
“只可惜我們這些打下手的,這樣查着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韓章看着徐蕭年道,“世子爺,你說對吧。”
“哦?”徐蕭年颔首挑眉饒有興趣的聽着,“是昨日宮裏丢了東西?”
“是啊。”韓章将刀往身邊的親軍一丢,走近徐蕭年在他耳邊低語,“太後娘娘說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這賊人找出來。”
“然後淩遲處死。”淩遲二字,他重重的加了音。
“一群廢物。”徐蕭年眉間斂了銳氣,笑道:“連宮裏的東西都能被人偷出來,你說你們這些禁軍是不是廢物?”
韓章身子一頓,壓着怒火道:“難道世子爺你就不關心是丢了什麽東西嗎?”
“關我何事,東西既不是我的也不是我偷的,我可沒那麽有空。”徐蕭年捋着衣袖道,“韓統領,你可查好了?”
“當然。”韓章作揖緩緩道,“得罪之處還望世子爺海涵,上頭的命令咱們不敢不認真對待,要不然回去這腦袋可就保不住了。”
“祝你早日抓住那賊人,要不然你這腦袋也該保不住了。”徐蕭年拂袖笑道,随即翻着袍角躍上馬車徑直進了車廂裏。
“多謝世子爺提醒,希望世子爺早日複職,好保大康邊鎮安寧。”馬車裏,徐蕭年聽到那人的喊聲。
周媽媽心底緊繃的弦悄然緩開,微微顫抖道:“娘子,咱們也走吧。”
陳滿芝點頭,餘光掃了一眼黑漆馬車微微晃動的車簾,随即轉身上了馬車,停了許久的馬車又緩緩前進,她掀開後窗往外看,黑漆的馬車依然跟在她們馬車的身後,不緊不慢的走着。
她放下簾子,轉身便看見周媽媽顫着身子直拍着胸脯,“怎麽了?”她望着她,“哪裏不舒服?”
眼前溫婉的婦人,自這些天的相處,陳滿芝真切感受到她的溺愛,她的溺愛讓陳滿芝甘之如饴,那一世她父母很早就走了,所以她很自私的享受溺愛的這種感覺,許是這幾年受了不少驚吓,周媽媽越發的變得膽小。
“沒事沒事。”周媽媽踹着氣忙直擺手,想起剛才那些人兇神惡煞的模樣,心有餘悸的說道:“就是他們那副樣子太吓人了,娘子你沒吓着吧?”
“我沒事。”陳滿芝笑着應聲。
“你說這白日青天的,怎麽會有人去宮裏偷東西?簡直不要命。”
陳滿芝眼眸微轉,淡道:“許是那些亡命之徒吧,那些本來就是不要命的人。”
紅牆碧瓦的皇宮戒備森嚴,高手雲集,宮內更是縱橫交錯,沒有內應哪能說進就進,就算是有人運氣好無意闖入,只怕也是有去無回,怎麽還會輪到設置關卡來擒賊,更何況這裏離皇宮那麽遠,這番鬧騰,應該只是聲張造勢讓對手自亂陣腳罷了。
“這天下真是越來越亂了。”周媽媽悠悠嘆道。
陳滿芝輕輕挑了唇角沒有接話,這天下以後會如何,自然輪不到她操心,只是這一番鬧騰只怕回去又要晚點,想要順利進府只怕沒那麽容易了。
黑漆的平頂馬車裏,徐蕭年低着頭撥着茶蠱,他的眉間擰起一道皺褶,神态複雜,一身青灰的随從坐在邊上屏聲斂氣,半響後他将茶蓋放下,沉吟道:“買完糕點就回紅袖館吧。”
“爺,那不去……”随從微愣,一擡頭便見他那深沉的眼眸,将要說出口的話又咽了下去。
“宮裏丢的是什麽?”徐蕭年問随從。
“消息放出來的是先帝的脈案丢了。”随從回道。
“沈代禾在試探我們,她應該知道我們對先帝的死起疑了,先帝因病而故,那麽自然的我們先要查的就是脈案的記錄了。”徐蕭年壓低着聲音緩緩道,想到剛才韓章無緣無故的說那一番話,他細細的想着自己幾天的行蹤不由蹙起眉。
随從疑惑:“難道就是為了試探您對脈案被盜的反應?”
“大概是吧,畢竟若是我們真的在查這事,那盜賊手裏的脈案對我們來就尤為重要。”徐蕭年道。
“那只要放出消息就行了,為何還如此勞師動衆設什麽關卡?”
“看來這幾日我的行蹤讓他們也疑惑了。”徐蕭年慵懶的靠着,“你看他們這麽一鬧,今日我們便沒辦法去接那宮女了。”
随從恨恨的錘着手憤憤道:“該死的,若是他們找到了那個宮女,那咱們的底不都被擺到明面上了?”
“是啊,所以袁斌……”徐蕭年看着随從,“那宮女只能過幾日再安排人去接了。”
袁斌颔首:“那女人為什麽就那麽肯定我們會對脈案感興趣?”
“該死的、不應該死的都讓她處理了,連先帝身邊的榮公公都去守了皇陵,她覺得我們也就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了吧。”他嘴角微揚淡道,“更何況,這脈案有沒有被盜還是一回事。”
“您是說,這不過是他們故意擺了一道?”
徐蕭年笑了笑,“這皇宮,可不是什麽人都能随便進的。”
“那榮公公那邊……”随從試探問道,“能不能問到什麽?”
“他去守皇陵,不過就是個誘餌。”徐蕭年冷道,“若是我們去闖皇陵,只怕萬箭穿心了。”
随從愣了愣不在開口,馬蹄急踏,嘚嘚的往古順坊方向而行。
韓章眯了眼睛看着漸行漸的馬車,心裏泛了冷意,“廢物?如今邊關戰事不再,你失了兵權,若不是有個世子爺的名頭,你連個廢物都不如。”
“大人,要跟着嗎?”親兵問。
“你帶着人悄悄跟着,我立刻回宮複命。”韓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