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未白頭君莫離

31.

自這次重入江南以來,駱寒還是頭一次受創如此之重。

包家驿是個小村子,一個自晉時起就已廢棄的驿站。如今官道已絕,空留下一個名字懸在那裏,供人憑吊。

駱寒就避在這個小村的一間小小柴房裏。

受傷之後連着下了幾天的冬雨。村野偏僻,阒無人聲。

駱寒在燒,他輕輕觸觸自己的額頭

刺在他左臂的一劍和‘長車’與‘七大鬼’留在他身上的外傷倒沒好大事,雖然它的惡果是引發了這場高燒。

昏睡之中,駱寒仿佛身處弱水三千,流沙無限。

駱寒的心倦了。累是一種根植于骨中的倦,在駱寒十七、八歲時他從來沒有覺得過。

那時的他永遠帶着少年的銳氣,但這兩年,世路翻覆、木杯難煉、劍道莫測、生命倥偬,他終于開始覺得抗不住的倦了。

不過突然想到蕭衍,他又孩童般天真一笑,那家夥若是知道自己發燒了,恐怕會念叨死的。

駱寒在柴房裏昏睡,冬雨凄惶,檐頂滴零,他這塞外少年病在江南的初冬裏。

冬景是蕭零的。急景調年,而這蒼白的年華中,唯一蒼豔的,是他由高燒而起的一頰一臉的蒼紅。

駱寒覺得自己在燒着,卻不熱,而是有些冷。

大概是因為蕭衍不在身邊吧……

阿衍,你說的對。被留下來的滋味不好受……莫不是你記恨我之前不打招呼地甩開你的事?

駱寒昏昏沉沉中,身下的柴硬,硌得人很不舒服。雨水在土牆上浸出的雨暈光怪陸離,但也絕不會比馳掠過駱寒腦海中的奇思亂想來得更離奇。

幾天之後,趙無極帶着當日客棧裏賣唱的那對瞎老頭祖孫找到了駱寒養傷之所在。有人托他把這祖孫二人帶到駱寒面前,他對駱寒一直報愧,能為他做一點小事以了心債也是好的。

看見趙無極,駱寒打開他這些天存身的柴房的門,門裏硬柴鋪就的“床”上還有他傷後留下的血痕,

駱寒是不慣與人相處的。只悶悶道:“你們,這幾天,就住在這兒吧。”

趙無極猶豫再三,不知道到底該不該把那件事告訴駱寒。

這件事……

還是說了吧,他總會知道,而且這事對駱寒來說可能很重要。

“駱寒,三天前,文府伏擊轅門,蕭家蕭如被圍……”

趙無極一開口,駱寒就直直地看向他,一雙黝黑的眸子裏寫滿專注,似乎被趙無極的話牽扯了全部心神。

趙無極到底是老江湖,在“大石坡”時,就覺得這兩人親密得過頭了,今日再見這般光景,他已經猜出了幾分真相,心裏有些驚疑。

“文府勾結外族金張門金日禪,咳咳,蕭家那兩姊弟……掉下懸崖後失蹤了……恐怕已經兇多吉少。”

縱使這話很難說出,趙無極還是說完了。

駱寒迷茫地眨了一下眼,像是沒聽明白趙無極的意思。然而很快……趙無極就能感覺到駱寒身上突然散發一種銳利的氣勢……壓迫的他不寒而栗。

“我知道了。”駱寒的話出乎了趙無極的意料。

這話平靜得過頭,可是趙無極偏偏聽出了不尋常的意味。

“駱寒小哥……你節哀……”趙無極話一出就後悔了。

“阿衍很記仇的。”駱寒突然說道,這話讓趙無極聽得莫名其妙。

駱寒繼續道:“上次我讓他吓到了,他這次大概也想吓吓我吧。”

趙無極一愣,他看見駱寒藏在袖子裏的短劍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駱寒的手上,被他緊緊握着劍柄。

趙無極想開口說點什麽,可是卻開不了口。他剛剛動了動唇,駱寒就阻止了他。

“他怎麽會有事呢?”駱寒就看着趙無極這麽說,眸子裏充滿固執的堅持,“我還在這裏,他就不會遠離。”

趙無極頹然閉嘴,他明白了,駱寒此時不想聽別人說的話。他嘆了口氣,沒有再提。

“一心與君戀,白首不相離。我的頭發還沒白,怎麽會相離呢?…”駱寒喃喃道。

我未白頭君莫離。

駱寒靜了靜:“聽說趙老說你們最近在到處傳唱一首歌兒?”

唱歌的小姑娘點頭。

駱寒眼中終于有了些別的神采:“是‘雲起’之音嗎?”

她一笑,還是輕輕點頭。

只聽駱寒道:“小斂——有話傳?信呢?”

小姑娘右手用力向左袖中一撕,裏面中衣的袖管就被撕了下來——原來易斂卻把信寫在一件中衣袖上讓她穿了過來。

駱寒認出那熟悉的字跡,并不馬上就看,卻先靜靜地看向身外。

不知想了些什麽,這才低頭看信。

駱寒很快看完了袖上之書。又看了兩遍,才揣進懷中。

星光下的人,一時都沒有話,只那小姑娘把當時雨驿中的一曲低低唱來:“……共倒金荷家萬裏……家萬裏……”

“……難得樽前相屬……”

她知道駱寒喜歡這首歌,她年歲不大,卻已經看出來什麽,因而唱死這首歌,希望駱寒開心。

駱寒那晚沒有宿在柴房,他把柴房讓給了那祖孫二人,自己一個人去了村外。冬很冷,他還是躺在了一塊略幹的地上。這些天經歷很多很多,他只想看看陪了他一生的星星。

十二月十七,他就要面對此生以來最嚴酷的一個挑戰。可是他覺得很累,生活總是不斷把你打擊成碎片,所有頑強的人不過是勉力自己拾取那碎片将之再粘合起來。

但粘起後的人形還是不是原來的那個人呢?

這段日子是他此生中狀态最不好的日子。但在這樣的日子中,他要迎來與袁老大的一戰。

“什麽……你說它要什麽?”蕭衍詫異地看着葉浩然,他很少有這麽失态的時候。

葉浩然慢條斯理道:“痛制胡楊做的木杯!”

“這不太可能。”蕭衍無奈道。

易斂和駱寒的關系來看,蕭衍也不會把木杯據為己有。

葉浩然看了眼蕭衍,淡淡道:“為什麽?”

蕭衍撫額道:“因為這是救命的東西……”

當下就慢慢講述了痛制胡楊和易斂的事。

葉浩然聽後,思索片刻,慢慢道:“三年就換一次杯子對否?”

“是。”蕭衍明白了,“藥效消失的也可以喽?”

“可以。”

“那就好辦了。”蕭衍點了下頭。

他們一出現就是帶着昏迷的蕭如,此時他身處的位置似乎也不是當初的石頭城。蕭衍這才有閑工夫打聽一下情況。

有寄堂并不是一個酒樓,而是一家世族的郊外園林。堂外,草木規整,大有格局。堂內,精雕細刻,縷繪雙絕。

此時很是熱鬧。

這是文府的産業……

蕭衍忍不住走到人堆裏找了一人随口問道:“文家今日怎麽肯下這麽大力氣,用上這麽多銀子,弄起這個大會?——江南一帶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旁邊人不由笑了,只聽一個老者道:“老兄,快別這麽問。別人聽到了,怕真要笑掉大牙了,八成還以為你來自世外桃源。”

蕭衍更是摸不着頭腦了,疑惑道:“到底什麽事?今兒的主客是誰?竟值得文府這麽出面招待。對方與他交情之厚一至于此嗎?”

旁邊人啞然失笑道:“要說主客,倒還沒來,但提起來別震壞了你的耳朵,吓破了你的膽。說他們與文府交好,那倒真是個大笑話了。你什麽時候見文家對故交友好做事這麽大方體面了?能讓他們這麽費心費力的,除了強敵大仇外,嘿嘿,還有什麽人?文府算不會為什麽真正‘交好’之輩下這麽大本錢的。”

旁邊一個老成的人不忍戲他,忍笑道:“主客就是缇騎統領袁老大,還有一個就是近來轟動江南的‘弧劍’駱寒”

蕭衍一怔……他突然想起來了。龍虎山九大鬼中有人說過,若是駱寒躲過三次伏擊,與他紫金山一會……

這裏是紫金山?

旁邊一個少年已慨然吟道:“一劍西來,相會一袁;秋末冬至,決戰江南——這話你都沒聽過?只怕這話倒不是那駱寒傳出來的,而是江南文府。他們期盼的冬至一會已拖得太久了,好容易等到這一決到來,今天他們怎會不欣然開筵?”

“今天?怎麽這麽快?”蕭衍一驚。

“不快了。自駱寒逃脫袁老大三次伏擊都過去大半個月了……”少年人說。

大半個月……

蕭衍終于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時間有點問題啊……

“老大……這玉有點不靠譜”

“嗯……它第一次嘗試,多送了一個人來,能量消耗過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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