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封宮

琉璃碧瓦, 飛檐翹角,靈動似燕,隐落在碧穹之下。

殿內, 次間臨窗的炕桌上, 三三兩兩的青瓷高足盤裏擺了各式的瓜果點心,花觚上插了絢麗的垂絲海棠, 朱紅毯子上銅镂空蝠紋熏爐裏又重新散了香料,隔開次間的雕花落地罩後的炕床上, 鋪了明黃的坐墊引枕和靠背, 一襲橘滟大衫, 眉眼明媚的女人坐在上首。

“說吧。”沈代禾伸了手接了內侍遞過來的白玉茶碗,淡淡的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窒息的靜谧瞬時被打破。

“禀太後娘娘, 屬下覺得徐蕭年似乎對宮裏丢失的東西不感興趣。”韓章盯着朱紅毯子,雙膝跪在地上,“不過那時候他身邊有一女,但是二人皆是否認是同行。”

“哦?”沈代禾遞了茶蠱擺了擺手, 守着的宮女內侍很快退了出去,“你意思是說,他們沒有在查先帝的事?”

“屬下不敢妄言。”

沈代禾笑了兩聲, 看着指尖的鮮紅,道:“那他們這些日子東奔西走的是鬧着玩的?”

“屬下只是還……還未查到。”韓章顫道。

“廢物。”沈代禾一巴掌甩了內侍手裏的白玉茶碗,“哐當”一聲茶碗跌在地上,茶水浸濕了朱毯。

內侍也忙跪了下來。

韓章顫着身子道:“太後娘娘息怒, 再給屬下一些時間,定能查出他們在做些什麽。”

“朱濘進京近五個月,到現在還賴着不肯回藩地,我不用說你們也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麽?”沈代禾指着地上兩人怒道。

“他的護衛隊不是已經充進營地了嗎,人呢?”她拿着放在炕床上的折子扔了過去,“就這些個歪瓜裂棗也能算數?”

“太後娘娘息怒。”內侍那獨特的嗓音響起,“燕王的性子随和,很少參和朝事,但這次卻不惜用三支護衛換取林敏夕的命,想必背後有人指點。”

他撿起地上的折子自顧起身,走到沈代禾邊上,笑道:“那可是一萬多人馬呢,就這樣交出來了。”

一個林敏夕就輕輕松松拿下燕王的護衛隊,那也算值了。

Advertisement

韓章偷偷瞥了一眼上首,內侍嘴角含笑,明動的眼眸生輝,眉梢的紅痣殷紅灼熱,似暈了一臉的璀璨,他已經不止一次見到內侍自顧起身了,太後是喜歡極了才會容他如此放縱。

他覺得很可惜,這麽漂亮的一張臉卻長在一個內侍身上。

“宣武候府……”沈代禾扶着手腕的玉镯自語,“瞧他們原來自若的樣子,哀家還以為他們對失了邊鎮十萬軍馬不在意呢。”

“他們這樣保下林家的人,無非就是對先帝的死起了疑心。”內侍接着道,“如今四邊各鎮現在全由咱們的人馬掌管,更何況兵權也在咱們手裏,他們至少也得有所做為。”

“徐蕭年寧可被革職也不願意回邊鎮,如此奔波……”內侍又笑了笑,“恐怕不只是想扶持燕王那麽簡單。”

“如今廢太子不成氣候,他們另擇他人,倒也在意料之中。”沈代禾道,“只是朱濘……”

朱濘雖是太皇太後的親子,但經過赤禹之戰後,他身後母族勢力已不足為懼。

內侍笑着接了話,“太後娘娘,且不管燕王如何,咱們只管盯着那候府便罷。”

沈代禾微頓,捋順了廣袖看着跪候那人:“徐蕭年在那紅袖绾裏實則做什麽?這些日子他做什麽?一群廢物,指望你們到現在連個影子都查不到,倒不如以死謝罪,好歹哀家也能給你們留個全身。”

她雖怒但卻緩了語氣。

韓章聽聞卻松了一口氣,“屬下失職,太後娘娘恕罪。”

“你方才說與徐蕭年同行有一女?”沈代禾媚眼睨了一眼下首,“可知道她是誰?”

“是北林坊的陳府的姑娘。”韓章緩道,“只是二人否認了是同行。”

內侍冷笑,“沒用的消息你提着給太後添堵嗎?”

韓章方才才放松的心口又被提了上來,“是屬下愚鈍,屬下想若是陶總管聽了說不定能聯想到些什麽。”

“你倒會推脫。”陶一明淺笑,心扉卻翻轉。

“滾下去。”沈代禾扶額冷道。

韓章顫着雙腿起身施禮告退,到了殿外,他堵在喉裏的氣才敢一呼出,他蹙眉半響,伴君如伴虎,而此君非君卻比君還要難伴。

陶一明喚了宮女,将屋內重新收拾一番又遣退了出去。

“你最近越發膽小了。”沈代禾賜了座,陶一明坐在她邊上,這是極大的榮耀,他心知度明。

“明知道他們的最終的心思卻非要查。”她向他伸長了手臂,“要什麽罪名咱們給他們就是了。”

陶一明揚眉淺笑,伸手給她捏了捏,他纖長手指,骨節分明,力道忽重忽輕,撩得沈代禾心路酥麻。

“娘娘,同樣的事發多了,會惹人疑的。”陶一明道,鋒芒過于畢露,很容易招人把柄,所以需要沉澱。

“這天下不幹淨的東西多了,若是事事質疑他們忙得過來嗎?”沈代禾不以為然,“如今天下都已經在手了,你怎麽反到縮起手腳來了?”

“是,是奴婢膽怯了,娘娘教訓的是。”陶一明知道這個女人對他言聽計從,所以并不打算跟她争紛下去。

“咱們此事未經國公爺,只怕他那邊……”他看着她欲言又止。

“他?”沈代禾笑了笑,“哀家這幾年給沈家的東西也夠多了吧,如今他倒想架空我們母子的權力,癡心妄想。”

“太後娘娘,到底是父女,眼下這新朝根基未定,以後咱們也還要仰仗信國公府呢。”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到宮殿外頭宮女有事禀報,沈代禾秀眉緊蹙,陶一明看了她一眼就宣,那宮女進了殿裏,跪下請安道:“太後娘娘,太皇太後說想要見燕王。”

“她要見燕王?”沈代禾收了手臂立刻笑道,“這只怕是有難度了。”她站起身,陶一明扶着她往外走,“說到底哀家也是好久沒見她了。”

“娘娘可是要去見?”陶一明扶着她邊走邊問。

“你說呢?”沈代禾說着就走出了內殿,“若是哀家不斷了她的念想,只怕以後也難清淨了。”

“這燕王,只怕也是個刺頭了。”她站在丹犀上往壽康宮望了望。

“娘娘,要不奴婢伺候更衣?”陶一明看着她一襲橘豔大衫提醒道。

“他不配。”沈代禾邁了步子,“他不配,我為他着素。”

深宮高牆,青磚銜地,一道道宮道,盡顯湛藍蒼穹。

華麗的宮殿,重重帷幕,宮毯豔紅,細白的香煙游絲幽轉,幽暗凝香,一老婦坐在上首,身子好似搖搖欲摔,她蒼老的面容,如被饞蟲食過的枯葉,千瘡百孔,更添了憔悴。

見到來人,她擡了那混濁已久的雙目,沙啞道:“你終于來了。”

宮女陸續上了茶點瓜果,沈代禾笑着上前在她下首坐下,溫婉道: “是啊,母後。”她扶了鬓角低嘆,“新帝年幼,國基未穩,兒臣分身乏術,現在才有空來看您。”

“自先帝患病到至今,你掌政已兩年有餘,朝堂內外皆是沈氏一族,你還有什麽不滿足?”老婦人嘴角銜了一抹恨意,直接攤開話題,“哀家要見燕王,要見燕王!”

若大的殿內,回蕩着她嘶啞蒼白聲音,老婦人的神情陰森,目光凜然,似恨毒了她,沈代禾心頭煩膩,清冷道:“燕王病了,來不了。”

“這病雖然不致命,可也夠得他受的。”她聲線變得柔和,言語中的輕蔑昭若揭然,嘴角那淡笑似初起的朝陽暈得像牡丹一樣絢爛明媚。

“是你害了他,是你!”老婦人倏地從宮椅中起身,如枯羸弱的身子以摧枯拉朽之勢又倒坐下去。

“你害了太子,害了先帝,現在又害燕王。”她指着她,“你也是母親啊,怎麽如此喪心病狂?”

她凄厲的聲音劃過耳膜,似一把刀,在空中裏亂揮。

“母後記性已經如此差了嗎?”沈代禾撥着茶吹散了縷縷氤氲,“太子以下犯上茍合張婕妤已經被廢流放嶺南,林葛弋弑君罪名早定,如今也已經被伏法,而燕王……”

她端着茶押了一口,聲音淡淡:“他自己大意摔壞了腿成了瘸子,這跟兒臣有什麽關系?”她擱下茶碗,頓了頓,“不過您應該慶幸他摔的只是腿,而不是命。”

“毒婦,你不得好死!”老婦人滿額青筋暴起,目含熱淚,“哀家要見燕王,哀家要見他。”

“毒婦?”沈代禾輕笑站起來,雙眸傲然看着她,“在這後宮,你又比我幹淨得了多少。”

“五十步笑百步罷了。”她走向她,“我若不得好死,你們寧國公府一個也別想好過。”

“赤禹之戰後,你們寧國公府也沒幾個人了吧。”沈代禾淡道,“若是一個不小心又死了幾個絕了後,母後您這心裏只怕不好受吧。”

“你……”老婦人抖着手指着那個女人,看着她一步步靠近自己,驚得說不出話來。

“你想見燕王,是打算跟他密謀奪了這江山嗎?”沈代禾俯身在她耳邊輕語,“是要謀權篡位嗎”

“那不可能。”她陡然撥高了聲音,直身站好,“您若再不知好歹,兒臣不介意給後宮多添一縷冤魂。”

“如此心狠手辣,你不配為一國之母。”老婦人倏然手揪住她的大衫,她的神情,悲憤羞怒,恨不得撕了眼前的人。

“放肆,還不放手。”內侍尖叫,一幹衆人立刻上前扯開老婦人,将她推到在地。

沈代禾看着她跌倒在地,她發髻微松,累絲嵌寶石金鳳簪因為碰撞跌落在地,她蹲下伸出手緊緊的擒着老婦人的下颌,盈盈一笑:“兒臣配不配,現在可不是這朱家說了算。”

她放開她,起身踱步離開,朝內侍喊道:“封宮吧。”

她的聲音平靜卻添凜冽,內侍忙應聲随後,一行人緩緩邁步離開。

老婦人瞪大雙眼,看着沈代禾漸至漸遠的背影,滿眸驚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