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終章(一)
五月中旬老頭子正式卸職,趙寒夫憑着近幾年的資歷遠遠不夠頂替上去,可老頭子必定有些辦法,讓周邊人都噤了聲。
毛球兒爬在榻榻米上抓阄,他像是猶豫良久最終抓了把銀制□□,很重,可丫性子倒是急,兩只小手撲騰幾下猶不放棄,老頭子在邊上看的眉開眼笑,我正準備把毛球兒抱起來,他爬了兩下轉手又抓住了一片粉色絲巾,梅春笑出了聲,老頭子心情也不錯,毛球兒擱我懷裏拉住我領帶,伢伢學語道:“ba…ba。”
我蹲着身子盯着毛球兒一動也不想動,他用那雙黑黝黝的眼珠同樣也盯着我。
“今年兩歲多是該講話了。”梅春也是欣喜的不得了,我讓毛球兒喊老頭子爺爺,他牙齒沒長全,鹦鹉學舌般跟着喊了聲口水全流到衣服上了,我拿毛巾給他擦了兩下,思緒不覺中跑到了去年梁培出事之前,如果沒那些變故,我們定然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吧。
毛球兒開口是了卻了我一樁心事,可梁培那邊讓我也着實心寒,婚訊是立夏那天傳開的,梅春把燙金的請帖轉交到我手上,我像是拖着塊燒紅了的鐵烙進了房間。
婚禮訂在八月十五,是個好日子,這時間轉瞬即逝我必定抓不住,可是最終我又能怎樣呢?
吳慎這期間把我喊出去喝了幾次酒,反正他請客我也不在乎份量,連續幾日下來我愈發消沉,老頭子十分看不慣我這種作态,他如今身居後線管不到我,只以為我結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正跟他們狼狽為奸。
梅春勸我別惹老頭子,我心思收了收,隔天抱着毛球兒牽着白切雞那只小崽出門溜圈,奶媽和保姆上周就已經回去了,老頭子下的命令,說這孩子得盡早斷奶,不然養成了依賴性更麻煩。毛球兒被我帶出去之前剛喝了瓶牛奶,才走到公園他就開始吧唧不停了,我胳膊累的慌,做椅子上歇了會,毛球兒開始鬧脾氣了,我從袋子裏抽了只奶嘴給他咬着,他小腮幫鼓的老高,我有些詫異,吃空氣也能這麽高興還真是出奇了。
臨近中午我打道回府,到了家門口見老頭子他們急沖沖的上車,我忙問:“幹嘛去,飯都不吃了?”
梅春側頭望了老頭子一眼,見人沒開口,梅春下來把後車門打開,朝我示意道:“你上車吧!”
“怎麽了?”我把毛球兒遞給梅春,上車甩了甩胳膊。
“小培出事了,你梁叔剛到醫院。”老頭子左邊身子本來就不大靈便,說着還特意抓住了我右手。
“他不好好的,能出什麽事!”我愣神道,梅春嘆了口氣:“這事還得牽扯到他上次投資的藥品,嫌疑人在梁培車上動了手腳,車開在高架上失控了。”
我咽了口唾沫,連吸口氣都嫌累,渾身跟被抽了筋似的乏力,老頭子有些不忍道:“你們兩個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梁培那孩子命苦,我是不想看他更苦,才會在你到祖宅那會找他談話的。”
我愣了愣,擡手捂着眼睛遲遲不敢動,我從來沒想過我跟梁培如今種種全由自個親爹一手造成。
毛球兒跟着我半天沒吃飯,餓了就哭,我把老頭子的手甩開,捶了兩下胸口定心神,半晌後我側頭問:“他是不是要死了?你喊我去見他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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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子緘默不語,梅春跟他是一條心,勸解道:“你這些日子你爸都看在眼裏,你總不能去忽視梁順康,其實我先前也覺得你爸沒錯,可他大病一場後我是想通了,人生得意須盡歡,大大方方活着也未嘗不好。”
“那他就可以随意幹涉我的生活?”我放着嗓子嘶吼,毛球兒仿佛被吓着了,哭聲越來越大,梅春還在辯解:“你是他兒子,這永遠都不能改變他作為一名父親的職責。”
我冷哼一聲,眼看着醫院就到了,不大想搭理這幫人。
趕到手術室門口,梁順康魂不守舍地坐在那裏,我見着院長都過來了,老頭子僵着身子坐在梁順康旁邊,我一刻都不想再見到他,轉到另一邊等着,兩小時後手術燈熄滅,我心髒都快從嘴裏吐了出來,醫生走向梁順康,平淡的語調響起:“病人因為前期腦部已經受過極大創傷,如今雪上加霜,确切來說已經腦死亡。”
我連打了個寒顫,腦海中空空的,實在是沒勇氣走到那裏邊去看上一眼,接下來三天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開燈、不睡覺也不吃飯,最終我可能暈了,又可能是梅春破門而入,他抱着毛球兒勸我,我有氣無力交待道:“毛球兒就交給你們吧,我不要了,你們要死了就交個孤兒院,我什麽都不要了。”
梅春搖頭,“我和你爸準備去嶺南養老,這孩子你自己帶着。”
毛球兒趴在我身上抓我頭發,我喊梅春,沒人應我,過了半晌,毛球兒一泡熱尿流我胸上,我幹嘔了兩下,趙寒夫端着飯菜放桌上讓我吃,我擡腳踢了,老頭子最後撐着拐杖進來看我,我想朝他吐了口唾沫,但我嘴上已經接了五層幹皮了,根本沒法分泌出來,最終我被強行注射了一針鎮定劑後壓往醫院。
老頭子見我不吃不喝就讓人給我打營養針,有多少打多少,我躺在床上等着發黴,可總是被強行清理,外面時常會有絲絲月光透過窗簾縫照進來,我回想起當年那個晚上,我和梁培的初夜,他是愛我的,我當時什麽也不懂,我要是早點明白就不會讓他那麽痛苦了,梁培呀梁培,明明這輩子還那麽長,可我的心已經随着你死了。
蘇善榮和吳慎來看我,我用被子蒙着頭一動也不想動,這太平盛世,就讓我孤獨終老好了。
“你回家吧,你爸和梅春已經走了,你兒子趙寒夫在照顧。”蘇善榮又在嘆氣,我最近聽這聲嘆耳朵都快長繭了,吳慎不知道在抽屜裏放了個啥,兩人過了半小時也走了。
我望着天花板,吊鐘到了午夜十二點敲了三下,我把手伸向抽屜,是兩個信封。
梅春已經幫我把離婚手續辦了,我如今比楊芝好不了多少,他那個負心漢至少還活着,可我的人已經半死不活了。
吳慎另一個信封用漿糊粘的緊緊的,我有些疑惑,細看一番才注意到信封右下角有行小字,“如果折騰自己就是你表現反擊的方式,那我另願不去喜歡你!”
我把信封塞回抽屜,這世道喜歡我的人多了去了,我還真不巴結,吳慎這狗家夥如今這時候還有心情給我找第二春,定是蘇善榮出的主意!
我困得實在厲害,可老頭子已經走了,我現在連個恨的對象都找不到,着實有些可憐,我連夜出院,回到大院裏面我看着路邊的一草一木都覺得悲傷。
但老天并沒有讓我就這樣消沉下去,七月份我被升為院長,成了歷來最年輕的中級領導,趙寒夫高我三級,他把毛球兒視如己出,我平時根本顧不上這孩子,幸好趙寒夫他媽能幫忙看着。
工作上做我副手的陳凡已經被調回總部,我坐在偌大一間辦公室裏每天兩包煙度日,最終又是厭了,向上面請了兩個月假,跑到我那老不死的外婆家裏住上了。
我外婆她上次就已經忘了我,當地每天都會由不同家庭送些飯菜過來給她吃,她都沒牙齒,只能喝點粥,那些油葷只好由我代勞。
夏天這邊山上已經長滿了竹子,打眼望去俨然是片綠色海洋,族長讓我別貿然進去,會有許多竹葉青盤旋在竹子根部,據說當地曾經有人見過成千上百條,我聽了不禁想象,真惡心。
由于這邊蚊子多又沒空調,每天我睡得都不踏實,四點鐘就爬上了山半腰,擡着手上相機,眼角有些濕潤,當年還怕內存不夠,可這年頭誰裝的滿?我悻悻地下山,不敢再多想。臨近村頭,寨子裏的孩子們都趴在青石板上打乒乓球,環境惡劣但笑聲震耳,隔天我讓人送了批運動器材過來,找了塊空地自個手動組裝上,那些孩子高興的嘴都合不攏,我環視一周,指着其中看起來還算機靈的孩子問:“你叫什麽?”
“仲小蛋。”那孩子說着露出一口白牙,我點頭道:“這些東西以後就是你們大家的了,愛護和打掃都要知道,你來分配。”
“謝謝叔叔。”仲小蛋眼睛亮閃,雙手背在身後緊緊地握住球拍,仿佛激動的不成樣子了,我佯怒道:“我有那麽老嗎?喊哥哥!打完跟着我回去,把剩下幾箱器材運到你家倉庫算了。”
“好,謝謝哥。”仲小蛋這聲喊出來,後面那群孩子也跟着喊,我頗不好意思,上房間掏了兩袋巧克力讓他們分了。
仲小蛋那小身板自然搬不動,我把推車遞給他,讓他運完還回來,要知道如今這地方車加個油還得開到五十公裏以外,推車這東西更重要,為什麽?因為SUV停在村外根本進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