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1)

第二天清晨。

宋如才剛剛做完晨起的禱告, 就聽到侍女禀報:“楚公子在外求見。”

她還沒去找楚淵,他倒先一步來找她了。這會兒外面天才麻麻亮,依稀還能看到稀疏的星辰。

侍女推開窗子, 宋如隔着窗向外看,晨起的草尖上凝聚着露珠,濕氣很重, 身形颀長的青年靜靜地站在窗外,不知道在那裏站了多久, 就連衣擺上都沾染了朝露的潮濕。

青年擡眼向宋如望來,黑衣黑發黑眸, 仿佛被那半扇開着的窗子,定格成了一幅畫卷。天光恰好拂曉, 一輪明日從雲海裏躍出, 和這初生的朝陽一同閃耀的,是他見到宋如時雙眸裏驟然迸發出的神采。

“日安, 神女殿下。”這是楚淵特意向侍女請教過的問安方式。

宋如:“等了很久?”

楚淵沒辦法對宋如說假話,騙她說,其實自己才剛到。這是他心愛的女孩, 他永遠不會對她撒謊。

他确實來了很久, 這等待很漫長,但聽着大殿裏隐隐約約傳出宋如晨禱的聲音, 期待着能夠見到她, 就連那些等待都透露出絲絲的甜蜜。

楚淵:“很值得, 等多久都值得, 我很想見到你。”

系統震驚:【說好的不善言辭的冷傲男頻男主呢,楚淵怎麽化身成一個情話boy了?】

即便是一心想趕楚淵走的宋如,都得承認:【楚淵應該會是一個很好的男朋友吧。】

可惜她并不是那個值得他等待的人。

“有事?”比起楚淵這樣仿若戀人約會的模樣, 宋如的聲音冷淡無比,直切要害。

楚淵沒有在她的冷漠下退縮,修煉時楚淵不畏千難萬難,追女孩也一樣,應該說比修煉更加一往無前,“或許你想聽聽我們從前的事?說不定能幫你想起來點什麽。”

宋如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沒有得老年癡呆,她記性很好,在初武大陸都發生過什麽,全都記得一清二楚,不需要聽楚淵再複述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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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失憶這個又爛又狗血的借口,她用都用了。

宋如:“既然你一口咬定,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不妨說來聽聽。”

楚淵簡直像是得了特赦的囚犯,剛從牢籠裏放出來那樣,快步走進了大殿。

春日尚有些倒春寒,清晨溫度很低,殿內的象牙白雕花壁爐裏燒着木柴,木頭那種天然的清香彌漫在房間裏。

一身聖袍的宋如,倚坐在柔軟的沙發裏,剔透的灰眸深邃而高貴,神态慵懶。侍女為她披上一張潔白的長羊毛毯,恭敬地遞給她一杯黑咖啡,她把咖啡杯捧在手裏,沒有喝,靜靜地看向楚淵。

楚淵其實什麽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了,面對妖皇他能不動聲色,面對天道他敢舉劍迎戰,但宋如只要一個眼神,就能讓他還像個毛頭小子那樣緊張。

鎮老頭沒好氣地說:“拿出點男子氣概來!別讓人家姑娘小觑你。”

楚淵清了清嗓子:“我們都來自蒼涯國,你是扶風宋氏的少主,我出自寧遠楚氏。請你放心,家裏一切都好,你的父母、宋氏老祖都很好。我們兩人自幼定有婚約……”

他音色很好聽,偏向清冷挂,十分有磁性,稍稍的有些低沉,醇厚而典雅,如同大提琴一般動聽。

抛開出了bug的任務世界、還有宋如和楚淵之間狗血的關系不談,單單是在這樣春寒料峭的早晨,坐在溫暖的壁爐前,手裏捧着一杯熱咖啡,聽一位顏值帥到人類天花板的小哥哥,用這樣明明過分清冷卻又帶着缱绻而溫柔情意的聲音,說着那像童話一樣美好的神仙眷侶故事,其實是一份很不錯的體驗。

如果宋如不是這個故事裏的女主角就更好了。

她心是看客心,偏偏人是劇中人。

楚淵從京都武院入門考核初見,說到玉虛秘境兩人龍鳳鬥,又說到宋如拜入芙蓉谷後鴻雁傳書……最後終于說到傷他最深、他最不願提及,卻又不可避免要提起的神墓出征儀式上的退婚。

楚淵的聲音越來越低,黑曜石一樣的雙眸變得黯然,明明向來孤高冷傲,即便面對天雷也不會退縮半步,如今整個人卻呈現出一種脆弱感。

宋如明知這是楚淵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可她還是不得不往這道傷口上撒鹽,“所以,即便按你所說,我真的是扶風宋氏那個宋如,我和你也已經退婚了,我們沒關系了。我如今已有深愛的人,剛剛和他訂婚,我們的訂婚儀式有多幸福,你也看到了吧?天父之所以懲罰我,就是因為不同意這樁婚事,但我寧死也要和阿晏在一起。”

她假裝失憶,只是怕崩劇情,并不是要挽回楚淵的感情。

她想要的又不是真的和楚淵談戀愛,恰恰相反,是趕他離開。

在楚淵那個任務世界,宋如的任務完成度達到了90%,只差最後一場戲份。

在那個劇情裏,五年之約的對戰,她要輸給楚淵,還要哭着請求楚淵的原諒,想要和他複合。

那當然只是癡心妄想,書裏男主早已看清女配的真面目,一個渣女罷了,在他失意落魄時棄他而去,又在他功成名就時後悔,想要從他身上得到好處。

楚淵到時候必須要拒絕宋如,這是重中之重!

所以現在複合個錘子啊。

倒不如順水推舟,借着如今已有未婚夫的理由拒絕楚淵。

既然書裏嫌弱慕強、嫌貧愛富的人設立不住了,畢竟小宋晏不僅不能修煉,還是個癡傻的瞎子,宋如都要跟他訂婚,對比之下,當初嫌棄楚淵變成廢人這個理由實在有些站不住腳。

倒不如直接讓楚淵覺得她三心二意、水性楊花。

嗐,人家男頻男主,高傲得很。

宋如都心悅別人了。

楚淵肯定不會再喜歡她。

更何況,楚淵對我真的是喜歡嗎?

還是天之驕子少年時的缺憾?

因為得不到,反而成了一種執念。

說不定就連楚淵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說真的,宋如自覺,她過去和楚淵也沒有多麽深厚的感情基礎。

楚淵憑什麽就這麽喜歡她?

哪怕她當着全天下人的面羞辱他,與他退婚,摔碎他母親的玉镯,楚淵還能毫無芥蒂地喜歡她?

宋如不信世上有這種喜歡,系統以前開玩笑說楚淵是舔狗,但她知道他不是。楚淵一身傲骨,才不會為了個女人這麽卑微。

楚淵如遭雷擊,怔怔地站在那裏。

來自宋如的言語如利刃一般,将他千刀萬剮。

楚淵遭遇過很多生死危機,陷入絕境時甚至一塊一塊地重新拼起自己的血肉。他不是不懼怕疼痛,他也只是一個普通人,只是一具血肉之軀,不過是憑着強大的意志力咬着牙苦撐。

鎮老頭總說:“連我這個老頭子都欽佩你的鋼鐵意志,楚小子,這世間沒什麽能将你打倒。”

原來只要宋如的一句話,就能讓他潰不成軍。

楚淵像是驟然失去了言語的能力,仿佛一尊石化的雕像,呆立在那裏。

宋如抿了一口黑咖啡,裝作漫不經心地再次重複:“我們沒關系了,你既然聲稱從前認識我,那麽理應了解我,我和你退婚,就是放下對你的感情了。難道從前的我有表現的讓你以為,我會是那種吃回頭草的人嗎?那麽現在的我很堅定地告訴你,我不是。

至于你說的,我當初因為嫌棄你變成廢人放棄你,如今卻和同樣沒辦法修煉的阿晏訂婚。感情這種事怎麽能解釋的清楚呢?關鍵是要在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或許當初我是很看重修為強不強,但此一時、彼一時,我現在就喜歡阿晏心思純粹,有一顆赤子之心,又乖又可愛,全心全意地愛着我、依賴我。

你只是一個過去式,還是一個被我遺忘的過去式。說真的,我到現在都不相信自己記憶錯亂前真的認識你,如果真的連失憶這種狗血的戲碼都被我撞到,只能說明天意如此,連上天都覺得這段感情是過去式了,連上天都認為我們并不合适。錯過确實是錯過,但一點也不可惜。我已經放下了,你還要執着嗎?”

她閉上雙眼,不去看楚淵的神色,強行逼迫自己說完了這段冷酷的話。

這下楚淵總肯走了吧?

騎士長的聲音響起:“神女殿下,王公子求見。”

宋如:“請他進來。”

白衣白發的面具男子沐浴着晨光走來,燦爛的朝陽仿佛為他鍍上一層淡淡的金邊。他身姿俊挺,氣度潇灑,廣袖寬袍,好似魏晉名士般,郎豔獨絕。

王玄之來這一趟,自然是提出養魂術一事,他先是看了一眼楚淵,疑惑好兄弟怎麽會在這裏?

難道也是為了養魂術而來?

可是這時的楚淵實在沒有心情回應王玄之。

王玄之開門見山道:“神女殿下,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未婚妻魂魄虛弱,聽聞神殿有一門養魂術,鬥膽相求。”

侍女長為新來的客人端上一杯咖啡,看看左面站的那位黑衣公子,又看看右面這位白衣公子,不禁在心裏嘀咕了一句:“真是巧了,今天這兩位客人,怎麽一個兩個的張口閉口都是未婚妻。”

其實她方才并沒有聽到楚淵說的完整故事,只是隐約聽到未婚妻三個字。

而且也只是自己犯一句嘀咕,在神殿聽到的任何事,她都不會對外說上半句。

當初,如果不是宋如相助,她早就凍死在雪災裏了。

神殿所有這些仆從都對宋如忠心耿耿,神女對她們而言就是信仰。

宋如從這位侍女長眼裏讀出了她內心的吐槽。

如果不是場景不對,如果不是她此時正焦頭爛額,如果宋如只是一個普通的吃瓜群衆,一定會拉着這位可愛的大媽一起八卦:“巧的不光是他們都來找我說未婚妻,還有更巧的呢,這倆人的未婚妻還是同一個人。”

瓜、瓜、瓜、瓜……

這片瓜田裏滿滿都是瓜。

随便路過一只猹,都能吃撐到走不動路。

這本來是能成為宋如快樂源泉的瓜田。

偏偏她自己是瓜,不是猹。

宋如放下咖啡杯,站起身來,“先前我和天父有一些分歧,天雷一事有賴兩位公子相助,這門養魂術便作為謝禮送給二位了。”

王玄之笑着道謝。

楚淵有些失魂落魄。

他願意為了宋如上刀山、下火海,在重新追求宋如這件事上,他打定主意必定百折不撓。

但他所假設的所有困境,和宋如直截了當的拒絕相比,都顯得那麽小兒科。

楚淵清晰無比地意識到一件事,她不再是那個喜歡着他的宋如了。

或許早在神墓出征儀式上,就不再是了。

也或許更早吧,在那些她寄來的信,從一月一封變成一年都未必有一封的時候。

她早就已經放下了,是我還在強求。

宋如把話說的這樣明白,是不是因為我的出現已經對她造成了困擾?我做的這些事情,在她眼裏是糾纏嗎?

宋如取出養魂術的拓印本,交給王玄之和楚淵。

王玄之粗略地翻了一翻,這門功法是專門為魂魄準備的,他自己無法修煉,只能等仙兒蘇醒之後,再交給她修煉。

王玄之又問:“聽聞神女殿下記憶出了一些問題,在下也算略通岐黃之術,是否需要為你探查一番?”

這是昨晚他和楚淵商量好的事。

宋如直接拒絕:“不必,那不過是你朋友的一面之詞,和我有什麽關系?我生來就在神耀帝國的公爵府長大,十歲被選中成為神殿神女,未曾出過神耀帝國一步,什麽初武大陸、扶風宋氏,聽都沒聽過。”

王玄之:“!!!”

這麽冷漠的嗎?

這看起來也不像是故意釣着我的好兄弟啊?

真要是神女看楚淵修為高,想要釣着他,不說噓寒問暖吧,起碼不得給個笑臉?

人家這一副巴不得楚淵有多遠走多遠的語氣……

太慘了、太慘了。

我的好兄弟為什麽這麽慘?

我昨天居然還想向他秀恩愛,我有罪。

鎮老頭剛一拿到養魂術,就急吼吼地開始修煉。

他的起點太高,對道法的領悟精妙無比,拿到這門功法,只是看了幾眼,就領悟到其中竅門,只覺觸類旁通,才剛一運轉功法,神魂的力量就節節攀升。

模糊在時間長河裏的往事,漸漸在眼前清晰地浮現,鎮老頭激動地大喊:“楚小子,你不是要找幫宋如恢複記憶的方法嗎?我這裏有一個古方!”

只不過那些記憶太過片段化,也太過龐雜,他仍舊無法完整地回憶起從前,只是到底得了許多好處,神魂壯大了很多。繼續修煉這門養魂術,此後必定大有裨益。

楚淵:“恭喜鎮前輩。”

鎮老頭:“打起精神來啊,瞧你那沒精打采的樣子,我看宋如只是失去記憶,才會對你這麽冷漠,說不定等她想起來從前過往,就會很後悔現在拒絕你,到時候說不定哭着求你原諒呢!她以前多喜歡你啊,我覺得雲婉月那丫頭說的沒錯,退婚就是為了激勵你啊。”

鎮老頭都開始腦補宋如追夫火葬場的畫面了。

其實有時候,有希望才是一件更加殘忍的事。

楚淵一次次心懷希望的等待,又一次次迎來絕望的結果,早已遍體鱗傷。

曾經給過他希望的是宋如寄來的信,後來是雲婉月猜測宋如退婚只是為了激勵他,五年之約就是一個愛的約定,現在又是鎮前輩說等宋如找回記憶,就會回到他身邊。

楚淵明知是火,可還是忍不住飛蛾撲火。

萬一呢——

萬一是真的。

比起被她傷害,楚淵更怕的是,宋如和他毫無關系。

“我們沒關系了。”這句話真是他這輩子聽過最冷酷的判詞。

哪怕因為愛她而被傷害,哪怕在這份愛裏被撞的頭破血流,但只要她還與他有關,楚淵全都甘之如饴。

他小心珍藏着那些愛裏的傷痕,滿足地當作是來自于她的饋贈。

楚淵低聲一笑:“是啊,是要想辦法幫她恢複記憶,不然就連她答應好的五年之約都沒有了。”

鎮老頭報出那個古方需要用到的靈藥,各個都無比珍稀,為當世所罕見,“看來咱們接下來有的忙活了,不過整整四個界域呢,就算找不到藥方上的靈藥,找到替代品也是可以的。”

裴天落蹦蹦跳跳地來到會客的殿堂,“姐姐,該吃早飯啦!”他嗅到了大殿內和宋如身上不同的氣息,“咦,是兩個哥哥,你們也在呀,要一起吃飯嗎?”

系統哼道:【裴天落這厮憋着一肚子壞,演個傻子演的倒挺像。】

宋如只是沉悶地應了一聲。

她現在情緒很低落,給楚淵身上捅刀,她又何嘗好受?

實在沒心情再和裴天落演戲。

裴天落敏銳地察覺到了宋如的異常,她在難過些什麽?

作為這個傀儡的主人,裴天落能夠下命令,直接或者間接地影響傀儡。卻無法讀取她的心聲,傀儡有一定的自主性,有自己的獨立思維。

裴天落很滿意眼前所見,一大早上楚淵和王玄之就來見宋如,說明神女的魅力比他想象中的更強。

他最善于揣摩別人的心思。

宋如為什麽不開心?

最開始裴天落下達的命令,是讓宋如依戀他。

她深愛着他。

他現在的命令卻是讓她魅惑別人。

她覺得自己被推出去了,所以不開心嗎?

愛情要求專一。

裴天落覺得有些好笑,連個傀儡都會因為非專一性鬧脾氣。

他眼下心情很不錯,不介意哄一哄宋如,給傀儡一些獎勵,讓她以後表現的更好。

在裴天落的邀請下,王玄之、楚淵一同在餐桌上落座。

早餐很簡單,吐司、鮮牛奶、火腿、蔬菜、雞蛋,以及各種各樣的醬料。

裴天落想着要哄宋如,便像小宋晏那樣,替宋如搭配早餐,他先拿起一片吐司,宋如最愛吃煎到一面焦黃的吐司片,他和小宋晏共通記憶,當然很清楚這一點。

火腿切成薄薄的細片,蔬菜一定要記得放番茄,雞蛋最好是恰好流黃的狀态,果醬她并不喜歡過甜或是過膩的,那會搶奪食物原本的味道。

最後,再加上一杯熱氣騰騰的鮮牛奶。

裴天落為宋如搭配好三明治後,用刀沿着對角線斜着切開,将他的餐盤和宋如面前的空盤換了一下,才重新開始準備自己的早餐。

這是小宋晏常做的事情,明明自己是個瞎子,日常起居就夠不方便的了,自己才該是被人照顧的那一個,偏偏還一心想着照顧宋如。

宋如真的很讨厭裴天落。

但他的動作太自然了,她在那一瞬間甚至把他誤以為成了是小宋晏,下意識地就吃起了眼前的食物。

烤的一面焦燦燦的吐司片,吃起來焦焦脆脆,還有切好的火腿,因為足夠細薄,所以只留下淡淡的鹹香,多了一種不一樣的層次感。一口咬下去,番茄的汁液和雞蛋的流黃同時在口腔中爆開。

好好吃啊!

比小宋晏切的還好吃。

這個念頭剛剛從腦海中閃過,宋如就清醒過來,遞給她餐盤的并不是小宋晏,而是裴天落。

掃興、倒胃口。

她立刻就放下了手中的食物。

裴天落含笑切着培根,歪着頭問她,“姐姐,是在生我的氣嗎?”

宋如區區一個傀儡,哪有資格和人家堂堂傀儡主人生氣?

只能重新拿起三明治,一口咬的比一口兇,簡直把它當成了裴天落的腦袋,洩憤一樣地在啃。

抛開心理作用,只從口感上來說。

這頓早餐好神仙啊!

倒也不是說廚藝好到驚天地、泣鬼神,只能說每一點都太踩中宋如的口味了。

美食最能治愈人。

她那顆因為重創楚淵而內疚的心,慢慢注入一股暖流。

不足以讓她痊愈,但總能撫慰一些。

宋如嘆息:【我只希望楚淵連恨都不要恨我,因為恨是一種很深刻的情感,我這種人并不值得他記挂。】

系統為她暢想未來:【宿主,你很好很好,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你值得被愛。等完成這些任務,離開任務世界,回到地球重生,你一定會遇到一個滿眼都是你的男孩,笑起來非常陽光,或許籃球還打得很好,周末約你去看電影,兩個人一起吃完一桶爆米花。】

宋如終于有心情和它開起玩笑:【一桶哪裏夠吃啊,我做任務這些年,真是想死地球那些高熱量的垃圾食物了,起碼不得來三桶?一桶焦糖爆米花,一桶巧克力爆米花,再來一桶奶油味的!】

王玄之還不太習慣神耀帝國的食物,尚在适應階段,剛才是跟着裴天落搭配早餐。

全程看下來,只覺得難怪神女會和一個傻子訂婚,人家傻是傻,但是傻子也有心啊,傻子也會照顧人。

裴天落這個傻子,已經勝過世間絕大多數男人了。

這樣想來,如果神女不是同時也是楚淵未婚妻的話,其實單看這段婚姻還挺甜蜜的,反正神女足夠強,也不在意裴天落是不是孤兒、是不是瞎子、是不是傻子……

當然了,王玄之自問,如果是他家仙兒,他肯定能比裴天落做的更好。

楚淵則是一腔苦澀。

裴天落和宋如越甜,就越映照的他只是一個多餘的局外人。

鎮老頭在他腦中碎碎念着安慰:“姐弟之情、姐弟之情、姐弟之情而已。”

在王玄之和楚淵羨慕目光的包圍之下,裴天落心裏甚至生出一種詭異的滿足感。

明明這些都是假的,宋如不過是他的傀儡。

真正的宋如根本不會喜歡他。

這世間也沒有人會愛他裴天落。

可是這樣甜蜜的幻象,就如同包裹着酒心的巧克力,明明知道那裏面苦的本色,卻還是忍不住被外面的香甜所誘惑。

哪怕不停地告訴自己,只是用舌尖輕輕舔上一口,只要一口就好,卻在不知不覺間沉迷于它,直至把整顆巧克力都吞入口中,味蕾被那苦意徹底裹挾。

到底誰才是主人?

又是誰在被誰俘獲?

明知眼前只是陷阱,虛假的美好幻象,一汪真實的絕望泥沼,卻還是忍不住沉淪其中。

裴天落一副男主人的姿态,招呼狀态低迷的楚淵:“哥哥,吃不慣這種早飯嗎?你不是我們本國人吧?”

楚淵完全沒意識到他這是有意識地在打探消息,對這個智商只有幾歲的孩子完全沒有防備,“是,我的家鄉很遙遠。”

宋如生怕裴天落問出另一片界域初武大陸,連忙插話,“東西不合胃口嗎?想吃什麽可以找廚房做,飯還是要好好吃的啊。”

哪怕這只是一句東道主對于遠方來客的客套話,都讓楚淵心裏一片滾燙,猶如死灰複燃,只要宋如一點微小的回應,他便能賭上整顆真心,黑眸晶亮地望向她,“多謝神女關心,只是不知道該怎麽用餐具。”

宋如:“怎麽用都行,怎麽方便怎麽來,不用拘泥于那些世俗禮節。我輩修士,不就是求一個逍遙自在?”

這句話在楚淵的心頭反複翻滾。

一時只覺有一只大手撥開了烏雲濃霧,缤紛的光芒如彩虹般絢爛奪目。

她總歸還是宋如。

不管她的記憶遺落了什麽。

不管她是否還記得他。

不管她身在何方。

她都還是宋如。

她的言談舉止全然沒變,這是宋如才會說的話。

楚淵忽然一笑。

他本身是一個不怎麽愛笑的人,往日裏給人的感覺清冷而孤高。那張寒霜一樣的面容上,陡然浮現出這樣一抹燦然的笑容,便好似春風拂過冬雪綿延的山川,雪花簌簌飄落,如同千樹萬樹銀花剎那間綻放。

美得令人驚豔。

宋如不禁呆愣了一瞬,下意識地問出了口:“你笑什麽?”

楚淵一掃先前的沉郁,心境豁然開朗,态度坦然,嗓音清清朗朗,如攬日月入懷:“是我自己着相,明明故人依舊,只是我心态變了,是我心生貪念。”

宋如聽不明白,楚淵像是在和她打啞謎,他不是一向都是個直腸子嗎?向來有什麽說什麽。

宋如:“?”

楚淵:“看到你過的很好,我很開心。”

這紅塵滾滾,而她潇灑如初。

這就夠了,不是嗎?

起碼這次神耀帝國之行,他又見到了她一面。

起碼等她未來恢複記憶,他們之間還有一個五年之約。

宋如或許以後都不會再喜歡他了,可她仍舊是那個他所深愛的宋如。

楚淵永遠沒辦法放棄喜歡她,但或許不必那麽執迷于她的回應。

宋如放下對他的感情以後,仍舊過的很好,這不就足夠了嗎?

宋如還是不明白。

楚淵只是笑着看她,說了一句:“真好啊。”

宋如:“……”

楚淵認真地解釋道:“愛你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她能一句話将他推入深淵,也能一句話讓他重獲新生。

宋如一臉地鐵老爺爺看手機的表情。

完全跟不上楚淵的腦回路啊摔!

你剛才不是還難過的要死嗎?

為什麽突然一副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模樣啊!

是我哪句話說錯了嗎?你說出來,我改還不行嗎!

王玄之同樣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不過好兄弟能想開,當然是一件好事,他向宋如辭行:“在下還有要事,今日便離開了。”

楚淵:“我還想再多待一些時日。”

宋如瞬間:“!!!”

等等,聽楚淵這個話,這是他也要走的意思嗎?

突然就“奸計”得逞。

雖然用這樣的詞形容自己不好,不過宋如真就這種感覺。

盡管搞不清楚淵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好在事情終于峰回路轉。

真是太好了,嗚嗚嗚。

終于!

終于!

求求你們這些男主趕快回自己的世界吧!

老賴在別人的書中世界算怎麽一回事啊?

更何況這裏還有裴天落這個一心想要毀滅世界的絕對危險分子。

宋如真的好怕裴天落跑其他世界搞事去。

現在真恨不得放一大串鞭炮歡送王玄之和楚淵離開。

那種感覺簡直像是過年了。

裴天落和宋如一樣,同樣不知道楚淵為什麽突然開朗。

他只知道自己心裏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看到楚淵對宋如笑不舒服,看到宋如因為楚淵的笑容而被驚豔更加不舒服!

那種感覺就像是胃液在翻滾,胃酸灼燒着他的胃袋,燒心一樣的痛感。

他卻仍舊将那種疼痛強行按捺了下去。

裴天落并沒有挽留,他自己就是半神階,很明白似他們這等修為,不會長久困居在一個地方。

更何況王玄之和楚淵都留下了傳訊工具。

等用到他們的時候,再找他們過來就是。

反正這兩個男人看起來對神女有求必應。

甚至因為這兩個人說要走,裴天落心裏還生出一種隐秘的歡喜。

沒有人再和他搶奪宋如的目光,她又會只注視着他一個人。

****

王玄之當天就走了。

楚淵又多留了一段時間。

他簡直像個無事挂礙的閑人。

每天一大早就來宋如的寝殿報道,不知道是誰教的,鋼鐵直男懷裏居然還抱着一大束花。

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宋如簡直要驚掉下巴。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是她第一次收到異性正式贈送的鮮花。

潔白的薔薇花淡雅地開放着,芳香襲人。身量修長的俊美青年一身黑衣,捧着花的手指蒼白,将它遞給宋如,指間粗粝的劍繭擦過柔軟的花瓣,眼眸沉靜而深邃,“日安,神女殿下。”

誰能拒絕這樣的早安問候?

楚淵明确說了很快會走,宋如也沒有拒絕他的理由。

她接過那束花。

灰發少女捧花,絕美的面容上表情很淡,唇角因為笑意輕揚,低頭聞香時纖長的睫毛輕顫,她大概不知道自己不經意間的舉動有多美。

楚淵癡癡地望着她,連呼吸都不自覺放輕,唯恐打擾到這夢幻般的美好。

那一瞬間就連穿堂而過的晨風,似乎都跟着悸動了一下。

宋如找來花瓶,親手把那些薔薇花插了進去,又有些惋惜,“不知道能養幾天。”

她不忍心看到鮮花枯萎,楚淵便屈指一彈,将靈力注入到薔薇花中,宋如不解,楚淵解釋道:“只是一個很小的陣法,有保鮮功效,這樣一來花應該能開很久。”

系統哇哇大叫:【太會了、太會了!這個哥哥也太撩了吧!宿主,我跟你搭檔做任務這麽久,從前都不知道,你竟然這麽少女心,你喜歡花的呀?】

抛開時空管理局優秀任務員工這個身份不談,宋如本質上其實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小女孩罷了,當然有少女心。只不過以前忙着做任務,屬于天性的這一面被她深深地壓抑了。

宋如對這個陣法還蠻感興趣的,仔細解析。

楚淵在旁邊偶爾指點兩句。

裴天落走進宋如的房間,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卷,高大的黑衣青年低頭向身姿窈窕的少女說着什麽,距離近的像是把她擁進懷裏,任誰看到他的眼神,都能讀出裏面的含情脈脈。

那股暴虐又開始在裴天落的身體裏叫嚣。

想要将眼前的這幅畫卷撕碎。

連他自己都不明白這股憤怒從何而來。

漂亮的如同從漫畫裏走出來的美少年,眼底卻是一片兇戾,邪氣的紫光盛然。他一步步向着宋如走去,如同從地獄裏爬出來的修羅惡鬼,又或許是夜訪人間的吸血鬼,她是唯一吸引他的甘甜血液。

她是他的美味,是他的救贖,是他的生命之光,他的靈魂之火。

——他的神明。

一切都因為她的存在才有意義。

可為什麽站在她身邊的卻是別的男人!

連裴天落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喊走了楚淵:“哥哥、哥哥,我的功課還沒做完,馬上就要去學校了,該怎麽辦呀?你能幫幫我嗎?”

楚淵很樂意教他寫作業。

宋如很怕裴天落借機打探消息,只能跟着三人行。

等把上學的裴天落送走,楚淵這個“閑人”,什麽都能幫上一把手。

穹頂的壁畫年久脫落,神殿的老畫師爬不上去那麽高,楚淵就和他一起修複壁畫。

花園裏的青草長得太快,又太不規則,即便推着割草機都割不完,宋如就見到楚淵用墨淵劍斬草,平整的簡直像是印刷機裏印出來的一樣。

喂、喂,這可是一把絕世名劍啊!

那本書裏對墨淵劍是怎麽寫的來着?

一劍斷山河,一劍平天下!

用它來推草,真不覺得是一種侮辱嗎?

宋如甚至見過楚淵幫神殿的仆從擠牛奶……

容貌清俊的青年,擠在低矮的牛棚裏,他氣質清華矜貴,明明和雜亂的場景格格不入,卻在宋如看過來的時候,動作自然地取出木桶,微微揚起頭對她一笑。

像是哪位路過人間的神明,不知道為誰囿于這些瑣碎日常。

宋如忽然覺得心口隐隐作痛。

楚淵是初武大陸未來的神明。

他不該為了她在這裏擠牛奶。

她一只手捂着左胸,一只手扶着栅欄,才能勉強站穩身體,維持着一位神女的儀态,“楚公子,我要侍奉神靈了,按你們那裏的理解,就是閉關修煉,之後恐怕招待不周,不知道你打算什麽時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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