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秋水長天刀劍笑
29.
田野風烈,七大鬼背上披風獵獵而抖,人人俱欲搏風而起。
只聽刑天忽喝道:“那好,我們就廢了你,完袁老大之命。”
然後他當先躍起,口中喝道:“鷹飛長九!”
他越飛越高,披風聲烈,如水擊三千裏,抟扶搖而上者九萬裏,背負蒼天。共有三條人影追随他之勢扶搖而起。
四鬼刑容卻低叫道:“袅舞低三”。
他與其餘二鬼低翻而起,一路燕子小翻,如雜耍戲鬧,連騰連轉,與高飛者頓成倚望之勢。
一時只見高翔者四、低飛者三,七條披風遮天蔽日,直欲搏長風而自舉,掩月華于一線。
駱寒倚駝擡眼,眸中精芒一閃,一手撫劍。
蕭衍的刀利落出鞘,一刀在手,他五官秀氣,此時卻多出幾分寒意,那是刀刃上宛如秋水長天的浩蕩。
七條人影在空中翻飛,他們一時似并不忙于進擊。七大鬼手下均是一手執刀或劍,一手執雷震铛、閃電槌,刀劍暗藏、铛槌相擊,每有身影交會,就有一聲雷電相擊般的铛槌之音傳來,當真有霹靂之威、雷霆之撼。
駱寒定定地望着那片舞空蝠影,忽喝了一場“擊!”
卻依舊是他先出手——劍影共星眸齊燦!
駱寒的劍,璀璨而出。
他人依駝背,劍走弧形,并不躍起,但劍上孤光卻起如破夢、收如沉眠,劍光就在那一開一斂、一夢一醒之間伸縮吞吐,生死也宛寄于那一吞一吐之間。
“鬼蜮”一陣除武功之外,似還摻有道門秘術。‘天師道’原以幻術警人,遠超出川中排教那名播江湖的障眼之技。
遠處之人,只見七個如枭如鸱的身影翻飛之間,忽似有天地一暗之感。
而那一暗間的天地中,如有雷鳴電閃。每一電必繼已雷鳴,沉沉隆隆,翻翻滾滾,在這冬初的田野裏炸開。
駱寒當此雷電,依舊一手支駝,背脊卻已峭挺起來。
以聲震其耳,以光耀其眼,以暗劍黑刀锉其神志,以披風鬥蓬欲陷其入悖亂,似要在這人間鬼蜮裏榨過他骨裏的哪怕一絲絲軟來。只要駱寒和蕭衍意氣一洩,刀光劍影稍散,他們就可以趁虛而入,轟之于毛皮不存、擊之成形神俱散。
駱寒卻似疾風中之勁草——冬日遲遲、行盡江南無勁草,他卻是塞外飛來偶落江南的一根勁草。 那草承風遭霜,卻枯榮百代。
蕭衍如同天外微雲,雲卷雲舒,去留無意。任他變幻無常,我亦飄零久,無懼世上難。
駱寒拔劍痛擊,每一擊都要牽動脅下傷勢,卻因痛而神定。
“破!”蕭衍一聲低喝。這一聲蓄勢已久。
刀影如幻,直向那四鬼心口而去。
“夢裏花落知多少……”
一刀之勢,浮生匆匆,流年一刀斷。刀影卻散開,似是同向飛撲而來的另外四鬼擊去。那四鬼一驚,同時翻飛而退。
與此同時,駱寒突然一躍。他那一躍,劍影忽由虛返實,由實蘊銳,由銳而顫,由顫成弧,由弧而進,如最刺痛你感覺的那一銳一顫。 那一顫之下,劍光就燦就一片銀灰色的郁黯。沖破二丈之極,脫轭出七大鬼的“亂披風”陣勢之外,猶高翔難遏,仍向高絕處絕塵而逸。
他于最高處袖底拔劍,俯身而擊。那劍如鴻雁劃過長天的一翅。
這一擊如電光石火,雙方均傾力而為。
然後田野一寂,駱寒跌落,鬼蜮俱斂。
就在七人落下的時候,蕭衍的刀正在下方等着。七人無所可避,只得又與蕭衍硬拼一招。
月弦在天上也驚惶了一下似的微微一弱,才又怯生生地露出臉來。連那曠野長風似乎都停頓了下後才又一旋。
然後,只見駱寒黑衣濺血,斜倚在駝背之上,手中的劍又已不見。
蕭衍呼吸微亂,臉色也比之剛才蒼白了幾分。
七大鬼也有數人衣上濺血,二鬼傷耳,四鬼傷頰,其餘大半都已披風割裂,在乍息又起的長風中如長條飄蕩,似一張張鄙舊追魂的招魂之幡。
陣處忽有人跑來,大叫道:“停!停!停!”
那人侍童打扮。
“文昭公傳語九大鬼,今夜之事,文府已至,涉及官面。萬望七大鬼謹記當年文昭公與張天師龍虎山上三句話,就此罷手,小的這裏多謝。”
二鬼刑天回目森然地望向那童子:“你說住手?”
只聽那童子笑道:“你們就不罷手,只怕對你們也絕沒好處。”
二鬼冷冷道:“我們九大鬼什麽時候也如你文家只幹有好處的事了?”
那侍童似也懼他兇焰,吐吐舌道:“可是,可是龍虎山上三句話,你們總不能忘了。”
此言一出,二鬼、四鬼相望一眼,低低一嘆,二鬼口中厲如枭鳴、聲音暗啞的開口道:“龍虎山三句話……嘿嘿,龍虎山上三句話。我們不好違當年天師之諾,大哥,八弟,我們走!”
他們回望駱寒一眼,目光中有驚佩也有敵意,留言道:“我想,只要你還能從袁老大手下活着回來,我們就總還有機會見面。”
駱寒靜默無語。
二鬼卻忽厲嘯一聲:“袁辰龍叫我留話給你,如果這次三波伏擊還殺你不了,他今晚沒空,十日之後,紫金山下他要與你一見!”
說完七人就走了。
“文府好算計啊……”蕭衍低咳一聲。
江南六世家,不滿袁老大對江湖的打壓已經很久了。
這一次,駱寒一劍攪亂江南局勢,六世家中以文府為首,一直在背後試圖挑起袁老大的麻煩。
今日之事……
文家先得借駱寒之力重創轅門中重要實力胡不孤之秘宗門;然後駱寒渡河,袁老大“長車”伏起,又是駱寒将之引入文府的埋伏,如今估計已損傷十之六七;最後又憑當年文昭公與張天師“龍虎山上三句話”的約定勸退七大鬼,留駱寒一劍以應付可能馬上即會反噬的袁老大,這一局棋他布得高明。
如今,長車已遭文府精銳與江南六世家所建“反袁之盟”的勢力困于對岸;胡不孤也正被突襲于坡下密林;趕來馳援的華胄在石頭城上遭趙氏二老困住。就連來負責指揮的蕭如也陷入困境。
“現在好了,別說去幫如姊的忙了……我們這樣子去恐怕也是幫倒忙啊……”
蕭衍看了眼山坡上蕭如的方向,嘆了口氣。
蕭衍把刀收回刀鞘。
“阿寒,你傷得不輕……我們去不了啦。”蕭衍挑眉一笑,似乎是放棄了一開始的決定。
駱寒不語,沉默地看着蕭衍。黑色的眸子清澈明亮,似乎一眼就看破了蕭衍的打算。并且以沉默做為無聲的反對。蕭衍說的是“我們”,可實際上,蕭衍的武功路數不如駱寒險峻,對決起來,比駱寒穩,在突圍這種事上,受的傷比駱寒輕。蕭衍一個人還是可以去的。
兩人少有地對峙起來,駱寒的脾氣倔強傲氣,很多時候都是蕭衍退讓一步先。
蕭衍素來對重視的人是好脾氣的,洛河時代的幾個朋友中,蕭衍排行第二,比他小的幾個當弟弟對待的家夥,脾氣都是他這個二哥慣出來的。可見蕭衍有時候的無條件包容是到了什麽地步。
但是這一次,蕭衍沒有退。
他看着駱寒,俯身将額頭抵在駱寒的額頭上,輕輕說道:“這一次,你得聽我的,阿寒。”
駱寒抿唇,神色多出幾分無措。清冷的眉目點染出旖旎。
蕭衍低嘆一聲,語氣又軟了一點:“阿寒……別擔心。我馬上就回。”
駱寒終于遲疑地點了一下頭。
兩人交換了一個淺淺的吻,蕭衍轉身向山坡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